第五章


    一个小时后，半山别墅顶层的私人恒温无边泳池里。


    男人有力的臂膀划开水面，在游完最后一个来回后，终于起身利落上岸。


    壁垒分明的腹肌线条随着男人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着。水滴顺着乌黑的发梢往下落，滑过高挺鼻梁和薄唇，淌过下颌线，隐没在紧实的胸肌之间。


    游了几个来回，梁怀暄的心情终于平静了许多。


    明明时差还没倒过来，可到家之后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穿上浴袍后又随手用毛巾擦了擦湿发，不戴眼镜时的那双丹凤眼显得愈发清冷，乌睫低垂着，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疏离感。


    一旁的白奢石桌上摆着的手机屏幕亮了又亮。他瞥了一眼备注，顺手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


    在来人锲而不舍地打了第三通电话之后，他才滑动屏幕接通了来电，依旧惜字如金：“怎么了？”


    “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有急事？”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紧接着是徐宣宁的声音。


    梁怀暄淡淡回答：“不是，有点累了。”


    徐宣宁沉默片刻，又换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我刚才听家霖说，你和岑姝一起走了？”


    “嗯。”


    “你怎么突然把人带走了？”徐宣宁又开玩笑似的问了句，“对了，后天不是要去你家吃饭吗？我弟也去，你该不会介意吧？”


    梁怀暄一点一点拧紧瓶盖，面容平静，“我介意什么？”


    徐宣宁是为数不多知道两人事情的人。


    还是被他无意间撞破的。


    徐宣宁意味深长地笑了声：“行，那就好。”


    挂了电话之后，梁怀暄又想到他在车上对岑姝说的那些话。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他今晚的确失态了。


    徐家霖也是他好友的弟弟。


    而且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和徐家霖放在一起比？


    这算什么？


    梁怀暄发现自己人生中寥寥几次的失控，全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他自幼接受良好教育，从小被教诲无论遇到何事都要冷静克制。人生轨迹也从小就被规划得极为清晰，在成为一位可靠的家族继承人的道路上稳步前行。


    “强强联合”是豪门子女心照不宣的规则。


    出身大家族，享受了深厚的家族影响力带来的优渥资源与尊贵地位，自然就要付出相应的责任。


    能够拒绝联姻的只有极少数人。


    但也是在牢牢掌控了话语权的情况下。


    也许未来他也会欣然接受家族联姻，娶一位同龄的妻子过着相敬如宾的平淡生活，共同维系彼此家族的繁荣。


    这就是在遇到岑姝之前，他所设想的生活。


    而他第一次体会到生活偏离既定轨道的那天是圣诞节。


    同时也是岑姝的生日。


    为了庆祝岑姝的18岁成人礼，他们一行人去伦敦过圣诞。


    摄政街上悬挂着璀璨的圣诞天使灯，白色马车缓缓驶过街道，整个伦敦像是变成了浪漫的童话世界。


    圣诞节游人如织，走着走着，和其他人走散了。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走在街道上，岑姝高兴喝多了香槟，身上借了他的西装外套披着，小小声地哼着《Bedtime Angel》。


    他看到她走路有些歪歪扭扭，伸出手虚虚扶住她，出声提醒她：“注意看路。”


    她乖乖点头说好。


    他又问：“今天开心吗？”


    “嗯，当然了，这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他们今天一行人一起坐了泰晤士河的圣诞游船，又去了热闹的圣诞集市，最后还去PCC看了一场圣诞电影，银幕上的伦敦街头巷尾挂满了圣诞装饰，缓缓和现实重叠在一起。


    等他们回到了车上，他看她半天系不上安全带，微微俯身过去帮忙。


    她突然牵住他的手，看着他，“……怀暄哥哥。”


    他动作一顿，“怎么了。”


    女孩眨了眨眼，漂亮的浅褐色眸子里盛满了委屈，说：“我哥、宣宁哥哥，还有叔叔阿姨都给了我生日礼物，你还没有给我呢？你忘了吗？”


    “没有忘，已经送到酒店，你回去就能看到了。”


    “可我不想要那些。”


    “好。”他垂眼看她，嗓音一如既往的平稳，“那你想要什么？”


    梁怀暄知道她喜欢钻石，港岛也没几个女孩能在她这个年纪拥有那么多钻石。


    但又在想，不过是钻石而已，她想要什么礼物他应该都买的起。


    他的话音刚落，女孩突然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接下来的动作更是快到让他都猝不及防。


    女孩仰起头，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这个。”


    那一刻，他脑中的弦突然断了，理智也彻底崩盘。


    所有关于她想要的生日礼物的猜想，都被这个吻冲击得七零八落。


    其实这严格来说都不能算上一个吻。


    可她偏偏吻的这么单纯，这么生涩，也不夹杂任何。


    纯粹得近乎透明。


    闻墨在他们面前说过很多次他的妹妹，说她真的很难伺候，娇气，脾气又大，反复无常猜不透心意，动不动就爱哭，掉一颗眼泪一定要所有人注意到的那种。


    而她的小名叫“诺宝”，也是因为父母曾经许下的誓言。


    一诺千金，是宝贝，也是最珍贵的。


    而这位小公主，唯一喜欢的东西就是钻石，理由就是钻石闪耀且永恒。


    可她现在说她要的不是钻石。


    ——而是他。


    梁怀暄很难形容那时候的感觉，如果非要说，大概是心底像有一场磅礴海啸呼啸而过，在原本平静无波的海面上卷起千层浪。


    梁怀暄看到她的眼底盛满了星星一样的光。


    他的喉咙发紧，斥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久久难言。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疯了。是她太大胆冲动？还是他竟然发觉自己真的为这个吻而感到震颤？


    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只是关系很好的哥哥妹妹。并且在他妈妈的眼皮底下，她还亲昵乖巧地叫他“哥哥”。


    后来真的越界之后，梁怀暄也时常有一种“道德沦丧”的感觉。


    尤其是每次遇到闻墨的时候，那种感觉更甚。


    因为他还要配合她，装作若无其事，和她扮作很清白的样子。


    思绪逐渐回笼，梁怀暄伸手拿起桌上的金丝眼镜重新戴上。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他的脸上神色也重新恢复平静。


    还是太闲了。


    于是他决定在这个注定失眠的夜里，继续去书房工作。


    .


    岑姝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还在往头上抹护发精油，等她做好一系列晚间护肤流程，已经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她的卧室在三楼，这一整层都是她的天地。


    她的卧室宛如一座法式古董珠宝盒，胡桃木地板上铺着柔软的米白色地毯，卧室中央是一张复古雕花四柱大床，白色纱幔层层叠叠垂下。


    岑姝掀开被子躺上床，刚打开whatsapp，想到什么，又鬼使神差地点进和梁怀暄的聊天框。


    分手后，他们也没有删掉彼此的联系方式。


    甚至两人的聊天记录仍原封不动地保留着，那些已经带上了年月日的消息，字里行间都让她有些恍惚，实在很难将两人现在的状态联系到一起。


    她扫了一眼，几乎立刻就能想起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就好像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半晌，岑姝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关掉聊天框，又打开另一个软件。才一上线就看到刚才还和她发消息说要睡觉的令窈还在用小号网上冲浪。


    岑姝给令窈发了一大串的表情包轰炸：【不是说睡了吗？】


    令窈：【本来要睡了，但是突然刷到了一些视频，嘿嘿嘿……】


    令窈很快分享了几个视频给她，岑姝一看，果然，无一例外，全都是一些国际男超模走秀的视频。


    令窈：【对了，快看我给你发的丹麦男超模的照片！！那腹肌真的绝了呜呜呜，他在ins上发的照片尺度也蛮大的，简直就是男菩萨。】


    岑姝不以为意：【你说Scott啊？我还摸过呢。】


    令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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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摸过？什么时候的事！】


    岑姝：【上次在纽约时装周秀场后台遇到的，我当时随口夸了句他的身材真棒，他就很大方地问我要不要摸摸……】


    岑姝对那个男模印象还挺深刻，他出道短短几年，便迅速跻身全球身价最高的男模之列。他身上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文艺又俊美，还带着一丝忧郁的破碎感，让人过目难忘。


    令窈：【然后呢？？】


    岑姝：【然后我当然礼貌地摸了一下：）】


    令窈：【……手感如何？】


    岑姝：【还好吧……不过当时还和他拍了合照。】


    令窈：【就还好吧？你的要求会不会太高了点？？？】


    令窈很快反应过来，又发了条消息：【哦我知道了，因为你前夫哥的手感更好？呵呵。[鄙视.jpg]】


    岑姝看到这，手机差点砸脸上。


    一小段记忆猝不及防地浮现在脑海里——


    某个夜晚，她脑袋一热，手从那个人的腹外斜肌缓缓往下延伸，就在她还想继续的时候，突然被攥住了手。


    其实男人当时已经衣冠不整了，黑色领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衬衫上，昂贵的衬衫也被揉皱，但看上去还是那副矜贵斯文的模样。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又慢条斯理地和她紧紧十指相扣，低嗓问她：“胆子这么大，真的能承担后果？”


    ……


    令窈的消息打断了她的思绪：【怎么这么久没回我，心虚了。】


    岑姝心虚地回过神来：【怎么可能！】


    岑姝和令窈是偶然在一次时尚晚宴上认识的。


    令窈是内地女演员，长了一张非常上镜的电影脸，凭借出众的美貌出演了港岛某知名导演的电影，还学习了粤语。


    但可惜出道即巅峰，令窈没背景没靠山，加上本人也不会来事，后续资源就一路走低。关于她的许多争论一直在网上不断，什么花瓶、票房毒药这样的标签一直贴在她身上。


    岑姝看不下去，曾经叫人帮忙处理过一些，甚至比令窈本人还生气，“你经纪公司干什么吃的，你看到那些黑料你不会难受吗？气死我了。”


    “没事，我习惯了。”令窈在某些事上意外清醒，那时候还非常乐观地说，“黑红也是红啊！”


    令窈还有个小号，点赞收藏全是各种身材巨好的男人。


    令窈：【合照呢！给我看看……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岑姝打开相册翻了翻，找到一张合照点了分享，页面跳转到聊天列表，她随手点了一下。


    不一会儿，有一通来电进来。在看清备注的瞬间，岑姝又差点把手机砸脸上。


    打电话的那个人格外有耐心，好像她不接电话就会一直打。


    岑姝内心纠结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她没出声，几秒后，听筒里传来那道清冷的嗓音，男人十分平静地问她：“岑姝，这是什么意思？”


    岑姝愣了下，心里蓦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等等！


    不会吧？


    应该不会吧？！


    她手忙脚乱地点进聊天列表，在看清发送对象的那一刻，差点眼前一黑。


    岑姝飞快在脑海里想该怎么解释。


    不过她很快又冷静下来。


    没错，她为什么要跟他解释？


    半夜打电话给妙龄美女，有没有分寸？！


    几秒后，岑姝冷笑一声，模仿着他一贯冷静的口吻，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你谁啊？”


    说完，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迅速挂断了电话。


    “…………”


    电话那端，梁怀暄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原本冷静克制的脸上，一层阴霾逐渐弥漫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摘下眼镜，垂下眼，倏地气笑了。


    书房内寂静无声，菠萝包从沙发上轻盈跃下，迈着小碎步娴熟地跳上男人的腿，蹭了蹭，想要和他贴贴。


    梁怀暄冷淡地伸手把猫从腿上拎下去，“别过来。”


    他现在心情不太好。


    短期之内，不会再碰这只猫。


    菠萝包无辜地叫了一声：“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