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归还

作品:《青禁客

    今日天高气爽,太阳不过刚冒出个头便不能叫人直视。


    入殿前,邓夷宁立在门前回身望去,一丝暖意打在身上,在一阵慌忙中,难得松了口气。


    李含枫坐在床尾,身旁是满脸愁容的李潇允,二人的目光紧随太医,只见太医两条毛虫似的眉毛几乎要扭曲在一起,良久得不到舒展。


    太医一个接着一个,手搭在脉上,嘴里时而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作罢,一群人鞠躬行礼后退居一旁,小声交谈起来。邓夷宁离得近,简单听到了一两个字,大致就是心病积劳,无药医治,只能常年卧床休整。


    隔着浅红床幔,邓夷宁见得一轮廓,但就算只是轮廓,也看得出来床上之人是个岁月不败的美人。


    手里的方盒越捏越紧,四角留了痕,移开时清晰可见掌心凹陷,她捏拳卸了卸力,顺道换了只手。


    太医低声混语,最后推举出一个花白胡子老头上前,对着李昭澜低头行礼:“启禀殿下,瑛妃娘娘的身子只得精心修养,万不可再次动怒,若是再出现咳血,只怕无力挽回。”


    “本殿要的是解决方案,不是来听你们医术上那些胡诌的话术。”


    “卑职无能,还请三殿下恕罪。娘娘乃是心病,外加当年生公主落下的病根,这次又急火攻心,这才一病不起。可若是以补药相抵,身子羸弱,恐会反噬,更为凶险。”


    李潇允跨步上前,怒斥几人:“可什么药都不吃,岂不是眼睁睁看着我母妃等死吗?”


    太医们齐齐下跪,领头的那个声音最大:“四殿下息怒!太医院深知娘娘的病情,常年寻找药材,只为让娘娘身子好转,四殿下此言恐是寒了太医院的心啊。”


    “太医院养了你们这群废物,还敢说寒心,何来胆量!”


    床上的人传来几声咳嗽,打断李潇允的怒气,气若游丝:“可是老三来了?”


    李昭澜上前:“娘娘是我,还有三王妃也来看您了。”


    “上前来,太远了,吾瞧不清楚。”


    邓夷宁跟在李昭澜身后,那群太医被李潇允轰出门,皆在殿外等候。


    瑛妃在柳笙的搀扶下直起身子,邓夷宁看向她的眼,清澈而明亮,丝毫未因为病痛失去光彩。


    她没见过卫清音,但想来,这双眼睛和卫夫人应该很是相似。


    瑛妃抬手招呼着邓夷宁:“来,上前来些,让吾好生瞧瞧。”


    邓夷宁照做,在她身旁蹲下身,柳笙有眼力见的搬来个木凳。


    “上次见面,还是你跟老三成婚那日,这也快两月了,吾瞧着你消瘦了不少,可是老三亏待你?”


    瑛妃靠在榻侧,摩挲着她的手,目光上下扫过,最后,埋怨的眼神落在李昭澜脸上。


    男人面色一滞,只抬手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多谢娘娘挂念,我很好。”邓夷宁柔声婉转,“倒是您,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上次大婚那日,瞧着您气色可好了。”


    瑛妃摇头,神色疲惫,嘴角却带着慈意:“这人啊,不得不服老,哪儿有你们这幅身子骨硬朗,待会儿就让柳笙去小厨送点吃食过去,老三毕竟是男子,生活上这些细细碎碎的事,还得是我们女人来。”


    李含枫笑着插话,语气里带着半分娇憨的嗔怪:“娘,您就别操心嫂嫂了,三哥疼爱嫂嫂还来不及,怎会亏待。您还是快躺下,别着了凉,等会儿又得咳了。”


    “对,快躺下吧,这么坐着很容易着凉。”邓夷宁连忙附和,伸手去扶她的肩。


    “躺久了,半个身子都是麻的。”瑛妃轻咳一声,摆了摆手,“况且这屋内窗户关着,门也离得远,床边还有火盆,哪儿那么容易吹风着凉。”


    “方才太医说了,娘娘的伤只能休养,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孝敬娘娘。”她从身后拿出那个盒子,“这是以前在西戎的一个医师留给我的,对这种心劳成积的病最是有效。”


    她转向李昭澜:“我知道你们宫里的规矩,还劳烦殿下唤太医验一验,若无碍,就请娘娘尽快服下。”


    李昭澜眉心微蹙:“为何之前未曾听你提起有此药”


    邓夷宁下意识皱眉,打眼一想又觉得不对,立马换了副表情:“我又没受伤,无缘无故提及做什么。”


    李昭澜点头,招呼太医将药带走,自己则退至一旁。邓夷宁自觉起身,给两个孩子留出空位,出了屋子。


    李昭澜追出两步,低声唤住她:“你之前中了毒,为何不自己服下?”


    邓夷宁看着远方,没回头:“中毒而已,又不是快死了,犯不着用这个药。”


    “你可真看得起自己。”


    “是殿下从未看得起我。”邓夷宁神色未变,“征战多年,什么伤、什么毒我没见过,能不能伤及性命,我心里有数。”


    李昭澜捎带急切:“可许多毒是慢性的,会蚕食五脏,到那时,就算是神仙也无力挽回!”


    “殿下何必着急。”她语气轻蔑,“这道理,殿下早就教过我了,只是我记性不好,没放在心上罢了,是我的不对。不过殿下忘了,我爹是不是逆党,只有我说了算。”


    她一步下阶,转身仰头,轻佻道:“我说他是,他便是。可我说他不是,他便绝不会是。”


    “你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可惜了殿下那晚的烟花,可有些话,还是放在心里比较好。”她目光敛下,淡声道。


    话音刚落,殿门外传来内侍急报,片刻,一行人匆匆入内,为首一袭明黄。


    “臣女参见陛下。”


    李峥抬手:“免礼,可去看过瑛妃了?她怎么样,还好吗?”


    “回陛下的话,娘娘气色尚可,此刻正与四殿下和定兴公主交谈。”


    “好。”李峥点头,旋又侧眸,目光在她与李昭澜之间游移,“方才朕远远瞧见,你们二人似有争执,所为何事?”


    邓夷宁俯身一礼,神色恰到好处的从容:“臣女前几日听闻太子处传来西戎战报,原想托三殿下打探一番,可臣女身份不便,三殿下又不愿插手兵部,伤了兄弟和气,这才拌了几句嘴,让陛下见笑。”


    “不过是军报罢了,安和驻守西戎多年,惦念也是人之常情。晚些,你与他一同陪朕用膳,正好有几件事,要问问你们”


    听李峥的话,还不是件小事。


    李昭澜随陛下入内,片刻后方才出来,当着众人的面,邓夷宁也不好独自一人离开,只得跟在李昭澜身边,装作二人恩爱的模样。


    傍晚,江公公通传二人入殿,殿内除了李峥和几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老臣,她并未见到太子殿下。


    “臣女参见陛下。”


    “今日唤你们来此,”他缓缓开口,“是因朕听闻了一些莫须有的话,朕倒是可以不闻不问,可管不住他们的嘴,最近这宫里可谓是沸沸扬扬。”


    “臣女愿闻其详。”


    “这事儿问不得你。”李峥开口,唤来内侍“来人,给安和公主一人赐座。”


    邓夷宁谢恩坐下,目光垂于指尖,余光扫过李昭澜,他低头不言,似乎已猜到陛下要问什么。


    “三殿下,你身为朕的儿子,是大宣的皇储,是百姓的庇佑,是民安的表率,可朕却听宫中频频传出,你与安和二人,夫妻不和的传闻,当真可有此事?”


    李昭澜俯首应声:“父皇,既是传闻,便不足为信。”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岂凭你开口定论?自上月末,朕已翻阅过近二十本折子,皆是表述三皇子殿下婚后做派不符皇家颜面,批厉安和公主不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家长里短。你这婚倒是成的不错,竟让平日里剑拔弩张的老臣们,一心扑在了你的后宅里。”


    邓夷宁欲起身辩解:“陛下,臣女——”


    “朕允你开口了吗?”李峥一记横眼扫过,连同几个想开口的老臣,一同噤声。


    他继续道:“自安和退居内宅已快两月,西戎表面风平浪静,可传来的捷报却不如往年,甚至有传闻,这西戎军是你安和的军。”


    “父皇,儿臣以为,这只是宵小之辈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若父皇当真只是因为一个传闻而责罚安和,岂不遂了背后之人的愿?”


    “愿?何为愿?”李峥皱眉笑道,“丘北战乱,本该太子殿下亲征,可先皇祭祖在即,他身为当朝太子,只怕是有心而无力。故兵部同西戎军传去朕的口谕,怎料一句西戎兵变,无力相助,便把朕的口谕当作儿戏,全然不顾丘北慌乱。末了,西戎军却自请出兵,以民间卜卦之数,抽调一万兵马相助。便是这区区一万兵马,叫丘北军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击退了瓦蒙和明坞的进攻。”


    李峥频频点头:“一万兵马,抵过丘北十万残余兵马,朕不得不承认,西戎军当真是我朝最厉害一支储备军。可在外人看来,安和,你可知此举,像极了私军之举?”


    殿内一片寂然,烛火跳动,映得邓夷宁面色泛白,她怎么也没料到,今日竟是一场鸿门宴。


    几个老头面面相觑,率先出声的是吴融,他拱手上前。


    “启禀陛下,依臣所见,安和军此举倒是并非不妥。他们打小便在军中摸爬滚打,自是没有陛下的高瞻远瞩,可他们却是最懂人心之人。丘北频频战败,令大宣上下人心惶恐,若陛下此时下令从相隔千里之外的西戎调兵相助,丘北军反疑自己被弃。可若是西戎主动出兵,其意义便全然不同。”


    李峥未置可否,只轻挑眉头,骆文见机续道。


    “臣附议,魏将军在世时,臣有幸在兵部与魏将军打过交道。陛下可还记得,十八年前,西戎相助南平昌一事,陛下龙颜大喜,只因魏将军领兵私过阴山关,相助南平昌击退拜古勒,至此签订休战协议。五年前泅水困局,安和公主效仿其法以渡难关。臣斗胆以为,西戎军做出此举,不过循旧例效仿,何故成了安和公主私军之举?还望陛下三思。”


    许仲山冷哼一声,拂袖而前:“骆大人慎言,魏将军为国捐躯,怎可与内宅女子相提并论。况且西戎军违诏在先,藐军律在后,不能因为相助丘北胜战,而功过相抵。”


    骆文怒极反笑:“许大人所言极是,可这番话内外从未及提及安和公主,故西戎军所言所举,又与安和公主有何关系?总不能因为她曾经效力于西戎军吧?”


    “骆大人不必诡辩,若非他二人貌合神离,怎会衍出那般谣言。昔日战功诚然无过,可婚后两月形同陌路,老臣不得不担心安和公主另有打算。”


    “你听听,你这话前后有逻辑吗?你——”


    李峥轻叩桌案,打断二人:“行了,把朕的寝殿当早朝呢,你一句他一句的。平日朝上畏手畏脚,今日倒都挑到朕眼前来了。”


    他扫向沉默的吴融:“吴爱卿,你有何见解啊?”


    “回禀陛下,臣以为,西戎军无功无过。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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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和公主为功,表明西戎军上下一心;出手援助为功,若安和公主尚在,臣斗胆猜测,会是一样的选择。可无视皇命为过,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臣以为陛下宽宏大爱,自是能理解西戎军的做法。”


    “好一个宽宏大爱,若是朕加罚于他们,倒显得朕小气的很。”


    “陛下,臣以为,此事依旧与三皇子二人脱不了干系,若非那等传闻,朝中内外绝不会群起而攻之。三皇子乃一国储君,自小深受各位大臣熏陶,绝不会做出违背皇室之事。故,老臣以为,依旧是安和公主对邓氏灭门存有疑心,不愿为皇室开枝散叶。”


    李昭澜闻言,嘴角微勾,寒意却自眉眼渗出。他上前半步,对上许仲山的眼。


    “有疑心便不能开枝散叶?那依许大人的说法,本皇子大可再纳一位无疑心的妾室入门,以彰礼法之正,可好?”


    “殿下——”


    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李昭澜继续道:“不如许大人给本皇子举荐一二,如何?”


    “殿下休得胡言乱语!”许仲山气的脸色铁青,“长子未能成婚,次子焉能纳妾!”


    李昭澜侧头,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旁说道:“看来大宣律法你倒是熟悉的很,只是自己为何没能遵守?”


    他转过头,看向李峥:“父皇,儿臣与安和绝非不和,而是前几日儿臣同她拌了几句嘴,未能及时哄住,这才让诸位大臣见笑了。何况,这都是儿臣的私事,诸位大臣是如何得知?莫非是有人在监视儿臣,儿臣身为皇子,深感惶恐,还请父皇明察。”


    李峥沉声道:“安和,他说的是真的吗?”


    邓夷宁微抬下颌,道:“回禀陛下,确有拌嘴之事,只是臣女以为,天下夫妻拌嘴乃家常便饭,亦是感情甚好的表达,怎会知晓在诸位大臣的眼里,竟换了副意思,臣女实属冤枉!至于西戎以卜卦之法出兵,乃是西戎军的一个传统,如同西戎军可攒积军假,自愿告假一样,怎就又成了臣女的私军之举,臣女当真是冤枉。”


    另一个老头哼哼一笑:“公主满口冤枉,可若是西戎军听命陛下,丘北怎会连失几城,致使我朝不得不做出和亲的选择!”


    邓夷宁没见过这老头,但看这副模样,跟那许仲山应该是一伙的。上次没能抓住许仲山跟陆英的把柄,她愁眉苦脸好一阵子,解决不了许仲山,不若就让这个老头替他。


    “大人这话好生奇怪,臣女并非丘北之人,亦不懂他们的迎兵之举,为何失了城池要怪在臣女头上。何况,只是一次败仗便要送公主出去和亲,若是下次,下下次,莫非你要陛下再诞几位公主吗?”


    那人立马一跪,气的手直哆嗦:“陛下!此女毫无礼数,出言不逊,这是公然藐视皇权啊!”


    李昭澜见状跟上话:“田大人,你身为太子太师,理应懂得一人做事一人担,若是此等道理自己都不懂,不知大人是如何辅佐太子办事。莫非丘北军战败,是大人您教唆太子的?”


    “臣绝非此意!三皇子不理朝政,但莫要胡说!”


    “行了。”李峥再次开口,“今日唤你们来,并非要听口舌之争。既然如此,不如直接说——太子不能亲征,丘北困局由谁来解?吴爱卿,你先说。”


    “是,陛下。”吴融后退一步,站至田仁身旁,略微思索道,“方才田大人所言极是,安和曾为西戎得力女将,素有‘鬼戎女’之称,足以见得安和的能力。她虽退居前线两月,可西戎军上下挂念,恰恰说明西戎军对安和曾经的教诲从未忘记。既如此,西戎军以此举来挂念安和效仿魏将军南平昌一战,不若就让安和率兵南下,相助丘北。”


    “不可!”骆文立马拦下,“万万不可啊陛下,安和公主已然是皇室之女,怎可再抛头露面,率兵出征啊!”


    许仲山乐了,似乎就在等他说这番话:“骆大人这么急着反驳,可是有私心啊?我可早就听闻你表兄之子在军中表现不俗,颇有大将之范,只需一次建功便可得封为将军,难不成骆大人是有私心?”


    李峥淡声道:“是吗,骆大人?”


    骆文不紧不慢,拱手一礼:“确有其事,可臣与表兄久不想见,绝无谋私之举。”


    “那许大人有何见解?方才你的意思,是否跟吴大人是一样,毕竟你二人同为三师,可否也觉得应由安和南征。”


    许仲山眼珠子转的快,含糊道:“陛下,臣以为此事还需明日早朝商议后再定夺,若贸然下旨,恐令朝臣不安。”


    “那你就给朕一个解决办法,明日你们定是一番争吵,半天也没个结果。不如这样,就让你们这群白花胡子出兵打仗可好啊?反正你们整日在朝廷里无所事事,就盯着老三不放。正好,把安和调去丘北,同东宫一起监视她,如何?”


    几人沉默几分,埋头的田仁察觉不对,此刻脸色煞白,却说不出一个字。


    吴融见那二人无话可说,立马跟上:“陛下明智。”


    “你们呢,什么看法?”


    “臣——”许仲山后知后觉,冷汗顺着滑落,只道,“陛下圣明。”


    “骆大人疑有私心,朕就不问你了。事已至此,丘北战事吃紧,安和你便早做准备,过两日等兵部调配齐人手,便立刻启程赶往丘北。”李峥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一块令牌,邓夷宁目光一颤,那是上次被太后强行收回的随身腰牌。


    “这腰牌,朕今日当着诸位大臣的面,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