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声声后悔了，她就不该与师父探讨复活之法。


    依师父对仙族惯常的态度，只要那帮仙兵仙将还能喘气儿，她是不会巴巴地将压制浊气的灵药送去的。


    可霭蓼一听竹声声急问“该如何复活崔寂”时，便立刻推脱道，要去给仙族兵将送药，断不能叫他们死在普茹洞天门口。


    竹声声又拦又求，直到搬出神农遗脉身份，霭蓼才指了指她腰间的竹篓：“瞧瞧你，什么叫关心则乱。”


    崔寂的确身死，但他的猫灵六六却活蹦乱跳，不仅吃得好、睡得香，还整日凑在她师父脚边，谄媚得很。


    而自己也算是他的“人灵”，同样没受到任何影响，这与《御灵秘册》的记载有所不同。


    “难道，云暄没死……？”


    “那凤簪至不济也是天妃赠你的宝物，它与藜杖同出同源，保他一丝生息又有何难？”


    “也就是说，只要生息尚存，便不算身死？”


    “你连槁木都能救活，为何会有此一问？还是说，你不敢下手？”


    被师父猜中心思，竹声声一时颇为惭愧，手指紧紧蜷缩着，将裙边绞得满是碎褶。


    她不否认，上一世她生了玩心，要与天地间的规则斗斗法，便凭借与草木共鸣的天赋，强行养活了一截槁木。


    那时的槁木与柴火无异，养得活是她的本事，养不活放弃便是。


    可如今，她的确不敢贸然出手，倘若哪处有些许偏差，说不定救不回云暄，还会弄出个别的什么灵物来，那就麻烦了。


    “师父，我还能给他埋在土里吗？”竹声声记得，从前她就是将槁木栽在了一方花盆里。


    “能是能，不过……”霭蓼眼波流转，似笑非笑，“普茹洞天的土中埋了许多药渣，色泽发黑，到时候养出个什么模样的，就不保证了。”


    “师父——！！”竹声声这才听出了师父的揶揄之意，纵使普茹洞天多为黑土，林中不也生出了粉色的桃花吗？如何轮到云暄，就变样了？


    “去吧，去你养伤的地方，老藤仙会帮你。”留下一句，霭蓼便转身离开了。


    洞天后山深处，一泓温泉汩汩而流。


    得益于海岛之下的天然熔岩，此处比其他地方温暖许多，至秋深时，泉池中仍开着七八丛莲花，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竹声声临池而望，泉池正中浮有一莲形玉匜，匜内水流翻涌，灵力浮动，充满生机勃然之感。


    “……水培？”她仔细看了半晌，从牙缝中艰难挤出两个字。


    “是啊，神上，”老藤仙话说得极慢，“您这道侣……应是个水灵根，他生前……是在水域中修出的灵根灵脉罢……”


    竹声声细细回想，彼此漉月正为她赋形，云暄的确是在地下暗河中修出了灵根灵脉。


    “老藤仙，他虽是在暗河中得了灵力修为，但他是藜木所化，为何会是水灵根？”


    “神上啊……水能生木，您为木，他才成为了水……小小藜木别无他求，唯愿护您此生平安呐……”


    听了这话，竹声声心中漫过一阵酸楚：“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尽快活过来？”


    “您又何须做什么？他求生之念顽强，方施法两日，就已生出根须，他也急着来见您呢……”


    竹声声想起在幽府洞邸时，崔寂曾说，他只为求生，不为求死。


    她原以为，云暄以堕魔之身承受伏羲神力，再难留下后手，然而，正是他这颗求生之心，成为了最后的后手。


    如老藤仙所说，她的确不用再做什么，可她却只想守在泉池边，想要云暄醒来后的第一眼，看见的人是自己。


    秋去春来，南飞的大雁又往北飞，霭蓼在年初闭关，将普茹洞天的一应事务皆交给了竹声声。


    有事可忙，她不再过分沉溺于失去崔寂的悲伤，而又因她为仙族压制浊气、调养仙体，与紫霄庭的关系亦不再剑拔弩张。


    闲暇时，竹声声仍回泉池边休憩，边与藜杖说话，边随手翻翻闲书。


    六六不知从哪里叼来一本《六界美人谱》，与前世不同的是，她与崔寂竟然都谱上有名。


    她看了看，觉得好笑，遂又放下，拿起另一本《方疏影传》。


    梅陇如今被打回原形，重新修炼，只是世间再无如方疏影一般的爱梅之人，珍之重之地呵护它了。


    从爱物之心到爱人之心，竹声声与方疏影颇有共鸣，她看得入神，连身后来了人也未曾察觉。


    “神上最近过得如何？”春生仙君仍旧眼蒙白布，他来人间布春，顺便过来探望。


    “老样子，瞧瞧病，看看书。”竹声声恬淡一笑，眉眼间比从前多了几分释然，“近来紫霄庭如何？”


    春生负手于后，淡然道：“拜你们所赐，伏羲灵力流泻于四兀山，帝君不得不安排众仙去九霄鸿蒙阁中轮值，以自身灵力撑住紫霄庭。”


    “这不是好事吗？省得他们镇日无聊，找人间众修的麻烦。”


    “不仅如此，自今年起，飞升的名额也放开了，有仙缘者皆可飞升，以充实仙班，共同研究仙族绵延之法。”


    竹声声明白，万物有生必有死，天界众仙不入轮回，死去即如星辰坠落，永不复存。


    反观人族，历代英雄辈出，不乏有为了大义、为了挚爱、为了值得的一切而自舍献身之人。


    她起先以为，是神农神上锻造轮回才让人族生生不息，此刻却已然明白，是人族代代传承、永不放弃的信念，才让神上选择了他们。


    “那今年应劫飞升的人多吗？”竹声声仍感好奇。


    “挺多的，毕竟仙族不老不死，寿命漫长。”春生答道。


    “寿命漫长……如若亲友相继故去，寿命漫长真的有意义吗？”


    “活着，才能不忘记，或许他们都有无法忘却之人……”


    见竹声声支着下颌，静望泉池入神，春生便看出，她又在思念那个人了。


    他知情知趣地准备离去，竹声声却抛了个东西过来，他闻声接过，眼上的白布忽而就落了。


    他手里赫然捧着一本《方疏影传》，而撰书之人，正是鬼差周小因。


    竹声声背对他扬了扬手：“仙族缺人，不再奉修无情道了。她，还在等你。”


    春生踌躇片刻，对着她缓缓一揖后，身影便已消失不见。


    看了许久的书，竹声声揉了揉酸胀的脖子，她闭上眼，打算小睡片刻，岂料又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她以为春生去而复返，想让自己以轮回之主的身份，替他与周小因牵线搭桥。


    “小因是个特别好的姑娘，她要没搭理你，定是害羞……啊！”


    她忽被凌空抱起，冰冰凉凉的吻犹如朝露桃花，密密匝匝地落在额上、鼻上、唇上。


    当认出来人，她的心忽变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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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乱跳的小兔、乱撞的小鹿，她千百次地幻想过重逢，存了许多话，然而此刻就躺在他的臂弯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唔……让我看……看……”她气息凌乱，轻推他的胸膛，她怕中途出了差池，会让他缺胳膊少腿，“唔……啊……”


    可她每退一寸，来人便更进一寸，追来的吻断断续续，碰上又分，分了又碰，她实在躲不了，便让他亲了个够本。


    停下来时，竹声声连气也喘不匀，她急忙跳出怀抱，围着他转圈：“幸好，全须全尾的，什么都不缺。”


    崔寂化形匆忙，又怕撞见旁人，遂围了片草裙略挡一挡，他抓过竹声声的手，按在草裙上：“师姐尚未看完，怎知什么都不缺？”


    竹声声又羞又急：“你怎么一活过来就……！老藤仙还在呢！”


    老藤仙年岁大了，一天至少要睡八九个时辰，到月升之时，才会拄着拐杖出来散散步。


    这习性，崔寂也知晓，此刻才过正午，老藤仙想必正做梦呢。


    “师姐不想在这，那我们回药庐。”他再度将她打横抱起，仿佛说着极为严肃正经之事。


    药庐的窗门关起，床帐也放下，外面的确看不见里面。


    可药童们皆捂着嘴巴，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他们看见岛上草木全在疯长，尤其药庐四周，遮天蔽日的，几乎要把房子埋了。


    而此后一个月，竟没见着人从药庐里出来。


    崔寂餍足地把竹声声抱在怀里，用温热的掌心，给她揉肚子。


    他知道她哪里都很舒服，唯有小腹处，次数多了，便隐隐有些痛。


    “师姐，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崔寂贴在她耳畔，手上动作不停。


    “与师父知会一声，先回寰日宗看看罢。”竹声声反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就不想你那些徒子徒孙吗？”


    “我们离开这么久，他们肯定变心了。”崔寂吻她侧颈，“怕是要奉李玄烛为尊。”


    竹声声听了想笑，这盘醋，他拐弯抹角地也要给它吃了：“李玄烛早就云游去了，代宗主不是他，是风纯。”


    崔寂吸吸鼻子：“那还差不多。”


    风纯，或者说齐霜，于修行一道上本就极有天赋，若非她全力协助崔寂操演移星大阵，也不会耽误了许多光景。


    而今无需再忧心镇压魔族，她不仅修为一日千里，且行事果决利落，寰日宗交给她，崔寂很放心。


    这般看来，回寰日宗已显得不那么迫切，为了弥补崔寂多年囚禁之苦，竹声声决定，带他去人间看看。


    虽说崔寂来寰日宗前，也跟着奶娘在人间生活过，但那时他迫于生计，从没有心情关注其他。


    而此番出游，却是与挚爱相伴而行，吃美食、看美景，他满心觉得，世间没有比这更庆幸惬意之事了。


    竹声声看他白天跟个孩子一样，对各种新鲜玩意儿充满好奇，一到了晚上，却又不忘行使他的“宗主特权”，缠着自己，没完没了地要。


    她羞恼得紧，拿又尖又细的小虎牙咬他，可不咬还好，一口咬上去，崔寂才软下去的目光，又立刻变得凌厉了。


    竹声声躲躲闪闪却无济于事，说再这么下去，恐怕真得生点什么出来。


    崔寂咬她耳朵，说没关系，生多少他都养的。


    竹声声拿被子蒙住脸，内心哀嚎不已：“谁要给你这小木头生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