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小厅并不见人，卫姜进来之后方觉此举的冒失和冲动，怎得就心急闯了进来，她告了声失礼出去，里头寝屋突然传来很响的一声木头碰撞的响声。


    她原还还没有在意，一边的远福明显担心却又似因为顾忌什么硬生生止住朝屋里冲的脚步，这才尤觉不对起来，登时顾不得多想，将手里求和的点心往远福手里一置，朝声音的方向寻了过去。


    可待进了里，寝屋却是空荡荡的，还是不见秦起身影，这便奇了怪了。


    “远福，你家公子呢？刚刚屋里是什么动静？”卫姜看向在门口步子踌躇的人。


    远福瞥了眼屋内悄悄呼了口气：“应是闹了鼠患，小的回头叫人来捉一下。”


    卫姜却不好糊弄：“你还没有回答你家公子去了哪里？”


    远福视线乱跑根本不敢看女郎，卫姜近来的历练让她已经不好糊弄了，越是如此越是笃定秦起就在屋里。


    是生气所以不想见她吗？


    不会的！


    卫姜在心里立马否决，秦起连最生气的时候都是先叫医官先看看她有没有哪里受伤，从未将什么坏的情绪留给她，他就是这样一个很好的人。


    那远福的遮掩是为什么？


    卫姜目光看向齐整敞亮的寝屋，最后落在床侧竖立的大衣柜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瞬变得极其难看，半晌，她闷着声开口：“远福你先出去吧。”


    听着女郎明显带着涩意的声音，远福又朝屋里瞧了眼，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吧？


    大公子让他守在门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可坏事。


    远福试图劝阻：“小夫人，大公子真的不在，待他回来了，小的定去给您知会一声，如何？”


    卫姜摇了摇头：“无妨，我把东西放了就走，两句话的功夫。”


    说着直接将门关了起来。


    衣柜是黄花梨的，一边柜子上空落落的，一边斜斜歪着一把没有落锁的铜锁，铜锁泛着金属的光泽，上头投影出女郎秀白的指节几次抬起，又迟疑退缩垂下。


    良久，柜子里传来男人极轻的一声叹气：“还是叫你知道了，帮我把锁打开吧。”


    卫姜听话照做，衣柜打开，里头男人高大的身形被迫弓起，以一个半弯着的姿势蜷缩着，她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他是因为自己那句“在窄箱子待习惯了”才会因此吗？


    她确实习惯了，习惯院墙外随时会投注过来的视线，习惯父亲写在脸上的羞辱，习惯逼仄，也习惯将所有难堪以不在意的姿态轻松略过。


    在她七岁的一个平常的午后，有人在她受罚不知面对难堪窘境，静坐一下午陪着她，如今还是同样一个人，同样平常的午后，他亲身体验了她的经历。


    想说些什么，但什么话在这一刻都显得矫情起来，最后，她什么也没有说，提裙坐了进去，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静静坐在他的身边。


    “我没有与你置气，怎么还哭了？”秦起也坐了下来，抬手接住她脸颊上大颗滚落的珍珠。


    “秦起？”


    “嗯。”


    “秦起？”


    “嗯。”


    “秦起？”


    “嗯。”


    ……


    卫姜一遍遍唤着，身侧的男人便不厌其烦一声声应着，与从前每一次一样。


    她笑了一下，抱着双腿下巴搁在上面，忽然有了勇气，将心底藏了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那半年，你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呀？”


    “不止。”秦起的回答没有片刻的迟疑。


    遇到卫姜时，也是他为数不多艰难的一段时间。


    父亲才因党争逝世，母亲在朝政问题上开始变得激进，决心仿照相权也将皇权进行分权。


    父亲和她的部下都觉得时机尚不成熟，她依旧执着，暗中着手推进，因部下同僚不得用，就将目光瞄向了他。


    那时他有意从军，母亲为断他的后路直接打伤了他的腿，叫他永不可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将军。


    理想被斩，他被永远困在长安，困在秦府高起的院墙里。


    他记不得当时具体的情绪，大抵是恨的，也是愤怒的。


    只记得初遇卫姜那天，他已经颓然自弃了一段时间，一些怯懦的念头时时冒出，他借着透气的借口出门，是要选个能报复所有人的地方，却意外撞见被罚塞进栅栏里的小女郎。


    小女郎贴着栅栏格脸上全是仓惶和委屈，她不懂，为什么想和父亲一道出门就是一件错事，漂亮的杏眼里全是泪花，与他的遭逢本质上也没什么差别。


    他停住脚步，一开始他其实是带着一些恶意的，他想从另一个视角嘲笑自己的可笑与无能，然而他等了良久，那张好看的小脸上早就哭得红通通，却依旧不见崩溃之态。


    为何？


    她比自己小那么多，她不是都哭得那么伤心？


    为何没有控诉？为何没有伏低？为何没有崩溃？


    他瘸着腿，走了上前，离了近了，他听到小女郎唇瓣张张合合，嘴里念念有词：“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是《孟子》里的一句话，是说如果自己行为不端、道理不占，就应心怀敬畏；而如果确信自己是正确的，就要有勇气去坚持，哪怕面对众多反对者也毫不退缩*。


    小女郎年岁还小背得磕磕绊绊，却是给了他另一种示范，那一下如雷击直击他心底的迷惘，尽管仍旧没有厘清心底的杂绪，却在不知不觉间将蒙在心头的阴霾撕开一道裂缝。


    他长呼了口浊气，静静在那坐了一下午。


    这一日，某个小院，少年烧了白布丢了毒药，没有再想以死去报复什么人。


    又隔了几日，他不知怎的又再次去了那块墙下，小女郎又被罚了训得也更狠了，这次是因着跟在父亲后面偷偷出府去被抓了。


    她不只是安慰的背上几句，她还践行了她认为的真理。


    那他呢？


    去西北从军是为了保卫疆土得百姓安宁，那么成为母亲手里的一把刀，便不能如愿吗？


    他待自困到多久，颓废多久？


    小女郎是他的镜子也是明灯，好奇和关注就是从这一刻开始。


    他开始时不时给小女郎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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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热食和书册，小女郎会问他诸多关于外边的事，也会天马行空说着对未来的憧憬，或是认真剖析犯了的小错，偶尔炫耀被她喂养的很好的兔子。


    本是最难熬的日子，待回想却只有难得的温馨。


    关注与好奇也不知道从哪天就变了质，于他，怎么止一句“好友”呢！


    卫姜弯了弯眼，声音很轻的应了一声：“我也是。”


    “卫姜。”


    “嗯？”


    “卫姜。”


    “嗯？”


    “卫姜。”


    “好你个秦起，你是不是在学我。”


    卫姜佯装生气瞪人，对视间两人都没忍住笑了出来，间隔的时光仿佛不存在了，两人又一搭没一搭聊了许多。


    听着里面时不时传出的笑声，门口的远福晃着一副终于等到这天的笑脸默默走远了些，怎知，才出院门就见多日不见的老丞相背着手朝这走了过来。


    不好，大公子和卫娘子……


    叫老丞相一回来发现家被偷了那还得了。


    远福脊背登时凉了一层，忙缩回脑袋回去报信。


    才跑了几步，他又猝然停住脚步。


    慌什么，圣上取消赐婚的圣旨还在他们公子房间里搁着，卫娘子和大公子也没什么见不得光的。


    而且就他家大公子克制的性子，光天化日的还能做什么不成，他急急慌慌的才会叫人猜测多想。


    远福登时不急，故作院里摆弄花草，等老丞相走进了才提醒似的大声唤了一声：“见过老爷，老爷您怎么提前回来了？”


    老丞相瞥了眼紧闭的屋门似笑非笑：“我耳朵还没聋，喊这么大声做什么，跟通风报信似的。”


    远福讪讪摸了摸鼻子，心说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看破又说破呢！


    既然老丞相都看了出来，他也不必装腔作势，便上前引路。


    屋内，卫姜听到动静立马歇了声，再听是老丞相的声音，后背立时起了层白毛汗，想着不能叫老丞相看到她在这里，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将柜门拉关了起来。


    因为太大力，柜门“啪”得朝脸上拍了过来，卫姜慌忙后仰躲避，却忘了身处狭窄空间，整个人直直跌进秦起怀中。


    秦起习惯使然伸手捞了下，修长的手臂没有阻拦的就箍住女郎纤细的腰身


    卫姜太过慌乱外间动静一时只注意到另一件事，摸着黑她推了推身边人的手臂：“不对，不对你不能和我躲在这里，你快出去。”


    鼻尖萦绕着女郎发间若有似无的桂花香，秦起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箍住的手臂不光没有松开，还悄悄收紧了些：“已经来不及了。”


    脚步声果然已经到前厅。


    “那怎么办？”卫姜焦急看向身后。


    黑暗像无形的绸缎将人裹住，唯有眼睛透着暗芒，倒映着她近在咫尺的轮廓，卫姜鬼使神差的被吸引住，想看清一点再看清一点。


    距离一点点的拉进，近得连彼此胸腔下的震颤都清晰可闻，心跳声渐渐重合，封闭狭窄的空间，呼吸开始交缠出炽热的网。


    外间，脚步声已经到了柜子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