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醒狮
作品:《上桩》 “我一介女流,舞弄那些粗杂玩意,不招人笑话吗?”江晚吟用力甩开父亲的双手,决然离开。
那年江晚吟27岁,异时空的她现如今十七岁。
赵国险境有一城,名曰南城。江晚吟携其三人苦扎稳打两载,终将以技动之美示于人前,而一首秀之地,自然也非南城莫属。
鼓止,赤金狮子悬幅而立,携美好祝愿赠予人们:瑞兽呈财禄贺丰年。台下观者为之雀跃,有赏钱的给赏钱,无赏钱的则奋力鼓掌捧场。
满堂喝彩下,江晚吟作为执掌狮头之人面露于众,有心者瞥见其为一介女流,不禁为之骇然。此女开场示南拳,入场执狮头,竟不让男子半分。寻思之余,竟觉所与之盘缠甚微。
待行人散去,一老乞携其乞儿前来谨慎问讯:“此处还收人否。”老乞衣着破烂,头发散乱,其手执之碗已有几处豁口。反观乞儿,所执之物似是初碗。
老乞问讯之人是那身披狮被的二愣子,最初跟随江晚吟之人。约莫二十出头,原为一主人家长工,后受醒狮感化跟随江晚吟。
深巷小院内,二愣子对江晚吟的行为深感疑虑,嗫嚅着:“老大,我们所行盘缠本就不多,您为何还要收留这软弱无力的乞儿?”审视对面之人,愈加心生不悦。
南拳一舞,打至二愣子腹部,令其面色煞白亟遮掩腹部。江晚吟只觉动作仍略有不足,欲要再舞弄一拳,拳劲愈益。
二愣子瞥观,速退至一丈外,直言:“老大,你这是想打死我啊!”二愣子虽生得虎体熊腰,但在江晚吟前,也仅是只鲁莽的牛。
江晚吟演拳毕,梨涡浅笑,神情自在的说:“二愣子,去把他们都叫过来吧。”彷佛意犹未尽,仍想挥舞弄拳。
二愣子将其余之人带来时,众人隐隐面露疑色,皆无心存怏怏。尤属适间那二愣子,现如今一言不发,等候发落。
江晚吟巡视众人一番时,瞥见那乞儿竟敢与自身目遇,惹得江晚吟留意起他的神情。波澜不兴,神态顷冷,不知为何,江晚吟窥见其眸底竟有些失神。
“我知晓你们对我收这乞儿一事并不合意。”江晚吟浅然一笑,继续说:“但你们也别忘了,你们的来处与他相仿。”
此话方出,众人纷纷惊愕失色,尤为处于隅角处一女娘。
其名曰阿隐,是江晚吟念其可怜,与之钱俩换来的哑女。其既不能言语,江晚吟便令其执槌击鼓,以鼓音传己音。
仅剩之人名曰阿才,因身子患疾,不可行猛烈之动。加之性子内敛,执槌一职实非相宜。因此,江晚吟决定令其执大头佛,做狮子的引路人。
但事实是,江晚吟并不知晓二人真正的来处,只道“散即生财”。意思便是,莫要执着于往事。
“他既已被我收留,便不得再多言。都散去吧。”江晚吟对众人说,瞥见乞儿也欲要离开,嘴角微微轻扬,叫住他:“你,给我留下。”
乞儿目光直直汇于江晚吟之身,双手不自觉的攥了攥身上破烂衣服的衣角,保持着警惕之心。
江晚吟嫣然一笑,朝他缓缓靠近,轻声问道:“小乞儿,你唤甚?”乞儿现如今年幼,看着仅有十四年岁,身形高低便已与她无异,若来日……
“苏然,字黎川。”语罢,虽神色慌张,但又沉稳后退一步,不想让江晚吟触碰。江晚吟见状,只觉甚是有趣,这小孩的脾气似是比她那已故弟弟还要倔强几分。
“你别怕,姐姐不是坏人。”江晚吟轻言软语的对他说,“姐姐是想问阿然想学什么,姐姐都教你。”苏然以后就要随他们一块生活了,身上无半点技艺都不行。
江晚吟复瞥见其紧攥衣角,虽气息微促但又神情自若,声音微弱道:“我…想学南拳。”
“好啊,姐姐教你。”江晚吟嫣然一笑。
是夜,万籁俱寂,黑云压城之余欲有惊雷隐现。江晚吟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反观身旁的阿隐女娘,此刻正面露甜美笑靥,沉浸于美梦当中。
昔日画面正如滔滔江水般涌入江晚吟的脑海中,将其思绪彻底淹没,那是她与亲生父亲的故事。
江晚吟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俩年前,新世纪的江晚吟正值27岁年华,一手南拳打得出神入化,引得无数人纷纷为之喝彩。但受旧例感化,江晚吟虽出身醒狮世家,却因其为一介女流,从小便被否定其执掌狮头的能力。
就连同江晚吟都在妄自菲薄,我一介女流,怎能如此?
也就江父比较执着,一直都坚信江晚吟能够负重致远,将醒狮文化传承发展下去,让更多的人知晓醒狮。
“吟儿,你不该否认你自己。”江父眼角酸涩,沉重叹气。
二人争执之下,双双车祸身死,江晚吟每每想起,只觉亿万蚍蜉侵蚀己身。江晚吟死后,意外魂穿此地重回及笄之年,却再无江父之影。
江晚吟对父亲深感愧疚,决定在此将醒狮的文化发扬下去,哪怕她原身只是一女儿身。不幸的是,此处的人们并无醒狮的概念,皆认为其与杂耍无异,发扬一事愈加步履维艰。
思忖之余,一道惊雷打下,其声轰然,令人振聋发聩。房门外有一动静闻于江晚吟之耳,欲寻其源头,果决掀衾而去。
房门外头,江晚吟惊见苏然蜷缩于僻处,浑身颤抖,似是甚惧轰雷。
江晚吟小心翼翼的靠近苏然,将其置于己身下侧,声音柔婉道:“阿然是怕雷声吗?”
苏然神情恍惚,微微点头,虽显露胆怯,但己身又不自觉的朝江晚吟靠近。仿佛有江晚吟在,苏然便只觉心无挂碍,轰雷也并不那么令人惶遽了。
“阿然睡吧,姐姐在。”江晚吟轻言软语的安抚着苏然,忧郁的脸上顿时笑逐颜开。
外面细雨的滴答声,将其黯然思绪一同洒落在地,消失殆尽。
那夜,江晚吟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这个世界的人都识醒狮、喜醒狮、习醒狮,也因此实现了她最初的心愿。
第二日,江晚吟惊梦而起,只觉意犹未尽。隐隐间闻见,有人在叫唤她,声音细小至恍若幻听。
其声渐近,江晚吟方才听清,所唤为甚。闻其二愣子之音高声疾呼:“老大,速来,出事了。”
江晚吟未尝思忖半分,即刻提脚而去,以免误了大事。赶到之时,见此情形,不免惊愕失色一番。
赤金狮头被贼人损毁殆尽,而狮被上的污垢更是数不胜数,舞具一应皆不可复被使用。所幸狮鼓材质特殊,尚未被损毁。
江晚吟此刻心若泣血,绞痛难安,但瞥见众人低沉之色,旋即敛神静气,莞尔一笑:“该操练的操练去吧,多大点事。”
瞥见苏然有些许郝然惶遽,但又似咬牙直言:“昨夜谢谢你。”语罢,苏然顿时面红心赤。
江晚吟心下甚喜,浅笑微咪双眸,道:“阿然不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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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客气。”随之,又道:“来吧,姐姐教你打南拳。”
偌大的空地上,有一大一小二人,复演示南拳。江晚吟视其有气无力的拳头,柔声道:“阿然,打南拳,该柔时要柔,该刚时要刚。不可如此扭捏。”
“嗯。”苏然咬咬牙,复行此拳,拳力愈益。
江晚吟心中一横,有些许心疼,他现在也仅仅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再晚些日子,让他执狮头试试。
今日鼓声震耳欲聋,江晚吟则一如既往的示南拳,一招一式,刚柔并济,迸发雄浑有力之势。
南拳毕,醒狮一跃而出,但又非真狮。江晚吟手持彩色灯笼顶于头部,灯笼上布条随风而动,如同狮头鬃毛熠熠生辉。
这次,江晚吟尝试极难之技动,于她而言,既是机缘亦是挑战。胜则东山再起,败则粉身碎骨。
醒狮所用之简易高跳台,并没有梅花桩的全貌。江晚吟先前与二愣子操习过,但由于二人体相差甚巨,便无展艺于外。
所幸,江晚吟力匹男子,表演功成圆满。可因无狮被遮挡,二人行止,皆落入众人眼中,清晰可辨。
于他们而言神乎其技,非能用常语表达,因此轰然欢呼,示己称意。
江晚吟不慌不忙,取出一铜锣,鸣锣一声,言表噤声之意。顿时,在场众人皆缄口,不出一动静。
“舞具一应被歹人所毁,无奈之下出此下策。即便如此,诸位仍愿继续捧场,在下在此深深感谢诸位。”语罢,江晚吟随同其余四人纷纷鞠躬以表谢意。
“最后,我们将离开此地,希望诸位仍能够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则示掌音捧个人场。”
彼时,江晚吟的醒狮团所获银两之丰,远超前例。观者之声,磅礴壮烈,实乃往常未有之成效。
夜幕降临,江晚吟未合双眸置于盏蜡前,复制舞具时谨小慎微。舞具制作工序复杂,初制时,不免得令江晚吟苦恼一番。
好在江晚吟已有些许经事之智,上手来也较为轻易。
苏然寝不安席,沿寻明处来此。江晚吟见状,停下手中动作莞尔一笑,微咪久未合的双眼,道:“阿然是睡不着吗?”
二愣子同她说过苏然的身世,江晚吟只觉悲惨不堪。
苏家原为赵国士族,却因时事混乱,一朝之间家族衰落为寒门。加之祖辈父辈愚钝至极,将其仅剩资产败光,独留苏然一人。
而那日的老乞则是一直在照顾苏然之人,其自知时日无多,便将苏然付托于她们。
苏然微微点头,只一旁容色平静的凝视江晚吟手中未成形的舞具。
“那阿然是不是想阿叔了?”江晚吟在继续手中的动作时,仍不忘对苏然柔声细语道。
阿叔便是一直在照顾苏然的那位老乞。
苏然没有回复,但江晚吟瞥见其眼角有些许酸涩,朱唇微抿,显然心情不佳。
她弟弟委屈之时也是如此。
江晚吟自小与弟弟同习舞狮,弟弟执狮头,她执被,配合相当默契。但随时间推移,弟弟体型愈高,显然不适合再执狮头。
因此俩人所司之职易换。可好景不长,江晚吟执掌狮头遭人病垢,被止此行,随即她果决放弃操练。
她弟弟的心情因此低落许久。
“阿然今晚就在姐姐这边睡吧,姐姐陪着你。”江晚吟想起了自家那个哭包弟弟,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