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影视有限公司，二十五层，东亚市场部总监孟幸羽的办公室，一大早就迎来不速之客。


    孟幸羽看着突然出现在办公室的祁越渊，站起来，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越渊，你怎么提早回来了？”


    祁越渊反手关上门。


    他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迈开长腿走到她面前。


    两人之间仅隔一张实木工作台。


    孟幸羽看出他神色不快，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这样关门怕会引人闲话……”


    祁越渊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剩下的话被她硬生生咽回去。


    祁越渊把一张照片丢到桌上。


    “这张照片，是你拿给她的？”


    孟幸羽低头，看见照片上的祁越渊伸手拉着林锦舒走在一条暗巷，因为是偷拍，两人的模样都有些模糊，可这一幕还是刺痛了她的双眼。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气压低得吓人。


    孟幸羽忽然冷哼一声，讥讽道，“她告状倒快。”


    祁越渊皱起眉，“不，她根本没提这件事，这是我从她桌下捡到的。”


    “她从来不喜欢背后论人是非。”


    孟幸羽双臂抱胸，冷笑一声，“你在维护她？越渊，我不明白你，这是我为公司着想、为你个人名誉着想采取的最优解。”


    她放柔了声音，耐着性子解释，“你现在正在事业上升期，传出这种绯闻，对你不利。”


    “一次500万，多来几次，谁受得了？万一再碰上那种狮子大开口的，怕是几千万也打不住，这些年，你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十分不易，我都看在眼里……”


    祁越渊冷冷打断她，“这是我的私事，钱也从我个人账户里出，不劳你费心。”


    孟幸羽被他噎得一滞，正不知该如何继续劝说，祁越渊又扔下一句话。


    “孟幸羽，我当你是老同学，但仅此而已，希望你不要做越界的事。”


    “这样的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的语气冷硬如铁，在她心头刮起一阵暴风雪。


    她忽然眼中蓄满了泪水。


    “越渊，我不明白。从前，你图她的钱给你妈妈治病，现在你妈妈都走了，你不需要她了，还跟她纠缠做什么？”


    “她带给你的屈辱还不够吗？”


    祁越渊的眸色闪动了一下。


    屈辱，是屈辱吗？


    最开始，他也觉得是屈辱。


    “上大学的时候，她说一声不舒服，不管上着什么课，你都得立刻请假跑过去接她，陪她回家。”


    “你要是跟哪个女同学多说了几句话，又或在食堂吃饭时坐同一桌，只要她知道，必定会叫你以后不准跟那个女生说话……”


    孟幸羽已陷入对往事的追忆，喋喋不休。


    “够了！”


    祁越渊出声制止她，“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


    孟幸羽泪眼朦胧得看向他，“越渊，我不明白，我以为你恨她。”


    祁越渊顿了顿，声音忽然变轻，“我也曾经以为，我是恨她的。”


    孟幸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话里隐藏的含义，让她如坠冰窟。


    她的双唇颤抖起来，却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开什么玩笑，越渊，你不过是跟她玩玩，是不是？从前是她拿钱羞辱你，如今你要反过来，纾解心中恶气，我明白这种心理。”


    祁越渊静静听她说完，斩钉截铁道，“并非如此，我没必要向你解释我和她之间的事，我今天来，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不要去打扰她。”


    “否则，你和我必有一个离开公司，我们同学也没得当。”


    “你疯了！”


    孟幸羽握紧了拳头，连珠炮般发出质问。


    “这些年来，我始终站在你身边，你不知道吗？”


    “从大学开始，为了走到你身边，我做了多少努力，换专业、转行业，就为了能理直气壮地站到你身边，成为你事业上的助力，你明白吗？”


    “可是你在干什么？你都多大了，还要陪她玩什么公主和骑士的游戏吗？越渊，你醒醒，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现在的她连你一根脚趾头都够不上。”


    这个比喻让祁越渊眉头紧锁，他不快地盯着她，“孟幸羽，我不允许你这样诋毁她。”


    “我只知道，公主就是公主，无关她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口袋里有多少钱。”


    孟幸羽彻底破防，“你！你！你没救了你！”


    “记住我的话，别再打扰她。”


    祁越渊说完，大步流星地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连背影都透着决然。


    孟幸羽扶着桌子缓缓坐下，细长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


    她不服气，她不接受。


    谁都好，随便一个圈内人也好、同事也好，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


    差不多同一时刻，林锦舒已经坐电梯直上12楼，抵达了李海韵的口述历史工作室，名字叫做“一叶”。


    见林锦舒抬头盯着名牌看，李海韵笑着解释，“在我看来，每个人都像是生命之树上的一片叶子，每个人的讲述，勾勒出叶子的形状和脉络，独一无二，绝无重复。”


    林锦舒点头，她认同李海韵的观点。


    理念契合，彼此合作起来就愉快很多。


    李海韵简单介绍了工作室的情况，引她到工位坐下。


    办公室装有大块落地玻璃窗，光线充足，空间宽敞。


    新工作的第一个任务，是为A城中即将拆掉的最后一个城中村留下口述历史的资料。


    “我们不要假大空，也不要名人或英雄，只要针对街坊邻居、普通居民，记下他们口中最真实的城市记忆。”


    “最好是影像资料，如不方便，录音也可以。”


    李海韵行事雷厉风行，交待好任务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林锦舒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城中村的相关资料，用半天时间了解情况，决定吃过午饭就去踩点。


    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她愣了一会，没想到A城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自从来到A城，触目所及都是摩天高楼、红男绿女、一派繁华喧闹，而这里，陈旧的楼房、剥蚀的墙面、窄小的巷道、空中交错杂乱的电线，构成一幅陈旧过时的画面，仿佛时光在这里倒退了二十年。


    她整理了一下心情，抬脚走进来，巷道口的垃圾桶已经满溢，污浊的液体流到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酸臭味。


    不远处有几位阿婆坐在小木凳上，一边摇蒲扇，一边聊天，笑得开怀。


    她们说得是某地方言，她侧耳停了一会，不太明白。


    听不懂，就很难与她们搭话，她决定寻找新的聊天对象。


    路边散落着几家小店，有炸鸡、麻辣烫、缝纫铺，再往前，是一家理发店。


    林锦舒摸了摸垂在胸前的发尾，向理发店走去。


    推开门，一股浓郁的洗发精味道扑面而来，女老板正在为一位客人剪发，听到门响，转过头来看她一眼，“请坐，马上就好。”


    她点点头，进来坐到唯一的一张棕色长条沙发上，抬头打量店内装潢。


    几张海报歪斜着贴在灰白墙上，上面的某国女团化着统一妆容，摆出同样诱惑姿态。


    店里一共只有四把椅子，一字排开，上面一层人造革有些剥落，露出白色内里。


    角落里放一架老式热烫机，透明塑料罩已经发黄，是她小时候跟妈妈去理发店见过的款式，她以为这东西早已被淘汰。


    正观察着，听见里面传来响动，原来用置物架隔开的里屋还有个人。


    她扭头看过去，对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那是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孩，手里握一支铅笔，伏在椅子上写东西。


    女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模样。


    “这位美女，请问你要剪发还是烫发？”


    男客已经离开，女店主一边问她，一边手脚麻利的拂去椅子上的碎发，再把吹风机归位。


    林锦舒想了想，烫发的时间长些，便于沟通，就笑道，“烫发吧，做个蛋白矫正，我的头发有点毛躁。”


    店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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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头，迅速扯开一张一次性塑料布铺在椅子上，请她坐下。


    离得近了，林锦舒看出，店主年龄约莫三十多岁，人很瘦，脸上擦厚厚粉底，依然掩不住倦意。


    面对客户时，她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笑意，像半永久面具固定在脸上。


    采访过许多人，林锦舒明白，如果贸然提出要做口述历史的记录，大概率会被拒绝。


    她心思转了转，低头，看见店主脚上穿的白色德训鞋，欣喜道，“这鞋子我也有一双，从拼XX上买的，是不是？”


    店主笑了，这次笑容里带了几分真切。


    “是的，这是前年生日买的，是小茵帮我挑得。”


    她朝屋里看了看，林锦舒立刻明白，小茵是那沉默乖巧的女孩，她的女儿。


    话题既已破冰，接下来的聊天就顺畅起来。


    两人从拼XX上的鞋子价格，聊到孩子的学习，再到附近的麻辣烫口味，时间在聊天中飞过去，似乎没一会儿，头发就做好了。


    林锦舒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店主拿起抹布擦了擦镜面，带着歉意说“我一个人打理这家店，有时顾不上清理。”


    林锦舒心中已经明白几分。


    这家店没有一点男人存在的痕迹，里面虽然有些破旧，却收拾得整洁有序。


    门口的衣架上挂着两件女式防晒服，一大一小，是母女俩的。


    临走时，两人已十分熟络，店主指指她腕上那只橄榄绿手表，笑着说，“好巧，我也有块一样的手表，就是多一圈钻，闪得很，是从一家叫离岛外贸的网店买的。”


    林锦舒笑容加深，朗声道，“我也是从这家店买的！”


    她说了谎。


    这是祁越渊送她的生日礼物，是劳力士女装日志，外贸店买来的多一圈钻的同款，必然是假货。


    可是此情此景，没有分辨的必要，倒不如将错就错。


    唯有这样，说服对方接受采访的几率才更大。


    出门没走几步，忽然下起雨来，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泥点，垃圾桶边的污水被稀释，随水流漫溢到路面上。


    她撑开伞，低头小心翼翼地走着，努力避免被脏水溅到裤腿上。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刮来，她的伞被吹得向后翻折，大雨倾盆浇下，她努力想把伞面翻过来，可是风一阵强过一阵，愣是扳不过来。


    正在她冒雨跟那把伞较劲时，头顶的雨忽然消失了。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纷杂的雨声一瞬间被拉远。


    她疑惑地抬头，一柄黑色大伞张开在她头顶，隔绝所有风雨。


    而撑着伞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南均。


    她怔怔看着他，一时忘了跟手里的伞较劲，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南均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姐姐，你淋雨了，我们上车说。”


    他接过她手里张牙舞爪的伞，三两下收好，折起。


    他的车停在巷子口，两人还没走到车前，已有司机撑着伞来拉开车门，恭敬地叫他，“三少爷，请上车。”


    她刚坐下，顾南均已捧出一条雪白毛巾，“这是新的，姐姐快擦擦。”


    “谢谢你，小均。”


    她接过毛巾，擦掉头发和脖颈上的水珠。


    车子“滴滴”地响起来，顾南均侧过身提醒，“姐姐，安全带。”


    一边说着，一边伸过手来要帮她绑，林锦舒立刻拒绝，“我自己来。”


    顾南均没有丝毫不快，爽快说一声“好”，把手收回去，乖乖放在膝盖上。


    “我也辞职了，以后在A城工作。”


    林锦舒“嗯”了一声。


    “姐姐为什么不问我原因？”


    顾南均转头看她，眸子中似有星光闪烁。


    她下意识别开眼，盯住车窗上缓缓爬下的雨珠。


    “那是你的事。”


    “姐姐真是心狠，拒绝得毫不留情，不想给我一点机会？”


    车里一片沉默。


    片刻后，她低声开口，“对不起。”


    “不，不用道歉，姐姐不欠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