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金宝听自己唱歌的样子,连川被微妙地哄好了。


    睡前,他特意敞开卧室的门。


    他没指望金宝和他亲到到家第一天就和他一起睡觉的地步,只是想方便小猫里外巡逻,早点熟悉家。


    他一个人尝试入睡。


    一米五的床,过去,祝祺总嫌小,和他贴着睡才不会滚下去。


    如今,这张床空得像怎么挣扎都游不到岸边的海,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睡不着。


    今天发生太多事了。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过得浑浑噩噩,像沉在雾中,辨不出现实虚幻。


    刚处理完祝祺丧事的几日,他清晨睁眼,却不知道醒后能做什么,茫茫然在床上卧至正午。洗漱后,或是坐在窗台前发一天呆,或是依赖药物,强制自己再一次沉入睡眠之中。


    等杂志社的郑主编察觉到他一直不回消息,破门进入他的出租屋,连川已经三天没有正常进食,安静地昏睡着,虚弱得像一抹游魂。


    杂志社的同事把他送去医院洗胃、挂水,强迫他休长假。


    周文真得知他状况不佳,每天准点给他打电话。


    看似是向他汇报他送来的猫的身体状况,其实是怕他一个人又想不开。


    电话里每日茁壮成长的小橘,成了连川绝望生活中,唯一的念想。


    今天,他接了金宝回家,正常地吃了中饭与晚饭,在直播间唱了新谱的曲子。


    ——生活似乎在逐渐移向正轨。


    可一到晚上,情绪反扑,才知道白天的所谓正常,不过是他的错觉。


    如果祝祺在,这一天会是怎么样的呢?


    “不就是块排骨嘛,给小猫吃两口怎么了!”


    “臭猫!逆子!赔我拖鞋!”


    “连川,你的新曲子好好听哦,虽然我又没听懂。这首诗是讲什么的?”


    ……


    夜半,祝祺被吵醒了。


    她的听觉太敏锐。于她而言,连川不自然的呼吸声,比窗外呼啸的夜风还扎耳。


    她一跃而起,跳到餐桌上,越过客厅与卧室的一面透明小窗往里看:


    连川拉高被子,蒙着脸,一副要通过憋死自己自杀的样子。


    被单印出的颀长人形轻微颤动着,传出令人心焦的急促喘息声。


    祝祺不耐烦地舔了舔爪子。


    看来没有她出马,今晚是睡不成了。


    她穿入房门,“唔嗯”一声,使劲跃上床。


    床榻被小卡车的重量压得吱嘎一声。


    祝祺款步走至连川脑袋边上,探出爪爪,扒开连川的被单。


    猫咪出色的夜视能力,能让她清楚地看见连川哭得湿润的睫毛,和被压得乱糟糟的额发。


    映着屋外一点路灯光,连川的眼珠被浸润得黑亮。


    祝祺举起猫爪,精准地往连川额头上梆梆捶了两下。


    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连川:“?”


    祝祺语含警告:“咪、呜。”


    这么吵,让不让猫睡了。


    连川从被窝里掏出手,一把捉住她后颈,撑开被窝,将她拖入怀中。


    祝祺惊恐:“喵!”


    “你是来安慰我的吗,金宝?”


    连川用下巴蹭了蹭小猫脑壳。哭过的嗓音略带哑意,在祝祺头顶闷然响起,如同弦乐低沉的鸣声。


    祝祺:“……”


    你见过有猫安慰的方式是揍人两拳吗我请问了。


    “来都来了,就陪我睡吧。”连川小声说,“你可能需要适应一下。我应该……会伤心很久。”


    祝祺:“…………”


    适应不了。小猫单日睡眠时间小于二十小时会变身无情杀人机器,真的。


    连川继续说:“我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金宝。”


    怀中的小猫陡然不挣扎了。


    “每个人都跟我说,她走了,是意外。但只有我知道,是因为我。”


    听到这里,祝祺忍无可忍,抬爪就往连川嘴里塞:


    她自己作死赶due,极限压缩休息时间,关连川什么事啊?!


    小猫爪一股汗味,臭烘烘的。


    鬼知道这双小白手套刚刚掏过些什么。


    想到这里,连川认命地缓缓闭上双眼,彻底安静了。


    许久,金宝似乎终于困倦,抽出爪爪,抱着他的脖颈,把小圆脑袋蜷进他的颈窝里,睡得像只呼噜呼噜响的小摩托车。


    连川能感觉到她紧贴着自己的柔软肚皮,上下起伏,带起温暖的痒意。


    在那里,有一颗小小的、跳动不息的心脏。


    连川小心翼翼地移动没有被金宝压着的手臂,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划开相机,翻转镜头,谨慎地关掉闪光灯,拍了一张卧在自己肩颈处酣睡的小猫照片。


    萌……


    他单手划屏幕,放大又缩小,左右上下把金宝的每根软毛都欣赏了一遍,还嫌不够,打开小某书,上传照片,发第一个帖子:


    【求助!小猫到家第一天就上床睡,还搂我这么紧,这正常吗?】


    没几分钟,就有同样深夜不睡的用户评论:


    【???凡尔赛,拉黑了。】


    【给我家猫看了,我家猫说是演的。】


    【不正常,我是兽医,建议寄给我检查一下。】


    【我不嫉妒,因为我也有。[图片]】


    连川:这下彻底舒服了。


    *


    经过一日的磨合,连川和金宝的相处和平许多。


    金宝嘴刁,连川变着法儿做猫饭,小厨房里肉香阵阵。做完金宝的饭,再简单加工一下边角料,就是连川自己的饭。


    忙完家务,连川半躺在沙发上看书,一手翻页,一手甩着逗猫棒陪金宝玩。


    金宝玩腻了,就冷漠离开,自己在全家跑酷,撞得柜子桌子咚咚响,呜哇呜哇地对她看不顺眼的家具发表高见。


    家里热闹多了。


    也不是一点架都不掐了——


    连川发现,金宝不爱喝饮水机里的水。


    只爱喝自己杯子里的水。


    他偶尔走开,回客厅时,就能看到猫鬼鬼祟祟地趴在桌子上,半个脑袋埋进杯沿,欢快地用舌头啪嗒啪嗒地卷水喝。


    有一次,他新烧了开水,装在杯子里放凉。


    猫趁他不在,赶紧凑上去偷水喝,伸爪探水线时,被滚烫的水蒸气袭击,吓得拔腿就跑,撞翻了两张椅子,满屋哐啷声。


    发现家中狼藉的连川,揪着猫后脖颈,指着白色马克杯,沉脸教训她:“这是我的杯子。”


    被提溜在半空的小猫,斜着眼睛,一身反骨,满脸不服。


    连微微下弯的胡须都写着倔强。


    对于这件事,祝祺有自己的看法:


    这分明是她的杯子。


    她亲手买的情侣马克杯,黑的是连川的,杯身有洗不掉的咖啡苦味;白的是她的,只装白水。


    连川自己的杯子好好地摆在一旁不用,偏用她的杯子,还不许她喝水。


    好不讲道理的人类!


    等连川训完猫,把她放下,她一跃蹿回桌上,小爪摁在杯身,将马克杯缓缓推到桌沿,高昂猫头,一脸挑衅。


    连川警告地冷声:“金宝。”


    祝祺轻拍杯身,马克杯又往桌子边缘挪动一寸,小半杯身已经悬空。


    连川:“你敢。”


    祝祺:笑话,猫有什么不敢。


    连川深吸一口气,从猫窝里捡起小老鼠玩具,一手伸出窗外,一根根地松开手指。


    最喜欢的小老鼠咬咬玩具在坠楼的边缘,祝祺终于妥协,伸出小白爪,一点点把马克杯捞了回来。


    连川满意,将捏着小老鼠的手伸回窗内:“这才乖……”


    话音未落,祝祺轻轻一搡,装着半杯水的马克杯咚一声落地,杯子没碎,水淹了一地。


    小猫骄傲地舔舔爪。


    竟然敢威胁猫,天真的人类。


    连川:“…………”


    又是一顿猫毛四起的互殴。


    最终,连川凭借罐罐优势,胜猫半子,惨胜后一脸疲惫地打开小某书找慰藉。


    他刚加了一个养宠群聊,群里24小时无休地滚动着一片哀嚎声:


    【我家的话又多,骂得又脏,每天趴在人耳边上叫,我耳塞都用烂三箱了。】


    【家忍们我家的是不是成精了……每次我背后说它坏话,它都会偷偷用我喝的水洗脚……我说怎么水有味,我怀疑遍了杯子、烧水壶和自来水公司也没想到它,要不是看监控我真被它骗过去了……】


    【又馋嘴又刁,这不吃那不吃,就爱吃我嘴里那口,我都怀疑它上辈子是皇帝,我是御膳房的太监,专门给它试毒来了。】


    【呜呜我宝真的爱我吗?我怀疑我死了它都只会在我尸体上蹦迪。】


    连川一路看下来,心情逐渐平复,没忍住在群里回复:


    【谢谢大家的分享,看到大家和我有着相同的经历,我觉得我又好了。】


    很快有人@他:


    【新忍人进群记得分享奶比香香照^ ^】


    连川:“?”


    奶什么?


    他抬头确认群名:忍人修炼营。


    群聊创建者: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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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犬受害者联盟。


    连川:“……”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有共鸣啊?!


    *


    白天打完架,晚上,只要连川不关门,猫还是会贼兮兮地爬上床,找到舒服暖和的地方,和连川贴着睡。


    如果连川半夜胡思乱想,猫会索性趴到他的脸上,用肚子压着他的眼睛,强迫他关机。


    猫肚沉甸甸的,有一股来自猫砂的豆奶粉甜香味。


    连川闻着闻着就会睡着。


    一夜无梦,直到凌晨四点,被意识到自己竟然屈尊在人类床上睡觉而恼羞成怒的金宝两拳揍醒。


    一周后,连川长假即将告罄。


    他看金宝吃睡都很正常,在家随地大小躺,一副大爷姿态,看他的眼神仿佛在问“你为什么在我家”,判断金宝已经适应了和人类同住的居家生活,可以放心去上班了。


    上班前一日,连川在家装好摄像头,再三检查自动饮水机和猫粮。


    金宝端坐一旁,两眼满含对自由独居生活的期待。


    想啃沙发就啃沙发,想扯纸巾就扯纸巾,想在哪里喝水就在哪里喝水,一天至少有十个小时没有烦人的人类对她指指点点。


    爽。


    布置完家,连川看着坐姿乖巧的小猫,越想越不对劲。


    ——他和猫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黏在一起,为什么从来没见过金宝舔屁?


    根据养金豆时的经验,小猫喜洁,一天中除了吃睡,都在忙着舔毛。上完厕所之后,更是要把屁屁清理干净。


    他两手捞过金宝,在小猫的剧烈挣扎和吱哇乱叫中,掀起猫尾巴。


    屁屁是干净的。


    他撇下猫,又去检查床单与沙发垫,也是干净的。


    怪事。


    从不舔屁,也没有把家里弄脏。


    金宝是怎么清洁自己的呢?


    祝祺:“……”


    虽然她的小猫身体经常本能地想把腿支起来大舔特舔,想吨吨狂饮马桶水,想在人类从事上厕所和洗澡等与水接触的高危活动时进入卫生间监视。


    但她残存的人类理智不允许。


    屁屁是脏的,马桶水是脏的。


    前男友上厕所和洗澡,那是绝对不可以看的。


    关于清理自己,小猫自有高招。


    祝祺舔爪,桀桀一笑,看连川什么时候能发现卫生间里的湿纸巾见底奇快。


    她高估了连川的想象力和观察力。


    在家搜寻金宝弄脏的痕迹无果后,连川给主编打去电话,续了三天假。


    接下来两天,连川在家,寸步不离地盯着猫,等她上厕所,看她怎么清理。


    如果确定金宝不会舔屁,他还得想其他办法,比如拿洒水壶喷小猫屁屁,比如从周文真那里借大猫给金宝作示范。


    在前男友审视的目光下,祝祺压根不进猫砂盆。


    第三天,憋得要命的祝祺被连川塞进猫包,一路狂奔送到周文真的宠物医院。


    连川满头汗湿,急得气都喘不匀:“文真哥,救救我家猫,金宝不行了!”


    周文真:“?”


    祝祺:“喵?”


    谁不行了?


    周文真从未见连川这样语无伦次的样子,半天才听明白:


    金宝精神萎靡,食欲下降,肚子鼓起,摸起来不像以前柔软,还有可能尿闭。


    听起来情况确实很危急。


    祝祺:“???”


    完全是污蔑!污蔑!


    祝祺急得快说人话了,凄厉地喵喵大叫,四脚并用地挣扎抗议。


    生活区里的大猫们纷纷闻声向门诊区看去,跟着一起瞎着急。


    叫得再凶也没用,她被小吴姐姐架住,任周文真那个狗医生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地检查,最后,眼睁睁地看他剃秃了自己的肚肚毛,抹上黏腻透明的耦合剂。


    肚肚上一片冰凉。


    被推入B超间的那一刻,祝祺放弃了挣扎。


    她的小猫心已经死了。


    十分钟后,在门诊区的连川被周文真叫进去。


    周文真指着仪器显示屏上的猫肚,肚里一团团漆黑。


    连川忙问:“这是什么?肿瘤吗?寄生虫?还是她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周文真平静说:“是屎哦。”


    连川:“……?”


    周文真:“这些,全——部,都是屎哦。”


    祝祺仰躺在冰冷的B超台上,心情淡淡的,情绪很稳定。


    前男友看到了自己的一肚子屎。哈哈。


    如果不是因为她胖到已经失去了小猫脖子,她希望可以吊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