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阴阳账簿

作品:《万山载雪

    还未踏入房门,祝辞便半开玩笑地开口道:“又换侍女了?”


    话音未落,屋内的空气骤然凝固,窗边寒风呼啸。


    萧晏舟与纪颜汐的面色俱沉,方才的和煦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沉寂。


    祝辞心头一紧,立即意识到失言,低声致歉:“是我唐突了。”


    萧晏舟眸中闪过哀痛,面纱下的纪颜汐眉梢轻皱,早已察觉侍女更替之事,今夏取代往日旧人。只是萧晏舟不提,她便也装作不知。


    祝辞悄然落座,再次郑重道:“方才失礼,实在抱歉。”


    萧晏舟微微摇头:“无妨。今日邀祝大人前来,是为扬州水运一事。”指尖轻叩茶盏,“如今该是祝大人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下官记得。”祝辞正色道,“还要多谢公主居中联络,但凭公主吩咐。”


    “借扬州水运通道一用。”


    “何物?”


    “这个不劳大人费心,自有我的人全程经手。只需大人在查验时行个方便。”


    祝辞把玩着青瓷茶盏,眉梢微挑:“公主未免高看下官了,家母的产业,至今尚未完全交托。”


    目光在虚空中交锋,暗流涌动。萧晏舟不紧不慢地抿口清茶:“可据本公主所知,你母亲的产业已尽数移交祝大人手中?”


    “公主消息灵通。”祝辞轻置茶盏,沉闷回响,“但若连运送何物都不肯明言,恕下官难以从命。”


    萧晏舟不以为意,话锋突然一转:“近些年,顺宁王执掌的皇室农庄与祝府的往来似乎过于密切了些。祝大人可知此事?”


    心头剧震,祝辞强自镇定,眉梢似动非动:“下官……不知。”


    “是么?”萧晏舟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也不奇怪。既然祝大人已执掌扬州水运,不妨...好好查查旧账。”


    目的已达,萧晏舟翩然起身:“时辰不早,望祝大人慎重考虑,明日此时,静候佳音。”


    目似寒江,远望二人离去身影,祝辞忽而浑身脱力般瘫在椅上,耳边回荡着那些诛心之言。


    红粤楼的熙攘之外,南风抱剑而立红尘之中,身姿俊逸在人潮中脱颖而出。


    蓦然回首,却见祝辞自木阶尽头而下。


    周遭喧闹与他无关,怔怔失神的模样,恍若失了心魄。


    心头一紧,南风敏锐地细嗅出情况不对劲,快步上前,挎上祝辞臂弯,声音轻柔稳住他心神:“出什么事了?”


    祝辞抬眸,眼中尽是惶然无措,攥紧南风衣袖:“南风……公主发现了我娘的事。”


    若要追溯祝氏一族的崛起,绕不开三十年前嫁入祝府的新妇——随氏嫡女,随春生。


    祝家执掌扬州水运命脉,却因三代单传人丁稀薄。至祝辞出生百日,其父猝然病逝,盘踞暗处的河匪、想分一杯羹的奸商沆瀣一气,偌大祝氏竟似风雨中飘摇的楼船。


    年仅十九的随春生扶棺育儿,以铁腕手段整饬漕运,斩勾结外贼的家族旁支,整合小型码头扩张,寻求当时已接管扬州的萧桐的官府助力,将盘踞运河三十年的水匪尽数剿灭。


    自此祝氏漕旗所至,千帆避让,待祝辞束发之年,祝府已是掌控七省漕道的江南第一望族。


    而这份泼天富贵,却在两者联合后不久渐生阴霾。


    这位顺宁王借督办御用贡品之名,以祝家漕船为脉络,将皇室农庄粮帛暗渡陈仓。


    其中多少流入萧桐私库,又有几分经了祝氏漕船,就不是外人能知晓的了。


    脑中紧绷的弦应声而断,这是祝辞接手家业后才查出的密辛,公主怎会知晓?


    但此刻已无暇深究。


    祝辞抹了把脸,强撑起一个苦笑:“无妨...总会有办法。大不了...弃了这顶乌纱,也要保住我娘。”


    三司会审如期而至。


    刑部正堂光线晦暗,肃穆气氛笼罩全场。


    “公正严明”鎏金牌匾折射着冷光,铁画鹰钩尤见书写之人的坚毅心志,锐意如利剑悬于高梁之上,悬于众人其心。


    刑部尚书江望端坐主位,目光如炬扫视堂下。


    大理寺卿周既与督察御史陈硕峰分列左右,肃杀之气震慑全场。


    会审还没开始,寂静中只听刑部大院中细嗓传来:“哟,来的正好。诸位大人还没开始吧。”


    院中忽现木伞,抵挡着不大的雪絮。


    木伞之下尚贤被一群宦官簇拥趋步而来,嘴角噙着不露眼的笑,捎带着一股不入流的脂粉味香,迎面而来。


    毕竟是刑部主场,堂上江望随意掠过一眼,鼻头微动,面色不变:“尚宫前来有何要务?”


    “陛下特命见证会审。”尚贤眼尾微挑,脂粉浮面。


    堂上三人目光暗触。依制,三司会审由刑部主审、督察院监察,此刻宦官介入实属逾矩。


    年轻官吏面露不忿,老成者皆垂首不语。


    惊堂木落,震醒刑部檐间雀鸟,振翅而飞,挟着白雪滚落。


    “监察司史简明举证。”


    简明跨步呈上账册:“此乃恭州粮案物证。”


    泛黄册页经周、陈传阅,终展于江望案前,破损内页清晰记载:建昭二十一年腊月初六,出粮八万石,恭州雪灾三万,凉州五万。


    江望拍案厉喝:“账册从何得来?”


    简明神色自若,挺立阶下:“回大人,粮账取自魏柏夫人处,而在户部粮账中,出粮十五万石,恭州五万,凉州边关十万。”


    “取户部原档!”


    果不其然,两相对照竟差七万石。


    “魏柏虚报数目已犯欺君。”简明目光如炬,迎视众人,“同批粮草为何两账?微臣请提审魏柏。”


    “速传疑犯!”


    院外骤起喧哗:“禀大人!魏尚书方才在昭狱自戕!"


    “什么!”


    刑部后院,李青钰端坐正中木椅,被倚靠“问心无愧”四个大字。


    他侧身看着棋盘残局,手执黑棋,指尖摩挲玉器温凉,思虑间终是落下一子。


    浅浅开口:“情况怎么样。”


    蒋澈毫不犹豫落下白棋,一幅随意慵懒的模样,漫不经心道:“还能怎样,一败涂地呗。”


    恶狠狠的话语从李青钰口中挤出:“我倒是没想到,这魏柏竟然摆了我一道。”


    蒋澈忍俊不禁:“那个时候就让你堤防,谁让你不听我的。”


    “听了。”嗤笑一声,“然后何氏跑了。”


    尴尬笑笑,蒋澈摸摸鼻子,眼神乱眨着掠向空旷的大院,转移话题:“他们吵嚷什么呢”


    “他们该收到魏柏死的消息了。”


    蒋澈心下了然,“依我看,就算魏柏死了,也于事无补。”


    李青钰面色霎时黑沉,手中黑子迟迟不肯下落:“我若便要她赢呢?胜算几何?”


    声声嗤笑,蒋澈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就偏要执着于她?!”


    房中静默,历历寒风呼啸,吹乱炭火青烟。


    叹息之下,蒋澈又落下一子,黑棋被尽数包围:“想赢不是没办法,得亏你家那位不是蠢货,让魏柏身死狱中,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逆风翻盘。”


    李青钰脑子只听自己想听的,唇角不自觉微勾:“她确实很聪明。”


    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阴沉:“可太聪明了些,总叫人琢磨不透。”说着手中黑棋径直开拓新路。


    红粤楼之上,萧晏舟和纪颜汐两人静静站在房间窗柩旁,窗外寒风呼啸,吹拂两人发丝,两人相视一笑,侧眼往下看去便是刑部高墙。


    “云三,准备好了吗。”


    门外云三恭敬垂首站定:“公主,一切准备就绪。”


    刑部院中,一具尽是泥垢的尸体被曝尸在霜雪之下。


    刑部高耸的檐下以江望、尚贤为中,一字排开,躲在房檐下躲风,望着院中霜雪之下的魏柏尸体。


    一具尸体上,众臣两眼旁观,恍若魏柏的死跟他们毫无关系,


    可世上哪有绝对无辜之人,处于漩涡之中,任何细微之处都有可能丧命。


    霜雪之下,魏柏的死曝尸刑部荒原。经验十足的刑部仵作翻看着魏柏的眼皮,按压其腹部,头颅。


    一番检查过后,仵作这才颤抖着起身,抖落残雪,垂首高声:“大人,是自缢无疑。”


    檐下众人眼神交递,这死的时机也太恰好了?正要提审他就死了?


    江望看着院中深雪尽覆的尸体,眉头一刻不敢放松。


    却又无可奈何,要说这昭狱,乃是大邯第一牢狱,他处都有可能是截狱,掉包,唯独此处不可能。


    “将人带下去好生埋葬。案件继续审理。”


    所有人正沉溺于魏柏之死时,简明却浑不在意:“大人,就算魏柏已死,我亦有证据说明这两件不同粮账为何。”


    江望颔首,面色沉静:“快快呈上。”


    刑部门外,无名仍旧穿着那身褪色的旧衣,脸上依旧层叠裹着纱布,不过这纱布比先前要干净太多,没有血痂,书不掩盖之下的眼睛格外透亮,一看就是有很爱她的父母,没让她沾染太多世间丑恶。


    不过,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乱世,不知世事当真是好事吗?


    “传,言律之女——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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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


    身侧的云三笔画着不太熟练的手语:“别怕,我跟你一起。”


    两人跨步进堂,与魏柏的尸体擦肩而过。


    无名脑海中闪过幼时自己趴在魏柏肩头嬉笑的场景,一晃孩童已经长大,而他已经化为一座哭坟。


    堂上,无名还没见过那么多人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怯生生扯着云三的袖子往他身后躲了躲。


    云三拍拍搭在他身上瘦削的指节,又将人往后扯扯。


    云三犀利的眸子一一掠过堂上众人,朗声开口:“诸位大人,我身后乃是言律之女,无名。”


    “此女两年前深重乌苏之毒,并被乌苏蛮子割掉舌头,她所说比划的手语将由我尽数转述,如若不信任,可由多位懂手语中转述。”


    江望侧身吩咐随侍:“刑部中应有懂手语之人,把人带来。”


    纵使无名躲在云三身后,还是摆脱不了随处射向她的目光。


    她像一个怪物,全身长满脓疮,脓包刺破之时,脓水顺着衣摆下落,恶心又丑陋,还夹杂着腥臊恶臭,常常还没靠近别人,就会有嫌弃厌恶的眼神。


    可这次事关父亲清誉,自己也就鼓足勇气,想要为父亲辩驳一番。


    她想着自己被百姓嫌弃便罢了,可父亲是顶好顶好的官,不想父亲被世人误会。


    所幸她今日所见的大人都不是肤浅之辈,眼中只有案件真相,她也就将头漏出一角,偷偷探出云三身后,用纱布露出眼睛的一角,观察着这个观感不差的严肃世界。


    实际上,他们不是眼中只有案件真相,眼中充斥利欲,一再也容不下他物。


    此案一过,朝中半数大臣必受牵连,年后又是京察,起码半数的人又因京察落马,此时的朝中空虚,自己的机会也就来了。


    寻到两人懂手语的,人一到,几人看着无名手间翻动的姿势,嘴里干脆利落将无名想说的说出。


    几人说的大差不差,大概意思就是。


    两年前自己外出游玩时却被散落的乌苏士兵找到,恭州邻境乌苏,不少乌苏士兵知晓她的身份,便往上报。


    乌苏蛮子竟想出个下毒的法子要挟言律,他在恭州百姓间与女儿间犹豫,乌苏蛮子只好将无名的舌头割断,送往言府。


    世间安得两全法。


    无奈之下,言律只得答应,无名终得回府。每当毒发时,会得到一瓶解药,如此持续两年。


    这两年来,没出什么大事,言律这步棋也就没启用。


    直到月余前,恭州大雪。


    乌苏让言律传回京的奏折中,狮子大开口,要七万石粮食。


    彼时的恭州不过初冬,已雪覆三尺,粮食已消耗殆尽。


    言律不肯,无名毒发,全身溃烂,散发腥臊恶臭。


    没有办法,言律终究妥协。


    无名自幼没有母亲,是言律将她拉扯大,她懂父亲心里的煎熬挣扎。


    多少次寻死却又被救回。


    于是无名往上京递出一封不知道谁能收到的信,信中言明恭州实际所到之处的粮食。


    此信无意被萧晏舟当作凉州信件截下,也就成为了她入金陵殿的契机。


    实际上,言律知晓其中利害,若是事情败露,乌纱帽事小,若皇上震怒,说不定牵连一家,无名在内。


    于是,他找上了魏柏,以求自保。


    多年前的两人同朝为官,因站队不同,言律被贬恭州,一干就是十五年。魏柏则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官至六部。


    虽站队不同,可情谊还在。


    于是魏柏瞒上造就阴阳粮账来保全言律,也是保全自己。


    一本置于户部掩人耳目,一本置于家中,若是皇上突然查账,户部不足以保全自己,还有真实粮账,还可以此为自己开脱。


    案件水落石出。


    简而言之,言律受要挟与乌苏串通运粮。可其中还是疑点重重,言律此前一直对朝廷衷心耿耿,且与魏柏多年未联系。


    乌苏怎得知晓朝中户部粮食留存,且此人还知晓乌苏何事动手,必定在乌苏那边势力不低。其中必定还有势力参与其中。


    在坐的都不是傻子,前后一联系所有线索水到渠成,径直指向深宫后院。


    江望也犯了难,若是追查,必定逃不开与后宫那位打交道,可她身份也太过特殊,既是皇后又是乌苏圣女,若是为了此事得罪于她……


    若是不查,言律魏柏都死了,皇上那边也无法交代。


    于是江望灵光一闪,将眸光转向尚贤一侧。


    “尚宫……你看这……”


    未尽之言都在眼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