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加冠

作品:《问世间

    青城的知县是个和善人,身形微胖,总挂着笑,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知县确实是个好官,是个敢用人的,瞧了瞧谢仪的策论主动请她来做个幕僚,


    没架子,放得下身段,还能做实事,谢仪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教书之余就来府中看看卷宗,帮着处理些事物。


    一来二去,谢仪和知县熟悉起来,知县姓李,不只看起来和蔼,实际上也总是个乐呵呵的小老头,


    熟悉点的都喊知县李老头,这可不讲什么官位大小,县里的普通老人也是这般叫的,


    青城偏远,也没人愿意来,不知上面怎么运作的,李老头竟已在青城待了四十六年,再是没人比他更熟悉此间事物了。


    李老头每日没事便背着手在官府门口转悠,瞧见林霁顺路来接谢仪回去,还会毫不在意形象的往屋内喊到,“丫头,你兄长来接你了!”


    如此,他便认识了林霁,当然,事实上青城的一多半人李老头都认识。


    可能当父母官当久了,李老头是个爱管闲事的,但又很有分寸。他关注谢仪二人是否兄妹和睦,却也从不问为何谢仪至今没有婚配,更不曾问过他二人只存在在话语中父母。


    光治好青城不够,李老头还忧心着这陇西流民,瞧见百姓苦,比自己苦还难受,那本不大的二进院子都快成慈济堂了。


    听说那李老夫人都说道过多次了,这一家子本清贫,还天天接济他人。


    至于再远的,诸如着天下大势什么的,这有些胖的小老头却是不怎么关心了,他又没个大志向,能守好青城便成,至于天下大局,天高皇帝远的,那边什么火,都烧不到这穷乡僻壤来。


    说来种种,对于青城来说,李老头确实称得上好官。


    谢仪过去从没接触过这类人,用他们的话讲,“这是小地方出来的,目光短浅,没个正形,无须在意。”


    李老头确实只是略通诗词,礼仪更谈不上了,当年科举都不过是运气好,才谋来个小官。但论起那百姓衣食住行,他确实样样精通,没个不懂的,


    京城述职,这种人往往匆匆离开,即使参了宴,也不过一人吃喝,不见往来。


    但平心而论,虽然李老头很是随性,但谢仪并不反感,她倒真正学得了这乱世为官之道。


    如青城这等偏远地,只要年年交够了粮,上面是不怎么管的,怎么应对灾害,处理冲突,都要随机应变。


    听起来简单,实则不易,其中光是怎么知道这民间真实情况,其实都要废好些工夫。


    此地虽小,却也五脏俱全,处理其事务来,也是只多不少的。


    若说她此前老师顾清教的是天下之道,苍生之计,如今谢仪学的,却是一城之治,小民生存之法了。


    没个优劣之分,只是角度不同,看到的自然不同罢。


    谢仪这两日便忙着处理宏城新来的一批流民。


    听说宏城那边出了乱子,有人起义,已是镇压下来,但趁乱也是偷跑出来不少人。


    说来,谢仪还有些忧心,林霁前两日才随白一白二往宏城去,该是考察他那茶叶线路去了,顺带看看宏城新开的两间铺子,


    虽跟着白一白二,林霁也算半个混道上的,而且两天说不得还未赶到宏城,当出不了什么事,但这担忧确实不好控制。


    谢仪只把这点点忧虑藏在心中,做起事来还是相当稳重的。


    她和李老头合计过了,青城实在住不下人了,再进便要住大街上了,


    那日清晨便开了个会,要不说小城闲散呢,这还是谢仪第一次晓得这府中还有如此多人。


    小小知县府,上进的是有的,混日子的也不少,大家分起工来也不算明确,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谢仪在一旁听着,只觉坐在那酒楼戏班台下,戏子咿呀,看客多话,扯上半天没个重点,


    足足半个时辰,尽是些鸡毛蒜皮之事,连个基本章程都没理出来,直到最后几位官大些的匆匆从那流民处赶来,才拍了板。


    原来这几十人有几人能干事,这班子便能运作起来,谢仪有些新奇。


    这会一开,李老头决定把这批宏城来的往周围分散开——城里没地,但乡野还有啊。


    虽说这田多有主,但这么多年过去,总有些荒废的,而且听说最近出了一新物件,叫什么“筒车”,引水是极好的,如此一来一些本不好耕作的荒地也可以利用起来,便有了安置处。


    何况这批人多是带着家当跑的,做点小买卖或是工活什么的,熬过前几个月,收了粮,便步入正轨了。


    谢仪此前在那桃源中,连个农具都识不全,如今却也是能帮着开垦荒地了。


    那私塾教的还是相当浅显,谢仪也不怎么用准备,知县官府中人最近多忙活这事儿,谢仪便也来帮忙。


    她干活确实不怎么样,但谢仪是见过那筒车实物的,林霁的设计图谢仪也是晓得的,帮着建起此物来确实是快的。


    “丫头,你还有这本事呢。”李老头眼睛眯起,乐呵呵地摸着胡子,这小姑娘一看便出身极佳,他还当这是哪里来的落魄贵族呢,竟是看走眼了。


    “此非我所创,是林霁之前制的。”谢仪也不贪功,她也摸不清到底这倒是是不是林霁创造的,只实话实说。


    “原来是那小子啊,是个好小子!”李老头夸起人来毫不吝啬,如今世道,出身不甚重要,是个心地好的,有能力,便是他帮手,


    那句话怎么讲来着,英雄不问出处,


    小老头背着手,笑容满面地绕着将建成的筒车转了一圈,慢悠悠地赶往到下一处地了。


    又过了十几天,林霁好不容易回来,宏城那边暂时稳定下来,但管的确是更严了,之后进出更难,林霁便耽搁了几日,把事情先安排妥当了才往回赶。


    可能是因着那“筒车”之故,李老头还挺看好林霁,听说他想去赤城,还主动让他帮忙给他带封信。


    这两城长官是好友,如此一来,林霁在赤城那边就挂上名了,之后便好办了。


    说来,近些时日郎中也越来越忙,竟被拖在了此处,一时也北上不得了。


    ——


    男者行冠礼,以示成人也。


    建武九年秋,青城,林霁二十一岁,谢仪为他准备了一场加冠礼。


    那日秋高气爽,令人心旷神怡,确实是个好日子,


    “吉时到——”司仪是城南私塾的跛脚先生,与谢仪交往不错。


    屋内,林霁敛襟跪坐在蒲团上,粗麻深衣泛着皂角清香,那是西街洗衣妇特意用泉水捶打了整夜的。


    李知县缓缓走入,穿着那身带云纹样官服,衣服洗得发白,但不见半点褶皱,可见主人爱惜,这老人今日表情亦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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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霁无父母,冠礼无主人,流程也简化了些,


    这肃穆却难掩慈爱的老人走向前去,为尚且年轻的男子整理束发,接过一旁郎中捧着的缁布冠,


    初加冠,


    老人眼神有光,声音洪亮,朗声道,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顾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弃尔幼志,不过冠礼常用之语,于林霁,确百般滋味难以言说,他已几近完全藏起过去的自己,逐渐适应这个时代,那所谓过往之志,所谓现代社会,如梦似幻。


    林霁端端正正地行过礼,起身入房,换上玄瑞服,面向众人,以便宾客观瞻。


    本就有个好相貌的男子换上此精美衣裳,称得更是潇洒俊朗,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宽袍大袖,皆是古时正装,林霁心中不禁有惶惶,他不过如一叶孤舟,独自在这世间漂泊,不知何时会翻。


    林霁抬头去看,亦难得盛装的谢仪正望着他,眼中有光,


    林霁与其对视片刻,心中稍安。


    老人再起,露出笑容来,将那缁布冠取下,再梳发髻,加皮冠,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林霁换上素裳素韡,再出房,乌黑眼眸瞧着这木制房屋,忽觉自己已到此世六年之久,已然是自己人生的三分之一,这皮弁服,似这世间种种,好坏并存,皆加于他身。


    他已年过二十一,在曾经那现代社会,也已成年又过三年,如今,在这个时代,也是已加冠了。


    三加爵弁,老者祝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威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林霁换上最后的玄端爵解,出瞻如前。他从未穿过如此庄重之衣,望向四周宾客,皆是熟人,他瞧见老者肃穆,妇人心善,医者大爱,他望向门外,见那天空碧澄如洗,流云似锦,他收回目光,见如月的女子再度一身雪白,亭亭而立,


    林霁似乎又瞧了自己,手有茧,发过肩,声为古语,正行加冠。


    才外表看,他已彻彻底底成为这个时代中人,过往的痕迹皆被磨灭,


    冠礼的祝词仍在继续,似乎赋予了他沉甸甸的责任与担当,这该是他的责任吗?


    或许,从五年前的下午,林霁没有选择留在路边村庄而是,踏上入京道路起,他就被这个并不美好的时代裹挟着,共同进退了。


    赞者,也就是郎中来给林霁敬酒,林霁拉回思绪,极为认真地向正宾敬酒,他晓得,知县是谢仪好不容易请来的,知县是一城长官,本繁忙,这李老,他也甚是佩服。


    再者,便是字冠者了。


    老者微笑着望着这已锋芒毕露的男子,此子本非池中物,他温和说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时,昭告尔字,字曰‘明远’,愿汝霁月光风,志在千里。”


    李知县确实文墨一般,但此字确是情真意切,皆是肺腑之言。


    林霁照着流程拜谢众人,宾客皆致谢


    “礼成——”司仪声起。


    众人逐渐散开,


    “明远,我以后便如此称你罢。”知道那白衣女子早上前来,轻唤他字,林霁一怔,忽地惊醒,


    明远,这是他只在这个世界有的字,


    那一瞬,林霁才惊觉,自己已不只是林霁,他还是林明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