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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不要欺负老实的她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他把她嵌进怀里。(三更合……


    恍惚间,宋熹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小桃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给世子做个通房妾室他勉强还能相信。


    嫁给世子为妻,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崔世子又笑着说几日后他们就会成婚,而娶小桃为妻是他的荣幸……宋熹难以置信地看向以前一直被他忽视的小姑娘。


    她和从前变化不大,很瘦,不爱说话,只一双眼睛会在开心的时候变得亮晶晶,见到他总会乖巧地唤他一声兄长。


    很普通,就像路边的小草随处可见。


    每当提到她,他的父母兄嫂们都会嘟囔一句亏了,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同意他们的婚事,还说她长的福薄一看就是就是刑克六亲的命,时常念叨着去退婚。


    宋熹自己也不愿意娶她,因为他想要一个能给他助力的妻子,而小桃除了读书识字什么都没有,她的相貌甚至也平平。


    不过宋熹知道自己受了小桃父亲的恩惠,贸然去退婚可能会引起争议,对他的名声不好,所以便一直拖着。


    后来刘县令的女儿看上他,他心里很是松了口气,顺水推舟“被迫”退了与小桃的婚事。


    现在,崔世子亲口告诉他,小桃要嫁进定国公府做世子夫人了?


    “小桃,这是……真的吗?”他的眼中带着浓浓的怀疑,始终不能说服自己一棵被他随手丢开的野草即将要被别人当作宝贝捧在手心。


    这个别人,偏偏还是刘县令和吏部侍郎都只能遥遥仰望的崔世子!


    “是啊,我要和世子成婚,做世子的夫人。”薛含桃握着手心,目光似有若无地往身旁飘去,没有在他的脸上发现嫌弃,暗暗吁气。


    虽然是世子先开口承认的,但她仍旧掩不住心虚。


    得到她确切地回


    答,宋熹顿时如遭雷劈,他清楚她平时有多么老实,基本不会说谎骗人。


    但这怎么可能呢?


    惊疑之间,他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我想,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向你解释,哦,你现在是国子监的监生。”崔伯翀眯着狭长的黑眸扫过他身上明显的监生服饰,“姓刘的犯了重罪,宋监生,你确定还要在这里待着吗?”


    一句轻飘飘的质问骇得宋熹面皮僵硬,是,他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来探小桃的门路。


    刘县令若是获罪,那他的监生身份就有可能保不住,邱郎君承诺会为他和祭酒说情,但宋熹仍无法放心。


    小桃与崔世子有关系,如果能得崔世子的帮助……然而,宋熹发现自己弄巧成拙了,一时僵住。


    “多一刻钟,也许你也要去牢中与姓刘的作伴。”崔伯翀的眼神冷冽,搂着少女的力道更重了一些,今日到现在,他的心头越来越不爽。


    不爽到要撕碎什么东西才好。


    “……学生告退。”宋熹听出了他话中的威胁,行了一礼后,狼狈离去。


    不过,匆忙之间,他倒是将一物收至眼底。


    那是一支镶嵌着宝石的金钗,插在少女的发间,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鸾鸟——


    “从前他不是这样的,对我很好,我唤他兄长,他会给我送吃的,有肉还有白米糕,就连抄书的活计,一开始也是他帮我寻来的。”


    薛含桃松开手心,所以,她一直只想和他老死不相往来,而不是报复回去。


    “嗯,把你送上绝路的人也有一个是他,若不是我搭救,你和那条老狗现在都骨头都捞不着。”崔伯翀点头,语气平淡,“现在又要把你卖身给我当妾,对你还好吗?”


    薛含桃被他一句话说的羞愧难忍,恹恹地耷拉着脑袋,“不好,一点都不好。”


    “世子对我很好。”她悄悄抬头,想起方才世子说娶她为妻是他的荣幸,差一点又哭出来。


    “既然清楚谁对你才是真正的好,那现在就到你该回报的时候了。”崔伯翀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骤然变得刻薄起来,“我饿了,你还要在这里呆站着?”


    他不仅饿,而且很热,体内躁动不止,骨头里冲撞着能够摧毁一切的戾气。


    “我,我……世子快请进。”薛含桃这才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日头升到最中央,世子不仅陪她走了很远的路,还站在门外这么长时间。


    她真是罪该万死,居然对世子如此怠慢!


    院门急匆匆地被她打开,露出门后果儿姐姐一张讪笑的脸。


    显然,方才果儿就在门后,偷偷听到也看到了一切。


    “娘子,您回来了,刚才院前来了个人,我看不认识就没让进来。世子!果儿见过世子,天呐,竟敢劳烦世子亲自送我家娘子归来。”


    果儿拙劣的表演让人不堪入目,薛含桃羞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嗯了一声,问家中还有什么吃食。


    “还有娘子在满香楼买的蒸鸭,娘子交代将烤鸡每家送出去一只,最后一只被我和阿凶吃掉了。”


    大黑狗也呜了一声,表示烤鸡的味道不错,下次多买点。


    “一只蒸鸭,热一热,”薛含桃说到一半瞄见男人脸上的不悦,急智上头,从荷包里面掏出了银子递给果儿,“世子不喜欢吃蒸鸭,世子喜欢吃鱼,果儿姐姐,你去满香楼买鱼,肉卷,汤饼,还有一份冰山酥酪回来。”


    满香楼的冰山酥酪,用冰、牛乳和鲜果制成,十分昂贵,一份就是二两银子。


    可以说,薛含桃要辛辛苦苦两天抄一本书才能将将买到一份。


    果儿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大方,震惊不已,银霜糕和冰山酥酪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她接过银子时,刚好撞见崔世子看向娘子的眼神,于是识趣地一个字也没说,脚底开溜出了门。


    大方好啊,毕竟对象是崔世子,娘子未来的夫君-


    果儿走了,简陋的小院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崔伯翀还记得她的话,挑眉随口一问,“不是要给种子浇水,愣着做什么?”


    薛含桃如梦初醒,望了一眼自己的屋子,跑到厨房去灌了一瓢水,出来后心虚地不敢看他。


    “房中有方椅,我搬出来给世子坐。”她忙的像只勤劳的小蜜蜂,进去房间搬了椅子,擦拭干净,放在唯一有树荫的地方。


    也在铺着草席让那只大黑狗躺着的位置旁边。


    崔伯翀缓缓走过去,用冷漠的眼神吓得大黑狗咬着草席跑开,一人独享安静与清凉。


    此时,他看着她挑着半瓢的清水浇在几棵绿苗上,体内的躁动竟有了片刻的停歇。


    “那是什么?”他开口又问,语气随着清风变得慵懒。


    “啊,这个是菘菜,那是颇棱,最小的一株是嫩韭,它们只要多浇水,就能长出许多,够我吃了。”少女挨个浇完水,小心翼翼地补充说她吃的不多,一点都不挑剔。


    “养我花不了多少银子,我还可以抄书,买肉给阿凶吃足够,阿凶吃的也不多。”


    “所以?”崔伯翀目光凉凉地反问。


    “所以,我可不可以带着阿凶一起嫁过去,我的嫁妆也不多。”在他的注视下,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没有十里红妆,嫁妆估计是都城中最寒酸的。


    “阿姐帮了我很多了,我不想要她再为我置办嫁妆,宫里也不容易,她还要养小皇子。”


    少女的朴实令人发笑,崔伯翀也的确笑了出来,笑声如同悦耳的琴曲,温柔地问她能置办多少嫁妆。


    “大概,也就够买十份酥酪……阿姐赏给我的绢帛我都放着,剩下九匹。”薛含桃认真地数着她拥有的东西,其实很满足了,莫说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就算在丰县,这么多嫁妆也足够一个女子风风光光地出嫁。


    然而一想她如今在都城,立马泄气,拿不出手,一点都拿不出手。


    “不行,本世子还不想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崔伯翀无情地拒绝了她,不仅如此,很快他又问了她一个足以致命的问题,“已经过去了半月,嫁衣,你准备了吗?”


    “……没有,我只有一块红布。”薛含桃老实地摇摇头,她一开始以为这桩婚事不会成的。


    她浇水的时候脸上蹭了一道灰,黑白分明干净清澈的眼睛看过来,崔伯翀想到了,想到了什么呢?


    浇灭了烦恼与凶戾的灵泉。


    “嫁衣都不准备,说你这颗桃子不老实,确实没错。”男人仰头看了看蓝天白云,朝她招手让她走近。


    树荫下,他周身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宁静,和前不久的烦躁刻薄截然不同。


    薛含桃察觉他没有生气,也放心了些,搁下水瓢,听话地走到他面前。


    “世子,你要我做什么……”


    不等她将话说完,他漫不经心地伸开手臂,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优美流畅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间,一缕凛冽的寒梅香气混杂着她身上的阳光将两人笼罩在内。


    薛含桃已经说不出话了,牵手,亲吻,现在又是拥抱,所有存在于她幻想中的亲昵全部是他给的,没有一种例外。


    而这远远不是结束,拥抱间,她仿佛被嵌入了他的身体里面,他的手臂用着不轻不重的力道从她纤细的脖颈往下,后背的蝴蝶骨被他完完全全掌握在手心,到腰肢,再到……她脸红的过分,可又不敢挣扎,只能欲盖弥彰地闭上眼睛。


    仿佛这样,她就感觉不到了,也就可以欺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随着她闭上眼睛,嗅觉和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寒梅的气息,灼热的呼吸,还有,还有不知道谁的心跳声以及……脚步声。


    果儿姐姐回来了。


    薛含桃的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她愣愣地睁开眼,发现在树荫下的世子已经步履从容地步入了屋内。


    “娘子,您交代我买的吃食都在这里,我自己还买了一份汤饼,就不和娘子一起吃了。”果儿端着一碗汤饼,逃一般地跑到了自己的房间,接着关上了房门。


    留下薛含桃一个人,发了一会儿呆,提着个硕大的食盒进门。


    “是清蒸鲋鱼,这个时节的鲋鱼很鲜美。”她将果儿买来的吃食一一拿出,把最昂贵的鲋鱼和冰山酥酪都放在男人的面前,讨好一笑,“我先给世子把鱼刺挑出来。”


    鲋鱼刺少,但不是完全没有,薛含桃就仔仔细细地用筷子将所有鱼刺都挑出来,末了又摆放整齐。


    雪白的鱼肉被放在自己手边,里面没有一根刺。


    崔伯翀眼皮微掀,视线又停留在另一份冰山酥酪上,他尝了一口,冰凉丝滑的味道滑过他的喉咙,及时浇灭了上一刻生出的燥热。


    他把一整份冰山酥酪全部吃完了,手边的鲋鱼肉也没有放过。


    薛含桃照样吃她的汤饼,至于那份肉卷则混着汤饼喂给了阿凶。


    崔伯翀冷眼望着那条老狗一边吃一边摇动尾巴,满满的一个大陶碗的饭菜被它吃的干干净净,他似笑非笑,“这叫吃的不多?”


    面对他的质问,薛含桃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我以后可以少吃一些。”她反应惴惴,害怕阿凶被讨厌。


    结果,一块玉佩被放在了她的面前。


    柔润的白色,让薛含桃想起了甜甜的米糕。


    “世子,这是什么?”她舔了舔唇瓣,好奇地询问,她知道这玉佩定然很名贵,所以为何要给她。


    “拿着它,到城东的玉祥阁,那里存放着我母亲留下的嫁妆。”崔伯翀边说边一脸玩味地打量她,“说你脑子不灵光是错怪你了,多灵巧的心思,拿一份酥酪就要从我这里换一份体面的嫁妆,曹九娘远远不如你。”


    所以,这是世子给她的体面?让她撑场面用的。薛含桃犹犹豫豫不敢去接,世子对她太好了,她实在没脸。


    “没关系,都是要还的。”崔伯翀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目光在她的桃子肉上停留了片刻。


    对啊,她把嫁妆带进府里,成婚之后可以直接还给世子,神不知鬼不觉。


    “嗯,成婚之后,我就把玉佩和嫁妆都还给世子。”薛含桃恍然大悟,把玉佩握在手心,重重点头,“我一定不给世子丢脸!”


    崔世子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薛含桃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心里想着只剩下嫁衣的话,她可以到铺子里去买。


    不过,嫁妆都要世子操心,她就更应该识相一些。


    “世子,其实两个人成婚可以和离的,如果日后世子遇到了合心意的女子,您只要开口,我也一定会守好本分,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到时候,错处也可以都推到我的身上。”


    薛含桃忐忑的话音落下,抬头对上了一张冷脸,不过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他的神色恢复了平静。


    “日后?等着吧。”他站起身,眉眼又流露出几分厌倦。


    像是累了。


    薛含桃不知该说些什么,就看到他又回到了树荫下面,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怕他觉得热,她在屋中找到了一把团扇,轻轻地坐在他身边,给他扇风。


    自以为是的讨好,然而这一次她被无情地忽视了。


    他感受到她的动作,睁开纯黑的眼瞳,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从院门走出去了。


    高大的身影冷淡而疏离。


    薛含桃的双手停在了半空,尴尬地抿了抿唇,过一会儿,她沮丧地垂头看向趴过来的大黑狗,“我一定又是哪里惹世子生气了,阿凶,我好笨啊。”


    不会讨好,也不会说话,将人给气走了。


    到底是什么地方惹了人生气,她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


    “我没准备嫁妆和嫁衣,还是天气太热,只给世子买了一份酥酪呢?”


    “天气太热?娘子,现在的天气很凉爽啊,夜里我不盖被子都觉得冷了。”


    果儿终于从房间里露面,听到她喃喃地念叨天气太热,十分不能理解。就要九月了,怎么会热?


    薛含桃没有和她解释世子畏热,只说让她陪着自己去城中的铺子里面买一件嫁衣,成婚的时候用。


    “嫁衣哪里需要买,娘子放心好了,贵妃娘娘会让尚服局的人为您预备的。您和世子是陛下赐婚,到时宫中还会给您预备头冠。”


    果儿说的头头是道,说到最后忽然才意识到自己忘记问了娘子一个问题,“娘子嫁过去,我是不是也要同娘子到定国公府?”


    果儿的态度期期艾艾,薛含桃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老老实实告诉她,“果儿姐姐是宫里出来的人,又不是卖身给了我,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自由是可贵的东西,所以当初即便她走到了绝路又欠着世子的恩情,也没有听方大哥的话留下来做一个侍女。


    “那我还是跟着娘子去国公府吧,宫里虽好但麻烦也多。到时候我就是世子夫人身边的管事姑姑,听起来就威风。”果儿叉着腰,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那可能只有一段时间…”


    “娘子您说什么?”


    “没有,我是说阿姐身边的胡姑姑确实很威风。”


    “胡姑姑啊,娘子说不得马上就要见到她了。”——


    正如果儿所说,没过两日,胡姑姑就被薛贵妃派了过来,跟她一起的人还有德昌帝身边的内侍,何焕。


    他们送来了宫里为薛含桃准备的嫁妆以及嫁衣头冠。


    样样价值不菲。


    胡茵儿原本以为自己为贵妃带来了这些东西,会看到小姑娘感激涕零的表情,却没想到,再一次,她拒绝了。


    “阿姐不是我的父母,我不能太过于贪心,胡姑姑,麻烦您和阿姐说嫁妆我不能收。”薛含桃很不好意思,指着那顶头冠,脸颊浮上一层粉红,“我可以要阿姐的添妆,这个就足够了。”


    “这……”胡茵儿意外地不知如何回答,看向身边的何内侍。


    何焕此时还在观察薛含桃住着的小院,内心的惊讶可谓是铺天盖地,真是想不到,薛贵妃的妹妹,未来天子的姨母,崔世子的未婚妻就住这样的房子?


    两间大屋,一间厨房,一目了然的院子,简陋的摆设,就这?


    有宫人说这位薛娘子十分淳朴,当时他还不以为意,权势富贵侵蚀之下还有哪个人可以保持初心,现在来看居然是真的!


    “薛娘子,您是贵妃娘娘的妹妹,陛下也说不能怠慢了您,几件东西而已,如何就能说贪心了。”何焕接收到胡茵儿的视线,笑着解释了这也是德昌帝的意思。


    “是啊,贵妃娘娘知道您之前受的委屈,同陛下说过,若不是于礼不合,陛下还想封给您一个乡君的名号。”胡茵儿暗示薛贵妃已经向德昌帝哭诉过,薛含桃若是不接岂不是不识好歹。


    薛含桃听懂了,脸颊的红色反而变淡,嘴唇也发白,“阿姐对我很好,那,就这一箱东西留下来,再多,我会寝食难安,做梦都不踏实。”


    女子为了帮衬娘家的妹妹,朝夫家哭诉,总是委屈的。


    她拿什么来偿还阿姐。


    薛含桃隐晦地表达了这个意思,听得人纷纷一愣。见多识广的何内侍也没了声音,贵妃娘娘委屈,她怎么会委屈呢?不过这样的话传到娘娘和陛下耳中,说不得会有意外的结果,就是他猛然一听,也不免对眼前的小姑娘生出好感。


    “薛娘子的话我等会向陛下和贵妃娘娘转达,还有一事,之前戕害薛娘子的罪人经由刑部审过,如今已有了结果。”何焕告诉薛含桃刘县令因为牵扯进一桩大案罪大恶极被判择日斩首,“太、祖皇帝打得天下时交代不得斩杀文人,贵妃娘娘实在气愤,陛下就特批了这个例子。”


    “斩首,”薛含桃想到了被洪水冲垮的堤坝还有许


    多死在水中的面孔,点头,“他该死!”


    怎么不该死?害死了那么多人,就因为是个读书人便可以免罪,没得这样的道理。


    “大人,那刘县令的儿女?”她想知道自己状告刘小姐的最后结果。


    “罪人刘氏之子女数罪并罚,判绞首,比起他们的父亲还算得了一个全尸。”


    “也死了,”薛含桃喃喃低语,“诬陷加上掳卖按照律法怎么判呢?”


    何焕听到了她的话,扬了扬眉毛,“罪不至死,大概是刺配充军。但那罪人刘氏的子女可不只害过薛娘子一个人,罪上加罪,死得其所。”


    闻言,薛含桃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表示自己明白了。


    “话到这里,那我等就回宫了。至于之后的各种礼节,宫里还会来人指点,薛娘子照着做就是。”


    薛含桃赶紧向他们道谢,出院门时,胡姑姑往她的手中放了一个锦囊,“这是贵妃娘娘交代奴婢给薛娘子的,薛娘子千万不要忘记娘娘永远是您的依靠。比起那定国公府的崔世子,要奴婢说还是姐妹亲情更加真实。”


    她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薛含桃愣了一下,打开锦囊发现里面是一张地契和一张房契,地址刚好是她居住的这处小院。


    阿姐把这里买下来送给她了。


    薛含桃垂头,自己的荷包里面有一块玉佩,已经放了两天。


    “另外,薛娘子,关于您父亲的那位学生,娘娘也使奴婢告诉您。他将一辈子再无法获得功名,因为失去监生的身份,名声扫地,已经被人赶出京城了。”


    “嗯,帮我谢谢阿姐。”闻言,薛含桃沉默了片刻,她知道这是对宋熹最狠的处罚。


    也同样知道,阿姐需要她的回报。


    她得保护小皇子-


    “娘子,您快过来试试这件嫁衣,我就说宫里一定会备着的。”等这些人走了以后,果儿的兴致变得高昂起来,撺掇着薛含桃试一试做好的嫁衣。


    她走过去看,出乎意料,嫁衣竟不是她以为的鲜红色,而是端正的深绿色。


    上面绣着珍珠和宝石,很漂亮,很华丽,薛含桃压根不敢伸手去摸,怕自己的手指太粗,给弄坏了。


    果儿叫她换上,她先洗了几遍手才应下。


    铜镜里面,再一次映照出了一个陌生的薛含桃,穿着精美的嫁衣,直叫人恍惚。


    “咦,还是太着急了一些,尺码有些大了。娘子您怕是得多吃一点,才能撑起这件衣服。”果儿看了她试衣的结果有些失望,抱怨尚服局的人做衣服居然也没个准头。


    不合适,这才正常啊。


    薛含桃倒是安心,笑了笑说她多吃些肉,一定努力把这件衣服撑起来。


    然而她没想到,隔天下午,方大哥也送来了一件嫁衣。仍旧是绿色,仍旧很美丽,是世子交代人做的。


    “小桃,真没想到你会以这样的身份再到世子的身边。”方振见到她,感慨万千,当初他只想小桃能留下来做一个侍女。


    只要能活命便好了,活着啊。


    方振的眼神这一瞬颇为复杂,有些事情只有极少的几个人知晓,他就是其中之一。


    恐怕宫里的薛贵妃,小桃的堂姐也不如他知道的多。他贴身服侍世子多年,见过世子最意气风发的少年,见过他成为万人敬仰的英雄,也见过……他的一颗赤子之心被碾落成泥。


    曾经护卫河山的崔世子,在声誉美名达到最顶峰的时刻,被内背叛,被外攻击,共同造就了他永远医治不好的伤口。


    世子没有多少时间了,看这场婚事的仓促就可以知晓。


    儋州的孙医圣言世子可能只剩下一年,一年后,世子仅二十有四。


    “方大哥,我也没想到。”薛含桃挠了挠头,冲着他腼腆一笑,“当初是世子和方大哥救了我和阿凶,我一直都记在心中。”


    “好,记着就好,”方振收起了心酸,看着小姑娘脸上灿烂的笑容慢慢开口,“记着才能少些怨恨。小桃,方大哥希望你不要怪罪世子。”


    “怪罪?”闻言,薛含桃吃了一大惊,猛地摇晃身体,“不,不会的,世子对我那么好,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怪罪他!”


    她语气和表情都异常郑重,害怕方振不相信,咬咬牙举起手指发誓,“我愧对世子,若还怪罪他,就叫我……”


    叫她万事惨淡,不得如意!


    方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发誓的手指,装作轻松的模样,让她不必如此,“我不过随便说说,好了,世子给你的那块玉佩呢?我们去把先夫人的嫁妆拉过来。”


    “阿姐给了我嫁妆。”薛含桃抿抿唇,觉得足够了,不必要再动世子母亲的嫁妆来撑场面。


    她正想把玉佩还给世子。


    “不够。”方振淡淡地道,世子娶妻,即便仓促,也不容有任何瑕疵。


    宫中的一两箱东西,差的远了。


    “好,好吧。”薛含桃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她没有再坚持,将玉佩交给了方振。


    然后,便是又一次的试嫁衣环节。


    薛含桃其实不觉得世子送来的嫁衣合身,因为可以准备的时间还不如宫中充沛。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这件嫁衣简直就像是贴合她的躯体制成,每一处都刚刚好,她突然就想到了那只纯金的面具,也是想象不到的合适。


    “世子一定是会仙法吧。”她怔怔地望着镜子里面的人,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看上去,好像不像是杂草,而是一朵小花了。


    花瓣虽然很小,颜色也不鲜艳,但随风摇曳,有一种飘逸的美感。


    她弯着眼睛笑的很开心-


    方振用了一天的时间将嫁妆拉了回来,来来往往的人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得知她马上就要嫁给她们曾经见过那位俊美郎君,封大娘子等人表示了理解,纷纷热情地送上了自己的一份礼物。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薛妹妹看起来比以前要漂亮。”封大娘子夸赞。


    “是啊,肤色也白了些,叫我说长长能更白,薛妹妹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廖娘子也附和。


    尽管面对她仍有些不自在,然而笑脸相对总是不会错的,少了郑婆子那个挑事的,没人给自己找麻烦。


    薛含桃只是害羞地笑,装着就像真正的新娘一般,没有人知道她只会是一个不般配的摆设。


    除了一条狗。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终于找到机会,坐在草席上抱着自己的大黑狗,给他梳毛,述说自己心中的惶恐。


    “阿凶,嫁妆和嫁衣都准备好了,可我还是没准备好,接下来我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呀,我不知道。”


    她把自己的那块红布找了出来,歪歪扭扭地缝了一朵大红花,系在阿凶的身上,面相有些凶的老狗一下变得滑稽起来。


    阿凶拱了拱她的腿,朝着一个方向嗷呜叫了一声。


    顺着它的叫声,薛含桃看到了窗台上一点绿色的嫩芽。


    陶罐里面,她小心呵护的种子,终于发芽了。


    她屏着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来,怕打扰到了这一点小小的嫩芽。


    陶罐里面的种子是希望,方大哥说是希望-


    洪水过后,满目苍夷,灾民勉强都得到了安置。


    薛含桃知晓她自己也不该继续赖在世子身边了,她开始编织一只背篓,因为要用背篓把受伤的阿凶背在身上。


    薛含桃准备去京城,带着阿凶投靠自己早年嫁到京城的堂姐。她是女子,又没有别的亲人在,若是不去投靠堂姐而是跟着其他灾民,她担忧自己会被卖掉。


    还有阿凶,可能也活不下来。


    不好意思向方大哥提出来,薛含桃偷偷地跑出了世子处理事情的住所,在荒芜泥泞的大地上寻找可以编织成背篓的藤条。


    薛含桃找了很久,勉勉强强找到了几根能用的,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唯恐遗失掉一根。


    在回来的路上,她遇见了世子和方大哥,第一反应,她躲了起来。


    薛含桃知道这算是偷懒,如果被看到了,世子肯定会觉得她不是个好姑娘,让她留在身边报恩居然都要跑出去。


    隔着青黄色


    的藤条,瘦小的她并不显眼。


    薛含桃睁着一双大的出奇的眼睛,看到方大哥拿出了小心保护着的一个锦盒,而世子恍若神明的脸上是冰冷的疲倦与厌弃。


    她听到方大哥饱含感情的声音,“郎君,孙大夫将这粒种子给了我们,就代表着还有希望。我们就试一试吧,也许它能开花能治好世子。”


    “一两年的时间,一粒枯死的种子,我懒得试了。”


    薛含桃看到世子说完了这句话,直接打开锦盒,扬手将里面的东西丢了出去,他明明在笑,可眼神却是那么的冷淡,陌生。


    “我不需要希望。”


    冷漠的世子和长吁短叹的方大哥一起走了,藤条后,一个瘦巴巴的她慢慢地靠近。


    她寻找藤条已经很累了,但薛含桃没有放弃,一寸一寸,老老实实地探索那粒被丢掉的种子。


    种子是方大哥口中的希望,世子大概是病了,需要种子开花来医治。


    一两年的时间,大概是说这粒种子要花费这么久才可以发芽开花吧。


    薛含桃要报恩,所以她要种活这粒种子,也许它根本没有枯死呢。


    终于,满头大汗,手和脸都变得脏兮兮的时候,她在泥土中找到了它,很小,棕黑色,像一颗干瘪的豆子。


    薛含桃将它带回去,和泥土一起装进了陶罐里面,而陶罐和阿凶一起被她背在了背篓里面。


    他们出发了,朝着京城而去。


    方大哥好心,让她坐在马车的角落里面,薛含桃明白没有世子的许可方大哥不会这么做。


    世子喜洁,不太喜欢有毛发的动物。而薛含桃的背篓里面有一条断了腿的老狗,掉毛很严重。


    所以也是世子好心仁慈。


    于是她每日都给种子浇水,期待着它早早发芽。


    安顿下来后,她又给陶罐施肥,动物的骨头磨成细粉,烧过一遍,撒在上面。


    现在,它发芽了。


    就在薛含桃嫁给崔世子的前一天。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他的洞房花烛夜。……


    自己成婚时是什么模样呢?薛含桃以前没有想过。


    尽管身上有父亲临终前定下的婚约,但她知道自己最后不会嫁给宋熹。


    宋家人不喜欢她,每每见到她都会拉着一张脸,背后说她晦气。


    所以薛含桃觉得婚事不会成,只是她没想到会以推她入深渊的方式结束。


    不过,她见过很多次别人成婚的场景。出嫁的女子都是穿着一身鲜艳的嫁衣,脸上涂着胭脂,她们先是对着自己的父母哭地很伤心,而后又看着朝她们走近的男子笑地很明媚。


    薛含桃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唯一的亲人堂姐因为坐月子兼照顾小皇子不可能出宫,她无人可哭,就偷偷地抱着阿凶落了两滴泪。


    哭过之后,一切变得顺利起来。


    宫里派出的嬷嬷为她梳妆,在她的额头画上花钿,两颊抹上胭脂又点上细密的小珍珠,看了几遍后十分讶异地夸赞她底子突出,再过两年会是个十足十的美人。


    “娘子毕竟是贵妃娘娘的妹妹,不会差。”嬷嬷看了又看。


    薛含桃只当嬷嬷因为堂姐的身份说好话哄她,含蓄地笑笑,她有自知之明,上了妆后当然不算丑,可是也还是不算……好看。


    她笑,镜子里面的女子也在笑,花冠戴在头上,显得她的脸越发地小了。


    “我知道的。”她点头,看到镜子里的果儿姐姐,胡姑姑,还有热情过来帮忙的封大嫂廖娘子等人。


    薛含桃两眼弯弯,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出嫁的女子都笑地明媚。虽然心里清楚嫁过去只会是一个摆设,也对世子含着无限的愧疚,但她在这一刻就是很开心很开心啊。


    可能是受到她的感染,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脸上喜气洋洋。


    果儿尤甚,摆弄着大黑狗身上的红花团,兴奋地合不拢嘴。


    “娘子,等会儿世子来接亲,您先坐上鸾车,我和阿凶跟在后面。”


    阿凶可能也清楚今天对它的主人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所以来往的生人这么多,它都没叫一声,安安静静地趴在草席上,任由果儿在它身上系上一团丑陋的大红花。


    薛含桃看向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大黑狗,像是得到了鼓励,“果儿姐姐,我会和世子待在一起,你一定要看好阿凶,不要让它被欺负。还有我屋中的那个陶罐,不要离手。”


    果儿当即拍着胸脯应声,有她在谁敢欺负阿凶,至于一个陶罐,小心拿着就是。


    然而她的话音才落下不久,院外薛贵妃派来的宫人就过来禀报,定国公府接亲的鸾车和队伍已经停在了门外,只是……身为主人公的崔世子没有来。


    这一点刚好在胡茵儿的意料之中,她脸上的笑容化作了理所应当的怜悯。


    崔世子何等尊贵的人物,既是崔氏嫡长,又立下不世功绩,他将来的夫人不说是世家贵女,最次也得是书香门第出身。


    薛娘子虽是贵妃娘娘的妹妹,但样样不出色,相貌也普通,能嫁给崔世子完全是陛下赐婚的缘故。


    崔世子不能抗旨不从,于是承认了这桩婚事。但从之前流传出来世子身边有一心爱小侍的言论来看,崔世子大概是不满意薛娘子的,今日不来接亲正在情理之中。


    正如她和贵妃娘娘猜想,前些时候崔世子到府衙为薛娘子撑腰也仅仅因为薛娘子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荣辱一体而已,崔世子丢不得那个脸。


    “娘子莫要伤心,世子不来接亲也没什么,您有贵妃娘娘这个姐姐和小皇子作外甥,没人敢小瞧您。”胡茵儿立刻出声安慰,将贵妃和皇子一起搬了出来,这也是在提醒薛含桃她真正的依仗,将来她又该为谁做事。


    房中的笑声慢慢地消失,每个人的脸上挂上了和胡茵儿一模一样的怜悯与理所应当。


    封大娘子这等边缘人也未曾觉得奇怪,她突然知道薛含桃和崔世子的身份,心里第一反应便是不相配。


    那可是崔世子啊,当年汴州保卫战之后,不少人在家中为他立长生牌位。


    封大娘子的亲娘也立了一个呢。


    薛含桃的目光扫过她们脸上一模一样的表情,顶着沉重的花冠小小地摇了下头,又说了一遍,“我知道的。”


    我知道自己因何才能嫁给世子,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世子的万分之一,所以不用安慰她,同情她,她不会因为世子不来接亲就伤心。


    她会老老实实地守好规矩,认清自己的位置。


    不用一而再地提醒她,野草不配待在魏紫的身边-


    接薛含桃到定国公府的鸾车是她熟悉的那辆,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两匹黑马的身上也系着一朵大红花。


    比阿凶身上的精致,每个花褶都一般无二恰到好处。


    驾车的人薛含桃也认识,是罗承武。


    他穿一身劲装,先是向她行礼,之后才为这个昔日徘徊在定国公府门前偷看的小姑娘放下脚凳,“请夫人上车,世子在国公府等您。”


    罗承武有心想解释世子并非是嫌弃她不愿来接亲,和上一次带她到庄园赴宴的原因相同,世子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距离不远不近,更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需求……但罗承武的身份容不得他僭越,所以他不会解释,只是恭敬地驾车。


    太阳快要落山了,晚霞当空,薛含桃坐在马车里面,听着外头的喧闹声,心里其实很平静。


    她更不紧张。


    世子虽然有时很挑剔,脾气也古怪,但他为人善良,仁慈,心中怀着天下和百姓,她老实做一个摆设的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吃穿不愁,剩下的只要她不闯祸惹事,世子就不会管她。


    她大概能


    分得不大不小的一间屋子,果儿姐姐陪着她,她还可以抄书赚银子,给阿凶买吃的,偶尔再去满香楼买来冰山酥酪讨世子开心减轻些愧疚,这样想一想,和从前住在赁来的小院没有区别,只是身上冠着个世子夫人的名头罢了……


    马车抵达定国公府,薛含桃深吸一口气踩着脚凳出来。


    这一次,她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崔伯翀。一身深绛色的宽袖长袍,玄色滚边,玉质革带,鞋头翘起的庄重步履,比神明更加耀眼的男子目不转睛地朝她看来伸出一只手时,薛含桃忘记了呼吸。


    他的脸上一丝笑意都无,冷冰冰仿佛一个玉人,可是伸过来的那只手是有温度的,很暖很热。


    薛含桃握住他的手掌,一步一步地往里面走,眉眼微微往下。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花冠足够大,她低下头的时候,别人很难看清她的整张脸。


    这样,她的平凡就不会折损世子的华美。薛含桃默默地想着,脑袋越垂越低。


    突然,她的手臂传来一股托力,少女下意识得往自己的身边望去,看到世子优美的下颌朝她凑近,薄唇微开。


    “抬起头,再低一些,有人就要怀疑我的世子夫人是不是受了胁迫。”


    “花,花冠太沉了。”


    薛含桃满脸羞愧,察觉到果然有人的目光含着怀疑,慌忙挺直脊背,不敢再使些别的小心思。


    成婚的步骤很多很繁琐,她并不是都会,还好世子会指点她,薛含桃老老实实地跟着做,倒也没出差错。


    不给世子丢脸就好,礼仪结束的那一刻,她很是放下了心头的一个重担,被引着坐在了世子房间的床榻上。


    宾客退出去后,屋内很安静也很明亮,四周燃着粗壮的蜡烛,薛含桃小心谨慎地打量,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秀美的年轻女子,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她们曾经见过一次面。


    “玉蘅姐姐,仪式全都结束了,你能带我到我的房间去吗?”幸好,薛含桃还记得她的名字,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她低声请求玉蘅带她去自己的小屋。


    世子不得已而娶她,等会儿应该也不想和她待在一起,所以薛含桃决定提前离开。


    玉蘅脸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并未因为被她认出而惊慌,恭敬地唤她夫人,“奴婢仅是东院的一个侍女,夫人以后直呼奴婢的名字即可。若叫旁人听见奴婢自称夫人的姐姐,奴婢便只能以死谢罪。”


    薛含桃被她谢罪的话弄得手足无措,只得讷讷地又重复一遍,这里是世子的房间,她让玉蘅带她到她住的房间。


    “夫人的话奴婢不是很明白,您嫁给世子,这里既是世子的房间,也是您的房间。”玉蘅沉默了一下,笑容如初。


    “这里,世子住的地方很大,有许多院子,有许多房间,我只住一间就可以了,不占世子的房间。”薛含桃解释,她不妄想与世子住在一起,只要一间房就心满意足。


    “夫人请放心,世子身边至今只有您一位女子,没有占不占的说法,您请安心在这里待着。”闻言,玉蘅的神色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她多看了一眼面前的新夫人,再次在心中推翻设想。


    原来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单纯无害,姿态摆的很低,却是在拐着弯儿地询问世子身边有没有别的姬妾。


    玉蘅暗暗道,一个“占”字,多么巧妙。


    这次换薛含桃不明白侍女的话,她只是想要去自己的房间,怎么就成了放不放心的问题。


    薛含桃满头雾水,默默地想可能还是她自己太着急了,或许世子根本没来得及为她准备房间,等过了今晚见到方大哥,应该就可以了。


    只是今晚,看侍女的意思,她只能待在这里等世子回来。


    “我可以换掉身上的衣服吗?”薛含桃太累了,头冠和嫁衣都很沉重,她撑不下去了,想把头冠摘下来,衣服换下来。


    “夫人想要换洗的话,当然可以。”玉蘅这次很好说话,她帮着薛含桃摘下头冠发钗,又点了两个年纪稍小的侍女服侍薛含桃换衣沐浴。


    ……


    薛含桃最终脱掉了嫁衣,坐进了大大的木桶里面。


    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两个侍女忙前忙后,很复杂的样子。


    她不懂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在水中撒满花瓣,又在她的身上涂抹东西,但她以为这是高门大户都有的规矩,问出来恐怕会引来嘲笑,所以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


    任由她们在自己的身上又涂又抹,她们拿来的纱衣她也乖乖地穿上,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


    “夫人已经换洗妥当,接下来便耐心等着世子归来即可。奴婢等人先行退下,夫人若有事,可以拉这个铃铛,我们会马上过来。”玉蘅的目光扫过洗去了妆容和华服的新夫人,眼睛就如同房中的蜡烛,由亮及暗。


    片刻后,她带领着其余的侍女缓缓退出,将偌大的房间留给了薛含桃一人。


    “好,好的。”薛含桃目送她们离开,最终也只说了这两个字。


    其实,她想问问可不可以给她些吃的,更想知道果儿姐姐和阿凶现在在哪里,但玉蘅退下的太快,她想她们也很累了,不能太多事。


    房间里面的蜡烛只剩下两盏,昏黄的视线中,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


    薛含桃穿着一件薄如蚕翼的纱衣,不敢随便乱跑,怕自己不小心就闯入另一个神秘的世界冒犯到世子。


    这里毕竟是世子的房间,世子接待过客人回来后发现她乱跑,也会生气。


    忙碌了一天,她又累又困又饿,最终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睡觉吧,睡着就不饿了,也不必尴尬地对着世子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悄咪、咪地扫了一眼宽大的床榻,更不敢妄想睡在这上头,她只是轻手轻脚地爬上去,抱走了一条薄薄的被褥。


    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她将被褥铺好,蜷缩成一团睡在了上面。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侯,她庆幸天气还很暖和,不然一条被褥很可能会冷。


    也不是,世子畏热,她先前看到这里摆放着两个冰盆-


    夜更深了一分,喝完了最后一杯酒将所有客人送走,崔伯翀才想起来,哦,他的房间还有一颗桃子。


    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夜。


    他仰头看向夜空沉默以对的明月,不慌不忙地往寝房而去。


    中途,一只毛发杂乱的黑狗跟在了他的身旁,身上系着一朵可笑的大红花,不停地朝他摇尾巴。


    很明显的讨好。


    一直到房门外,崔伯翀停下脚步,招手让大黑狗靠近,他笑着摸了摸它的毛发,开口却是刻薄的语调,“狗类主人,那颗桃子指不定又想出了奇怪的招数讨好我,装着老实,内里狡猾。”


    可能是听到了主人的名字,黑狗的尾巴摇地更快。


    它无声地对着这个气息强大的人类咧开嘴,仿佛希望他可以对自己的主人好一些。


    “狗也狡猾。”崔伯翀平静地解开了那朵大红花,头也不回地往房间走去。


    黑狗不再跟着他了,它竖着两只耳朵守在了院子里。


    好在方振不放心过来察看,将它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好狗,我那里还有煮好的肉,你守在这里不合规矩啊。”


    ……


    崔伯翀步入房门,一开始神色没什么变化,不过当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时,他的眸中骤然多了些东西。


    还是不一样。


    究竟怎么个不一样呢?他又说不出来。不过,他也懒得说。


    房中只剩下两盏蜡烛,光线昏暗,但对于自幼习武的他而言,每一寸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比如刻意从黑色换成了红色的床帐,又比如从来不曾在他房间出现过的珠钗与……一双缝着珍珠的绣鞋。


    四周很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小心翼翼地唤他一声。


    崔伯翀漫不经心地走到榻前,掀开了垂落下来的红色帷幔,然后,他的目光微妙地一顿,里面空无一人。


    一颗天天说她老实的桃子,居然……逃了?


    他轻轻笑起来,携带着幽长的酒气,浑身的气势一瞬间变得极为可怕。


    然


    后,这时,角落里传来了一声细响,像是小动物窸窸窣窣地将自己裹成一团。


    崔伯翀循声走过去,看到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的小姑娘,他居高临下地盯了很久。


    目光犹如实质,像是寒冷的冰,也像是浓烈的火焰。


    于是朦朦胧胧的睡梦中,薛含桃一会儿觉得很冷,一会儿觉得很热。最后她因为忍受不了冰火两重天睁开了眼睛,一对上崔世子幽深的眼神,立刻清醒过来。


    “……世子,”薛含桃慌忙坐起身,结结巴巴地和他解释今天晚上没有找到她的房间,明天一早她就搬出去。


    “我只睡这个角落,不会打扰到世子……”


    “你身上穿的什么?一层纱衣,想来是故意的。”崔伯翀轻轻说罢,表情变得温柔起来。接着他俯下身,将她和被褥一起抱起来,扔到帷幔里面。


    仿佛没听到她的解释。


    薛含桃也以为自己解释的声音他没听见,不等从被褥里挣扎着爬出来就急着摇头。


    然后,被一手按住了后颈。


    他像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扇着翅膀的蝴蝶,着迷地咬住她的一对蝴蝶骨。


    辗转不休。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一颗老实桃子。”……


    薛含桃自幼就生活的地方是桃林村,占地不大,人也不多,仅有二十多户人家,似乎都是前朝时逃难落脚的。


    据年纪较长的村人说,他们这个村子原来没有名字,后来有人在村子旁边的小山坡发现了一大片野生的桃树,于是周围的农户就把村子叫作桃林村。


    从薛含桃有记忆的时候,那片桃林就一直在那里,没有变化过。


    春天天气暖和,桃树开花,粉色的一簇簇,又香又好看,村里很多人会从这里随手折几根桃枝回去,插在陶罐里面,当一个野趣。


    薛含桃的父亲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爱好风雅,折桃枝这样的趣事自然少不了他。薛含桃幼年的记忆中总少不了一缕桃花的香气。


    而等到桃花凋落,长出青色的桃子,便是薛含桃出生的时候,她不曾一次怀疑父亲为她取的名字就是因此而来。


    野生的桃子最多一颗鸡蛋大小,长到极致也还是青色的,要用眼睛很仔细地辨认才能寻到桃尖的一点粉色。


    吃到嘴里的时候自然也是酸涩的,因为没有软甜的果肉,拿着也硌手,许多村人压根不乐意采摘。


    只有一些年龄很小的孩童,不知世事,抓着一颗青桃就往嘴里放,然后再一脸嫌弃地扔掉。


    和他们一样,薛含桃也不喜欢发涩发苦的野桃,不过后来父母双双去世,她又没有找到抄书活计的那两年,她开始感激这些不起眼的野生桃子。


    因为可以填饱肚子。但是,她比谁都清楚也只能填饱肚子。


    昏暗的帷幔之内,薛含桃觉得自己就是一颗被人拿在手心的野生桃子。


    瘦巴巴,又青又涩,没有香软多汁的果肉,仅有硌手的骨头。


    该是不讨人喜欢随手被扔掉的,可…可是为什么,身后的人如此执着,如此乐此不疲,非要从她干瘪的果肉中汲取甜汁,每一次的贴近都让她呜咽不停。


    躲不开,又很热,青涩的野桃像是被融化了,又像是真的被吃进了肚子里面。她颤颤巍巍得想求饶,赶紧奉出唯有的一点汁水。


    够了吗?只有这么些了。


    便是这样,依旧是不够的,不足以抚慰身后人的凶戾。他是一个残忍的猎人,不仅喜欢噬咬果肉,还很擅长寻找那一点果尖上的粉色。


    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住他,很快,少的可怜的甜蜜就被他找到了。


    尽情地享用,反复不休地榨取。


    薛含桃微微闭着眼睛,想到自己被野桃酸到流眼泪的模样,她想问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饿了,需要桃肉来果腹,可是答案似乎不必问就能得到。


    怎么会呢?天上的神明只需要稍稍一招手,便有数不尽的人朝圣而至,献上最甜最软的果实。


    一颗野桃应该还是被嫌弃的,神明只是好奇,亦或是不得已,因为野桃至始至终都不被允许看到神明的模样。


    虽然很想流泪,但还是开心的吧……不应觉得委屈,被吃的野桃也感受到了快乐啊。


    野桃仍旧对神明含着愧疚,因为若不是神明捡到了她,她会悄无声息地溃烂,化作一滩无人在意的泥土。


    神明也在做应该做的事情,是啊,他们已经成婚敬告了天地。


    一切就该如此。


    野桃用尽所有力气,仰起脑袋向身后的神明露出一个笑容。


    所幸,神明也在朝着她喟叹,给了薛含桃一丝慰藉。


    他说,“一颗老实桃子。”——


    隔了几道院墙,方振将煮好的肉一块块喂给忠心的大黑狗,看着它吃的喷香,开始絮叨起来。


    像是找不到可以倾述的人类。


    毕竟,东院知晓内情的人只有他一个,世子的奶娘,他伤心不已的亲娘也离开京城去了太行山下的延州。


    自世子的母族杨家死伤惨重,剩下的一些族人就迁居去了延州,远离纷争同时也可以守着边境。


    如今世子身为杨家的后人命不久矣,偏偏还得在这纷争之中耗尽最后一丝价值。


    对于有些人而言,世子的死亡都可以用来衡量与利用。


    方振每每想到都心酸不已。


    “阿凶,你是一条狗,忠心护主没有错。不过,狗也要明事理知对错。这桩婚事怪不得我家郎君,对不对?”


    方振摸摸狗的头,和它分说错误的根源在于宫里的那个人,“按照常理来说,婚事对小桃不公平,毕竟她什么都不知晓。”


    黑狗吃完一块肉,听到主人的名字,给面子的呜了一声。


    虽然它听不懂这个啰嗦的人类到底在嘀咕些什么。


    “可是,她入局了。薛贵妃是她的姐姐,生下了皇子,血缘联系无人可以斩断,陛下心念小皇子,一定会把她嫁给我家郎君。到时候郎君……她便是崔世子的遗孀,天下人惦念世子免不得移情到她的身上。阿凶,以后你的主人可就了不得了,人人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若是,”方振的目光怔然一瞬,慢慢地变得柔和起来,“若是在这短短的时日之内,夫人怀上郎君的血脉,那她的地位将不可动摇,便是斗到死,我等也会帮着夫人成为崔氏的太夫人。”


    任何人都阻挡不了。


    方振想,或许这也是皇帝和薛贵妃的另一个目的。


    所以,不能怪罪他家郎君。


    他家郎君一开始没有拒绝婚事让他惊讶,让他担心会伤害到小桃。但方振很快就想明白了,对小桃而言,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郎君,也会是崔家的其他人,而其他人和郎君相比,是臭不可闻的污泥,小桃陷进去才是真的会受到伤害甚至丧命。


    他沉默许久,回过神来,吃完了肉的大黑狗已经趴在他的脚边睡着了。


    这一天,它跟着主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却没有乱吵乱闹,因为它知道这里是它和主人以后的家。


    新的家大的出奇,静的出奇,有许多它不识得的人类。


    但阿凶不怕,因为它会保护主人,主人也始终不会放弃它。


    哪怕它慢慢变老了,还会掉毛。


    ………


    宽敞的房间里面,崔伯翀睁开了眼睛。


    这一夜,他没有再做奇怪的梦,也没有从梦中惊醒,一直睡到了天光熹微之时。


    难得的轻松,难得的神清气爽,也是难得的心满意足。


    想到什么,他侧过身,静静地打量一颗紧紧扒着自己手臂不放的桃子,目光落在她红肿的眼皮以及微撅的唇瓣,面无表情。


    看起来,多委屈啊。


    男人的眼神晦暗,轻飘飘地掀开了裹在


    两人身上的锦被。


    失去了温暖的锦被,清晨的凉气与冰盆残余的冷气立刻嚣张地冲入帷幔之内,像是攻城略地的将军,誓要把每一寸地方变成凉冰冰的。


    看着少女死死地向他贴近恨不得将自己完全嵌入他的怀里,崔世子一脸愉悦地笑了起来,他畏热,不代表身边的桃子也喜欢凉意。


    不过,慢慢地,他眼中的笑意在消失,转而出现别的意味。


    没有任何遮挡,密密麻麻的痕迹将苍白瘦弱的躯体完全覆盖,看上去,真是可怜,真是……颇有心计的一颗桃子。


    他垂下眼睑,重新将锦被拉了上去,自己却披着一件外袍,从帷幔中走出。


    走到窗边。


    崔伯翀漫不经心地盯着墨青的天色,当新生的太阳一点一点升起,阳光给世间万物带来无限生机的时刻,他拉紧衣袍,遮住了胸口狰狞可怖的伤痕。


    昨夜,他没有让她看到这里。


    屋内的铃铛随之响起,玉蘅与其他侍女无声进入,将一切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这时的崔伯翀已经从房间内离开了。他走出门,昨夜的黑狗又过来了,正对着他摇尾巴讨好。


    “郎君,阿凶不放心小桃。”方振陪着笑脸,不止阿凶,其实他也不放心,难以想象世子的洞房花烛夜会发生什么。


    原本以为风平浪静,可第一眼看到世子,他立刻惊讶地改变了想法。


    不一样,那就意味着……小桃恐怕不怎么好。


    “她的东西全带过来了吗?”崔世子挑了挑眉,没有回答让不让掉毛的老狗进入他的房间,而是问了方振另一个问题。


    “郎君指的是?”


    “所有。”


    崔伯翀薄唇吐出两个字。


    “这个,恐怕要问夫人身边的那个侍女。”方振识趣地改了口,决定去找果儿过来。


    “不知郎君要如何处理?”


    “找到后,全扔了。”


    崔伯翀毫不留情,想起昨夜她呜呜咽咽说出口的解释,冷笑一声。


    什么叫她不敢占用他的房间,给她一间小小的屋子,其他的东西都不要,她的那些旧物放进去就可以居住。


    什么又叫她可以自食其力抄书赚钱,若是不愿意看到她,她会远远地躲开连面都不露。


    痴人说梦。


    似是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意,大黑狗下意识缩起了尾巴,一双深棕色的兽瞳也紧张地往看不清楚的房间望去。


    它知道它的主人就在里面。


    “若是屋内发现了一根你的毛发,你就永远做方振的狗吧。”男人淡淡瞥了黑狗和方振一眼,抬脚走开。


    方振的笑脸一僵,默默离黑狗远了一些。怪他,他怎么忘了世子的性子,虽然世子受伤后脾性越来越古怪,但有一点至始至终可从来没变过。


    那就是超乎寻常的占有欲。


    小桃嫁给了世子,她的狗最好也只亲近她和世子两个人。旁的其他人,即便是他,世子瞅见了也会不高兴,暗暗地警告。


    “唉,怎么连条狗都计较。阿凶,不是说你。”方振叹了口气,让黑狗进房间时小心一些,“落了狗毛,就麻烦了。”——


    薛含桃是被一声狗叫唤醒的,不高不低的嗷呜声,是她的阿凶。


    “阿凶,小声一点,不要吵到伯父伯母。”眼皮还没有睁开,她就轻轻地咕哝一声,不让大黑狗吵到家里的伯父伯母。


    他们若是被阿凶吵醒了会阴阳怪气地骂人,薛含桃就得赶紧拿出些好处堵住他们的嘴巴。


    也许是因为梦到了那片桃林和青色的野桃,迷迷糊糊的少女以为自己还在桃林村,还在大伯父家中的那间小屋。


    大概是农忙时,她做了活,所以身上很疲倦,用了些力气才坐起身。


    随着她的动作,丝滑柔软的锦被自然垂下,她呆在了宽大的榻上。


    不是她的小屋啊,又矮又暗的屋子里怎么可能有奢华精美的帷幔,古朴高立的烛台,还有许多垂手而立的美貌女子。


    薛含桃的第一反应是慌张,再然后便是僵硬,呼吸停滞。


    她记起来了,自己不在桃林村,而是变成一颗野桃被人彻彻底底吃进了肚子里。


    天也已经亮了,她这颗桃子重新活了过来。只是,她朝身边望去,是空的,吃她的人不在了。


    “夫人,您醒了,可要奴婢等人伺候您梳洗?”


    看到她坐起身,又等她发了一会儿的呆,玉蘅斟酌时间后,走上前,询问她是否要梳洗。


    黑狗的爪子搭在榻沿,被玉蘅看见,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世子喜爱洁净,晚上入寝的地方怎么能让一只狗靠近,万一有狗毛遗落,可如何是好。玉蘅有心想开口提醒,只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世子同夫人成婚第一天,哪怕她知晓新夫人的底细也不能让世子觉得她对夫人不恭敬。


    帷幔之内的场景她们所有人都心里有数,新夫人虽相貌平平,性子木讷,但……很得世子的喜欢。


    一个那么普通的女子啊,轻而易举就拥有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玉蘅恪守规矩,不敢有非分之想,但心里总归有那么点不舒服。


    现在藏着掖着并未显露,或者说不敢表现出来,在世子对新夫人的宠爱消失之前。


    “梳洗?好。”薛含桃意识到这里是世子的房间,还是没放弃想尽快离开,总觉得待下去浑身不适应。


    准确说,她确实浑身不舒适,四肢酸痛没力气,肩后长着一对蝴蝶骨的地方更是……刺痛难受。


    薛含桃想起了世子曾经给过自己的膏,用目光默默地查探果儿姐姐的身影,她的东西都由果儿姐姐负责带了过来。


    对,还有陶罐,里面的种子才是最重要的。


    种子发了芽,必须要悉心照顾。


    “阿凶,你快将果儿姐姐找来。”可是再着急,薛含桃也必须梳洗过后才可以离开这里,她不敢吩咐这里的侍女找人,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阿凶的身上。


    大黑狗听到了果儿的名字,叫了一声像是回应,飞快地跑出了房门。


    这里虽然有很多陌生的人类,但她们都很弱,对自己的主人也没有敌意,所以它放心的离开了。


    大黑狗离开后,房间里面的侍女都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她们拿来水盆和干巾为新夫人清洗面容,梳顺头发,挽起发髻,插上步摇珠钗。全程,新夫人都没有吭声,很是配合,一双黑瞳静静地认真地看着她们。


    一直到玉蘅拿来了一件处处华美的累珠撒花曳地罗裙,要为她换上。


    薛含桃猛地清醒,不停地摇头,“这件衣服不行,我怕弄坏了。”


    昨夜她老实换上了她们拿来的纱衣也没问,结果,结果被世子以为她故意……薛含桃抿抿唇,坚持不再穿玉蘅拿来的衣服。


    她找了一个害怕弄坏的借口,决定穿自己从小院带来的衣服,有一件鹅黄色的襦裙她很喜欢,堂姐让宫里为她做的,想来也不寒酸。


    闻言,玉蘅的动作微顿,隐约显露几分为难。


    她不知道新夫人原本的衣裙放在何处。


    “没关系,果儿姐姐马上就来了,等她去拿就好。”薛含桃赶紧开口解释,看向房门口,眼神期待。


    “夫人既然坚持,那便等一会儿吧。”玉蘅礼貌地退到了一边,心中又多几分迷惑不解。发现世子不在身边没有黯然,拒绝她拿来的华服却要穿从家中带来的普通衣裙,她究竟想做什么呢?


    “果儿姐姐!”玉蘅想不通,下一刻她亲耳听到新夫人喊一个侍女姐姐更加想不通了。


    薛含桃看到阿凶和果儿一同出现,兴奋地喊人,果儿看见她被这么多人围着也很高兴,这代表着一切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娘子是世子夫人,她是世子夫人信赖的果儿姑姑!


    “娘子的旧衣裙?”还没等两人的欢喜消失,听到要找旧衣,果儿咽了咽口水,“可是,世子方才吩咐将娘子的旧物全都扔了。”


    “扔了。”闻言,薛含桃惊住,眼睛里面茫然无措,世子为什么要扔她的东西。


    接着,她的语气因为恐慌不由颤抖。


    “陶罐,发芽的陶罐也扔了吗?”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暗中窥人的恶意目光。……


    怎么可以丢掉种子呢?又一次的,丢弃它。


    薛含桃记起了世子对方大哥说不需要希望时冷漠的表情,记起了自己满头大汗趴在地上寻找的疲累,记起了一路上怀揣着秘密的小小期待。


    成婚的前一天,种子终于发芽了,她欣喜若狂,激动地差一点落泪。


    现在,又一次,希望被世子毫不犹豫地丢掉了。


    薛含桃心中生出了愤怒,嘴巴紧紧地闭着,小小的火苗在她的眼中燃烧,种子是她用来献给神明的,就算神明自己也不可以罔顾!


    可是,她确实太不起眼了,就连愤怒也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果儿和玉蘅都没有发现,唯有一条不会说人话的老狗弓起了背,呲着牙,将她护在了身后。


    “娘子说摆在窗台上的那个陶罐,没有丢,它好端端地被放在我房间里面,娘子不知道,我的那一间房有多大,被褥和摆设比宫里的都要好。”果儿笑嘻嘻地开口,浑然没注意她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浇灭了一簇代表着愤怒的火苗。


    火苗燃烧起来的时候很细很小,熄灭的时候更可怜了,连一点点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样啊,原来……没有被丢掉…”慢慢地,薛含桃扬起的脑袋缩了起来,声音也小心翼翼只敢像蚊子哼哼,“我以为都被丢掉了。”


    她竟然误会世子,还敢对世子生出愤怒,这和亵渎神明有什么区别,实在是大逆不道!


    幸好,没被发现,否则,薛含桃只能绞尽脑汁地寻找方式谢罪。


    她慌张地安抚护在前头的大黑狗,弯下了腰。


    “世子吩咐,奴婢一开始也以为要丢掉,可是后来世子说陶罐不用丢,”果儿未察觉端倪,继续说道,不过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不止不必丢,还要派人将娘子种在小院的菜苗拔、出来,一株不剩移到这里来。”


    菘菜,颇棱,嫩韭……世子居然连每一样菜的种类都知道,天知道果儿战战兢兢静待吩咐的时候听到这里,心里有多不可思议。


    几株菜苗而已,合起来五个铜板都卖不了,大费周章地跨越小半个都城,移出来再种下,肯定又要保证能存活,她无法理解。


    “是啊,我不在了,果儿姐姐也不在了,没人浇水,那些菜苗会枯死的。”薛含桃一听颇有些懊恼,她怎么将菜苗忘记了,多亏了世子记得,不然自己的汗水就白流了。


    世子果然是个心细如发的大善人,连几株刚冒头的小菜苗都惦念着。


    她一改先前的蔫头耷脑,直起身体,陶罐好好的,希望就还在。


    “娘子,您的旧衣裙都被扔了,您不怪我吧?”果儿挠了挠后脑勺,一脸谄媚地笑。


    她后知后觉,对连菜苗都不舍得丢弃的自家娘子而言,细布和绫罗做的几件衣服又该多么重要。


    “就不能找回来吗?”薛含桃也反应过来了,心疼地直抽气,有两件衣服她只在进宫时穿过一次,用的料子很珍贵的,缺少银子的时候完全可以当掉救急!


    “当掉,能值十两银子,买五份酥酪。”薛含桃低声喃喃道她本来就很穷,这下就更穷了。


    “呃,”果儿心虚地眼神乱飘,“找不回来了,许多都被烧掉,剩下一两件大概会被人捡走。”


    里衣和小衣当然要被烧掉,外衫就算没被烧也不能穿了。


    薛含桃失望地垂下眼睛,脸上尽是黯淡。


    “夫人,现在可以穿衣了吗?”见此,玉蘅立刻让人将准备好的衣裙捧过来,面容含笑,“若是不需要方才那件,还有别的七八件衣裙供夫人过目。”


    不穿她们准备好的衣服,难道她想去借用果儿的衣服吗?


    薛含桃没有了拒绝的借口,只能用自己的眼光挑了一件最不起眼的蓝色凤尾裙。


    没有繁复的刺绣,也没有珍贵的金银丝线,看起来最普通,想必也最不值钱。


    她默默地想着,将衣裙换上之后,趁玉蘅等侍女走开的空隙,询问果儿的意见,“果儿姐姐,这件我穿起来不会奇怪吧?”


    这些衣裙如此精美,原本应该是为一位高门贵女比如那位曹九娘子准备的,最后却穿在了她的身上。


    如同明珠蒙灰。


    薛含桃认真挑了一颗最小的明珠,尽力让自己不被觉得偷穿了别人的华服。


    “娘子的眼光真好,这布料可是珠光缎,贵妃娘娘都只得了两匹。娘子别看它在屋内平平无奇,走到屋外便能发现流光溢彩,美不胜收。”果儿开口夸赞,薛含桃眼中的光瞬间熄灭。


    珠光缎,又一个陌生的名称,她再一次弄巧成拙。


    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双手碰到衣裙,薛含桃僵硬地坐在了膳桌面前。


    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粥点菜肴摆满了一整个桌子,她在心里数了一遍,有八道。


    可是坐下来的只有她一个人。


    总不能都让她一个人吃了吧,薛含桃犹豫地看向了剩下的空位,动了动嘴唇。


    “夫人,世子已经用过早膳和方管事一同出府了,这些菜肴若是不合您的胃口,奴婢会让人再换掉。”玉蘅依旧站在一旁,礼貌地指点,现在的她该用早膳了。


    “哦,好的,不…不用换。”薛含桃骤然知晓了世子的去向,愣了一下什么情绪也没表现,赶紧拿起筷子。


    按照宫人在她耳边说过的礼仪,今天一早应该是新婚夫妇一起向府中的公婆请安,同叔姑问好见面。


    世子一大早就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也不说请安问好的事,薛含桃若是理直气壮合该委屈生恼。但她不仅没有底气还怀着满满的歉疚,所以没出息地一个字都不敢问,只是默默地咀嚼,然后再挟几块炖肉混着粥点到自己用过的空盘子里。


    这是给阿凶的。


    玉蘅看着那只狗和新夫人一起进食,心中的不适越发强烈,但终究没说什么。


    果儿倒是发现了几分眉目,大声道娘子怎么只用面前的几道,其他的一筷未动。


    “我和阿凶只吃这么多就够了。”薛含桃睁着一双眼睛,神色很不好意思,其实她和阿凶吃的一点都不少。


    “那剩下的娘子就赏给奴婢吧。”果儿在赏之一字上加重声调,厚着脸皮说自己还没有用早膳。


    虽然她在见方振之前就吃过两个炊饼和一碗粥了。


    薛含桃点头,没觉得有异样,毕竟果儿以前也和她还有阿凶一起用膳。


    她让果儿一起坐下,果儿看了一眼玉蘅,摆摆手,“不能坐不能坐,会坏了规矩的,奴婢站着吃就好了。”


    闻言,薛含桃终于感觉到了不对,一时坐立难安,她是不是已经坏了很多规矩?


    比如,用膳的礼仪;比如,不该让阿凶一起……可是,她抿唇,前者是她的错她愿意承认改正,后者她不会同意更改。


    “……夫人的吩咐也是规矩。”玉蘅聪慧,立刻意识到这个圆脸的侍女在点她,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


    “对,果儿忘了,娘子现在是世子夫人,嘿嘿,那奴婢就斗胆坐下了。”


    下一刻,果儿果然大咧咧地坐在了薛含桃的手边。


    她可是在宫里待过的,走到哪里都不怕。规矩?宫里谁不知道这是人定的。


    薛含桃感激地朝她弯了弯眼睛,还好,多好,现在,她身边也有为她遮掩解围的人-


    一顿早膳用完,太阳已经升到了当空。


    时候快要到中午,但崔世子仍旧不见人影,仿佛遗忘了娶回到家中的新夫人,不管不问。


    薛含桃也从一开始的默然沉静变得焦躁不安,只有她一个人,她到底要不要去请安问好。


    历来对公婆不敬都是很严重的罪名,桃林村有一户人家,年轻的妇人不过是煮了一个鸡子没


    有先给公婆吃,就被狠狠地骂了两日,她呢?会不会被认为不敬而受到打骂?


    骂她几顿,薛含桃可以忍受,但若是打她……她的身体瘦弱,受不了几次。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薛含桃越想越怕,猛地起身往外走,她记得自己上一次进国公府的路线,只要绕过几条走廊,再经过一个花园,三道门,就是国公府的大门。


    她要去门口等着世子回来,没办法了,这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实姑娘能想到的唯一法子。


    只要早一点时间,自己就少一些责骂。


    “夫人…有心了。”玉蘅听她说要到府门口等世子,脸上完美的笑容僵了一瞬,不过那个圆脸侍女虎视眈眈地看着,玉蘅默念了三遍自己的身份,吩咐人在前面引路。


    薛含桃小声说不必,她认识路,可玉蘅的眼神接着变得微妙起来,仔细看,或许还能发现隐晦的厌恶。


    “夫人不知,国公府很大,不止路多难辨,还有府中的人,有些主子最好避开。”


    她们待在东院,那些人万不敢闯进来生事,但在别的地方,就说不定了。


    闻言,薛含桃似懂非懂,眼前似是飘来了一层迷雾。府中的人怎么了?这里不是世子的家吗?世子的家人难道不该更喜爱世子,为何要避开?


    “嗯,我知道了。”不过即便不懂,她也不会争辩,而是老实地点头。


    一行人包括一只狗安静地朝府门而去。


    越是往外,越是喧闹,薛含桃越是意识到世子住的东院原来很冷清,像是被单独从定国公府分出来了一般。


    突然她浑身一冷,好似感受到了许多暗中的窥视。


    充满了恶意,像是……盘旋在坟冢上头的秃鹫。


    从前为了避人,薛含桃从村里到县城需要走一段小路,小路的不远处埋着许多死人,她见过那些冰冷的眼珠子,秃鹫的眼睛里面有对血肉的渴望。


    但是这一刻她不怕,因为她见过真正的食尸者,也经历过死亡。


    “世子是万人敬仰的大英雄,住的地方也一定有正气庇佑!”薛含桃昂首挺胸,黑色澄净的眼睛直视阴影处那些令人恶寒的目光,“会把吃人的秃鹫全都烧死。”


    她也会赶走秃鹫,秃鹫怕火,怕勇敢的人。


    “嗷呜!”大黑狗高声嚎叫,赶走秃鹫当然有它的一份功劳。


    ……


    “哈哈哈哈哈,那丑丫头就是崔伯翀明媒正娶的夫人,笑死爷了,还烧死爷,她以为她是谁!一个被扔进来的棋子罢了。”


    “郎君说的有理,若不是有宫里的贵妃姐姐,以她那种相貌放府中做个打扫丫头都不过眼。”


    “薛贵妃,听说从前就嫁过人,不知怎么地勾搭上了陛下,可见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的妹妹嘛,”男人的语气充满兴味,有阴暗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蔓延,“崔伯翀一个清心寡欲的冰块,哪里知道什么是极乐,你说若是他知道那个丑丫头与别的男人勾搭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呢?”


    “丑丫头长的不怎么样,方才的眼神倒是很容易让人兴奋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和她的贵妃姐姐一样,水性杨花。”


    一勾就到手。


    他很期待。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这一次,放过你。”……


    京城外,崔伯翀在同人辞别。


    一行十几人皆目光炯炯气势不凡,为首的是位满面沧桑的老者,崔伯翀恭敬地唤他舅父。


    老者是崔伯翀外祖父杨太尉早年收下的义子,名杨解,当年在战中侥幸活了下来,断掉了一只手臂。


    “伯翀,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能看到你成婚已经心满意足,快回去陪你的新婚妻子。”他叹息一句,用仅剩的一只手拍了拍崔伯翀的肩膀让他不必再送。


    “伯翀已有两年未和舅父相见,眼下时辰还早,舅父不必急着离开。”崔伯翀的目光落在他的断臂上,晦涩不明,“再者,舅父的身体不胜往日,多歇一些时间也好。”


    太行山下他们待着的地方是边关重镇,气氛紧张,也熬人,杨解和崔伯翀的生父定国公年纪差不多,可状态却是天差地别。


    现在的杨解,真真正正的像是一位老者。


    “歇不得,歇不得,得知你成婚,我们好不容易抽出些时间,一路骑马而来,如今再迟一些回去,保不得那些满口仁义的文臣又在朝中诋毁我等擅离职守。”杨解冷笑一声,却是无奈。


    建朝多年文贵武轻,武将的地位越来越低,文臣们官官相护,恨不得将他们这些武将踩到脚底下去。


    闻言,崔伯翀的神色些许动容,“早知舅父亲自过来,当初我就不该去信说我成婚,免得舅父一路劳累。”


    “你成婚我怎能不来,等回去我还要和你的外祖他们说你已经成家,他们都躺在太行山下,看不到这个场面,也看不到这片河山的归宿了。将来,还不知如何,你的这桩婚事结的不错。”杨解知道薛含桃是薛贵妃的妹妹后,也颇为赞同。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利用是相互的,宫里的皇帝想利用伯翀给自己的儿子铺路,将薛贵妃的妹妹嫁了过来,那么相反,将来他也要为了皇子费心保住伯翀这一脉。


    “听舅父的,早些让你的夫人生下一个孩子。”杨解看着面前金质玉相贵气出众的青年,眼神沉痛,虽然武将地位不如文臣,但他还是更想念伯翀弃文从戎的那两年。身姿煌煌如日,天生便可令人倾心跟随。


    若非受到小人暗算,岂能……活不过他一个暮年之人。


    早日留下一个孩子,他的血脉不会断绝,那些功绩便也不会被人遗忘。


    “这件事,我会考虑的。”崔伯翀沉默片刻,眼前闪过一颗桃子的身影,未一口应下,他如今还不明了她想如何活着。


    有了他的孩子虽然利益丰厚,但也就意味着她将终身绑定他的印记,不得解脱。若是没有孩子,靠他的余荫庇佑,或许她还能得嫁旁人不至于孤独终老。


    崔伯翀将她当作慰藉自己最后一段日子的甜意,那颗桃子委委屈屈挤出的汁水虽然不丰裕但却很甜,很滋润。


    让人回味无穷。


    他勾起唇畔,笑着目送一行挂念他的人离去,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方振,淡淡问道什么时辰了。


    “郎君,巳时将过,快要到午时了。”方振开口回答时间,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国公府对小桃而言还是个陌生地方。”


    新婚的第一天,但凡女子被独自丢下,就没有不觉得害怕的。


    虽然,世子送别远道而来的舅父一行人也很重要,但至少也要让人和小桃说一声。


    方振想要提醒结果被无情地拦住了。


    “越是害怕,越是无措,将来那颗桃子才会越感激我。”感激他高抬贵手,给了她喘息的空间,不至于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崔伯翀平静地说道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对她是最好的安排,他对她淡淡的,看不出喜爱还是厌恶,对她有所要求的薛贵妃等人不会强逼她回报,看她碍眼的皇后和曹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淡淡的,也包括…夜里?”方振吃了熊心豹子胆,忍不住为老实的小姑娘打抱不平,昨夜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他都能感觉到世子身上那股猝然转变的气息,餍足的,有些蛊人。


    “这里是城外,方振,你既然想走着回去,我不拦你。”崔世子冷冷地剜他一眼,策马而去,并勒令所有护卫不得捎乘旁人。


    这个旁人,当然就是指不会说话的方管事-


    定国公府门口。


    罗承武觉得自己迟早得发疯,他暴躁地骂了自己一句,心道昨日就不该想那些小姑娘独自徘徊的画面,得,今日好了吧,人又过来了。


    从可怜巴巴的小农女到名正


    言顺的世子夫人,不知道这个大门到底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地方,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让他们都不得不打起精神。


    门房内,薛含桃抱着大黑狗坐在一只高高的椅子上,已经悄悄将四周都看了个遍。


    没有发现之前令她身体发冷的恶意,她的目光移到了她很好奇的刀鞘上,忍了又忍,还是小声地问了一句话,“罗护卫,你的刀鞘打人疼不疼啊?”


    之前她偷偷跑到定国公府门口,罗承武的刀鞘就成了她心头的一道阴影。她很想进去见一见方大哥还有…世子,告诉他们自己过的很好,可是,她怕自己被赶出去被用刀鞘狠狠地打在身上。


    便是此时,薛含桃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怯意,指尖发颤。


    “回夫人,疼与不疼,要看属下的力道,或者说上位者的心思。上头的人厌恶来人,那力道大了,足以打断一根骨头,上头的人示意放过,那力道就轻了,便是最外的皮肉也不会留痕。”罗承武一板一眼地和她解释,没有忽略自己抬起刀鞘时她骤然发白的脸色。


    这样的反应,他垂下眼眸,说明她以前被人打过。


    “哦,哦,要看力道,看上头的心思。想打人的时候总是很疼的,不想打人就是故意装装样子。”她明白了,点点头,控制不住地从阿凶的身上捋下几根黑毛。


    眼神变得很呆,世子为何不能装装样子呢?哪怕只是轻一点点。


    薛含桃在这里坐了一会儿,看到这些人对她转变的态度,懂得了一些事实,她的身份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


    就像是果儿姐姐说的,她不仅是世子夫人,还是贵妃娘娘的妹妹,小皇子的姨母。


    她和世子的婚事又是天子赐婚。


    所以,薛含桃无声地呼了一口气,他吃自己这颗野桃,肯定是因为要看陛下的心思。桃子吃了,将自己放在府里,世子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这个理由很充分,让她能够说服自己,宽慰自己。


    应该只有这么一次吧,过了今日就好了,世子不给她准备房间也没关系,果儿姐姐说她的房间很大。


    “果儿姐姐,你现在的房间,有几个我们之前的房间大?”她想到这里,急忙去问一边也好奇打量的果儿。


    “起码,三个呢!”果儿比划了一下,眉眼间皆是满意。她早就发现了东院房间多人少,怪不得自己一个侍女也能住的如此宽裕。


    不对,她赶紧反驳,明明是世子夫人身边的果儿姑姑。


    三个那么大,薛含桃惊奇地瞪圆眼睛,那她和阿凶住进去也不拥挤!


    也好,她搬进去住在临近窗台的位置,刚好可以照顾陶罐里面的嫩芽。


    薛含桃默默地规划好了一切,等待世子归来处理了请安事宜后就和他表明态度,虽然已经被汲干了汁水但她不会在意的,就让她老老实实待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吧。


    她也不会伤心,因为…薛含桃呆呆地望着骑在马背上的身影,恍若天上的明月坠落,来到了她的面前,她放下黑狗,脑袋发蒙。


    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眼睛很亮。


    崔伯翀也看到了她,看到了她甜甜的笑与亮亮的眼睛,但只一瞬,他不再看她。


    而是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罗承武手中,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地问她为何会在这里。


    “世子,夫人说要等您回府,”一直不作声的玉蘅这时开口,轻声道,“和您商议同去正房请安。”


    “请…安?”闻言,崔伯翀笑了起来,明亮的月光登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小桃子,你倒不如开口说为我送丧。”


    他笑过之后,表情冷淡,“谁同你说的要去请安,给谁请安。”


    “我,我以为拜见公婆是嫁人后都要的礼仪。”薛含桃傻傻的笑变成了一副畏惧沮丧的模样,即便只是一个摆设,一开始也要摆的好看一些,不是吗?


    可是,世子看起来颇为生气,送丧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她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就像是不知道方才自己的勇气从何处而来。


    乖乖地等待着世子归来不好吗?为什么偏要跑到门口来?大户人家讲究体面,应该不会和村里一样打骂不敬的儿媳。


    “对不起。”她垂着脑袋,低声道歉。


    “这一次,放过你,”崔伯翀看到了她垂头丧气想要逃离的样子,心念一动,又觉得她可怜。


    让人很想欺负,欺负狠了却又不忍心,转头又开始宽宥她的过错。


    他伸手抓住她的指尖,轻笑,“下一次,可就不会轻易过去了。”


    一颗桃子呆呆的,想来是没有人告诉她,她口中的公婆是什么样的人,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这座府邸的主人的确生了我,也算养了我,我叫他父亲。你去向他请安,也说得过去。但,我该还的已经还清了。”


    生了他,养了他,然后亲手送他去死。所以,根本没有请安也没有问好。


    他是既丧父又丧母的人,某种程度上和她是一样的。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这就是她的未来。……


    薛含桃顺从地被捏住指尖,有些痛也不吭声,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而已。


    世子说已经还清了他的生养之恩,所以不必请安,她云里雾里听了一耳朵却不懂具体的内情。


    她唯一知道的是赐婚圣旨上的内容,世子的父亲定国公名崔羿,世子是他的嫡长子。


    堂姐只是着人给她讲解了大婚的规矩,并未涉及到世子的家庭与父母,想必知道的本就不多。


    薛含桃现在唯一可以了解的人就是方振,可是她探头往身后望去,没有找到方大哥的身影,玉蘅告诉她世子和方大哥一同出府,怎么就回来了世子一个人?


    很想问方大哥去了哪里,但她方才惹怒世子,世子说下一次不会轻易原谅她。


    所以,薛含桃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回去东院的路上,那些充满了恶意的目光已经全都消失不见,她的心情却比之前紧张。


    垂涎血肉的秃鹫可以用火赶走,但面对世子,她是理亏的一方。


    这便注定了她要被揉圆搓扁,明明骨头渣也不剩了,新婚后的第一天还被晾在一旁扔了东西,可她没出息到一句不满的话都不敢说。


    回到东院,薛含桃才支支吾吾地问自己要做什么,“别的女子嫁了人…要做饭,缝衣服照顾家里。”


    她不必和世子的家人请安问好,可以等同于分家理解,但好似这个小家也并不需要她。


    世子肯定不需要她做饭,也不需要她缝衣,这里有许多伺候的人,就算挑鱼刺也轮不到她。


    薛含桃很苦闷,她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一个摆设。


    “以前你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崔伯翀平静地看向她的头顶,成为他的世子夫人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与人交际,掌管内务是最基本的要求,但她不行。


    曾经,他仅仅带她步入另一个世界的角落,她都承受不了,慌张地欲要逃离,以后又如何和别人勾心斗角。


    “除了东院,府里旁的地方不要去,多余的事情不要做。你还是你,一颗挂在枝头的寻常桃子。”


    安安稳稳地吸收阳光,等着日头下山的余荫落在她的身上,然后成为一只脱胎换骨无人敢欺的仙桃。


    “我会听世子的话,不乱跑,不给世子带来麻烦。”薛含桃听懂了,她仰头看着男人纯黑的眼瞳,小小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如何犹豫轻声应下。


    只要吃饱肚子,只要有屋檐遮身,只要有美丽的衣裙穿,伴着一只大黑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生事,不惹事,甚至不掺和世子的生活。


    这不正是薛含桃一开始理解的未来吗?果然,昨夜世子仅是在完成任务,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也好,她的肩后被狠狠咬住的地方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她如释重负,向“名义上”的夫君崔世子请求让她继续抄书。


    “我没有银子,抄书可以赚钱,银子用来买吃的肉。”薛含桃藏了一点小心思,担心被拒绝,连忙说还有满香楼的酥酪。


    “库房里有笔墨,你想抄书还是作画都随便你。”崔伯翀漫不经心地留下一句话,松开了抓着她的手指。


    果儿在不远处听


    着,急的不行,娘子如今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还用抄什么书啊,库房里头数不尽的珍宝摆着,全是娘子的嫁妆。


    果儿一大早没有先到薛含桃身边便是到库房盘查嫁妆去了,她不知道这些嫁妆要还回去,因为名册和库房的钥匙都给了娘子。


    意思不就是任娘子使用吗?


    “……好。”薛含桃没有拒绝,她想自己用世子的笔墨,还有白吃白喝白住,这些将来就买世子爱吃的糕点和酥酪来偿还。


    不够的话,她再帮世子做些别的活计。这么一想,她若有所思,确实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真好,薛含桃眯起眼睛,模样很放松,一颗心也安定下来。


    崔伯翀淡淡瞟去一眼,感受到她干瘪的身体内勃发的生机,墨眉微扬,总觉得这颗桃子听错了他的话。


    不过,没关系,慢慢她就会懂,他该要的一点都不会少。


    他在某种时候相当的苛刻,严格。


    崔伯翀去了书房,舅父一行人前来参加他的大婚,如今折返,为保万无一失,他要写一封奏章呈到宫里说明。


    “果儿姐姐,我们去给菜苗浇水施肥吧,再等方大哥回来。”薛含桃还是没有放弃想要一间自己的房,她如果继续抄书,有些秘密便要避着果儿姐姐。


    现在,世子松口,她又觉得不必去挤果儿姐姐的房间。


    果儿欲言又止,看娘子的模样昨夜不像是无事发生,可是娘子和世子之间为何变得冷淡下来……一定是娘子说去请安的事惹怒了世子,但娘子和她哪里知道定国公府的隐秘,所以,她瞪了玉蘅一眼,暗暗提醒娘子一句都不愿还故意拱火,可见此人心思不纯。


    “已至午时,膳房会送午膳过来,夫人不妨先用了午膳再去做别的,也不必等世子,世子一般不与人一起用膳。”玉蘅全程不卑不亢,对着果儿的怒瞪微笑以对,她自认没有做错事。


    反而是新夫人,确实惹了世子生气,世子虽然没有怪罪但态度肉眼可见地变淡了很多。


    既然新夫人的姐姐是宫中的贵妃,玉蘅不相信她对国公府一无所知,薛贵妃怎么可能不告诉她。除非她是故意的?


    玉蘅越来越觉得面前的新夫人难以看透,暗道便是方管事找过来,她也有理。


    “嗯,好的。”薛含桃其实不怎么饿,只是玉衡都这么说了,她不可能让人白白地跑一趟,饭菜凉了更不好吃。


    秉持着不麻烦别人也爱惜吃食的原则,薛含桃努力将自己和阿凶的肚子喂了个滚圆。


    略歇了一会儿,她就开始忙活起来。


    最先受到雨露浇灌的当然是摆在窗台的陶罐,接着就是从小院移过来的菜苗,最后,她看到世子书房外的几株桂花树,也悄悄松了松土,埋了点骨肥。


    果儿去库房为她寻笔墨,薛含桃趁着日光温暖,提来一桶水,用香胰子为大黑狗洗了个澡。


    住在别人家里,干净整洁一些才不会被人嫌弃,起码掉下来的毛发也是香喷喷的。


    胰子是她和一个丰腴的侍女要的,她也有一个高深的名字,文玑。


    阿凶其实不喜欢洗澡,对于一只生活在乡间的狗而言,毛发上没有灰尘才觉得不适。


    可是主人坚持,它也只有听之任之。


    “阿凶,你小心一点,千万不要甩头,我的衣服很贵的,弄坏了卖掉我们两个都赔不起。”庭院中,瘦小的她洗着一只大黑狗,嘴角微翘,嘀嘀咕咕。


    不远处的一小片土地,几株小菜苗伴着一丛长势茂盛的重瓣芍药慢慢扎下根系。


    写完奏章,令人送进宫中,崔世子享受着书房里刺骨的冰冷,感到了一分饥饿。


    他起身而出,慢悠悠地想着中午的午膳可以吃一条鱼,最好,是被人挑完了刺的,洁白的一片,放在自己的手边。


    结果,侍女告诉他,他的世子夫人已经用完了午膳,正在给一只掉毛的老狗洗澡。


    “还有一事,世子,方才正院派人过来,说是公爷和曹夫人为夫人准备了见面礼,奴婢不知如何处置也不敢打扰世子,就让那人先在茶间等候。”


    玉蘅有些忐忑,往日和正院的往来并非没有,但都是方管事处置,今日不知何等缘故,方管事竟然没有回府。


    她只能趁世子忙完赶紧过来禀报。


    “只是见面礼?把那人带过来。”崔伯翀面色阴冷,所有兴致消失的一干二净,看来不只是那颗呆桃子惦记着去请安,有人不死心也在试探他的态度。


    毕竟生他养了他,外人眼中,仍是他的父亲。成婚当日,跪拜的时候可以用赐婚圣旨替代他的位置,但今天,若是有人刻意为之,他确实逃不了一个不孝的罪名。


    “是。”玉蘅提着一颗心退下,从茶间叫来了那人-


    倒掉最后一盆不怎么污浊的水,薛含桃找来一条干巾,为大黑狗擦拭,湿透的毛发脱落,她一边捡一边又嘱咐阿凶不准乱动。


    “等我再赚一点银子,就去药铺抓一些茯苓回来,和芝麻一起熬煮,或许可以治毛发脱落。阿凶,天气要变冷了,你可不能再掉毛了。”


    她操心的事情很多,不止是大黑狗,过两日还是小皇子满月,也得准备礼物。


    薛含桃预备做些藤编的小东西,再买些红鸡子,加上慈恩寺前供的佛经,阿姐给的绢帛做成的小衣服,也许……足够了。


    世子应该也会送贺礼吧,不知她可不可以蹭一蹭。


    薛含桃想的出奇,没注意到她的身后已经多出了一道阴翳的影子。


    大黑狗伏低了身体表示臣服,她才发现,愣愣地转过身,面前是世子。


    他的脸上和身上都裹挟着一道寒气,静静地注视她。


    “和我一起去正院,”崔伯翀的眼珠有一点红色,“我差点忘了,你的名字得加在我的旁边。”


    见面礼和请安都不重要,这个才是重点。


    薛含桃老老实实地点头,他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只犹豫要不要再洗一遍手。


    她的指尖还沾着阿凶未干的毛发。


    世子果然很嫌弃,这一次连她的手都没牵,面色阴郁地走在她的前头,薛含桃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来到一处和东院世子的房间不相上下的地方,世子停下了脚步,她小口喘气,看到不断打量她的眼神,恍然明白这是要见世子的家人了。


    虽然世子与这些人之间似乎不大和睦,他们看自己的目光也带着嘲笑与不友好,但薛含桃还是认真地辨认了每个人的相貌。


    有高大的中年男子,有温婉和气的妇人,还有美丽稚嫩的少女,以及一脸戏谑称她为嫂嫂的年轻男子。


    他的笑,他的目光,黏腻地仿若一条毒蛇滑过,薛含桃都不喜欢。她悄悄地往世子的身边靠近,更近一些。


    “既然已经成婚嫁到我崔家,以后就安心相夫教子。”高大的中年男子用和崔世子三分相似的眼睛扫过薛含桃一眼,她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动了动嘴唇,木讷地回了一个字。


    “嗯!”


    这样世子就不会生气吧,她小心翼翼地看他的反应。


    “我来了,族谱呢,把她的名字加上。”崔世子的反应很平淡,仿佛面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眼中还有几分不耐。


    除了定国公,其他人纷纷被他无视,只是等到名字被加上,在转身示意薛含桃和他一起离开时,他随手往旁边扔过去一个瓷杯。


    瓷杯狠狠砸在一个人的正脸上,鲜血淋漓。


    “再看一眼,这双招子挖了当鱼食。”崔伯翀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像看一条蛆虫。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可惜,晚了。


    红色的血从额头滴落也是黏腻的,令人作呕。


    堂中一时寂静无声,谁都没想到方才反应淡漠的崔世子会突然动手,丝毫不留情面,直将瓷杯砸到人的脸上。


    若是再往下一些,那双眼睛是真的会瞎掉。


    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被砸中的年轻男子发出了一声嘶哑的痛叫,堂中温婉的妇人和美丽的少女也立刻仇恨地看过来,但都没有说


    话。


    她们的眼神中有着愤怒和……畏惧。


    薛含桃也被骤然的变故惊住了,不过听着世子挖人眼睛的话,她竟不觉得害怕,还想离他更近一些。


    是因为那个人看了她吗?


    她自然地垂下头,看到了自己的手,沾在上面的毛发虽然已经不见了,但不柔软也不滑嫩,笨拙地就像她这个人,没有任何吸引力。


    薛含桃默默地猜想,应该还是因为这个男子早前就惹怒了世子。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定国公崔羿命仆人将他的四子扶到一旁,诘问他为何要动手。


    崔伯翀连头都没回,目光斜睨,淡淡笑道,“一个五毒俱全的废物,若不是杀他都脏手,早就死了千八百遍。”


    他捻了捻指腹,声调不快不慢,仿佛在强调自己方才那一下,手已经脏了。


    一个肮脏的东西,叫人看不顺眼,随手扔个杯子砸过去,是人之常情。


    这种自然流露的刻薄最是扎心,薛含桃留意到堂中那些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仇恨也更加强烈,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


    世子不仅分了家,还与他的这些家人矛盾重重,形若仇人。


    她之前果然做的不对,怪不得世子连她的手都不愿意牵了。


    少女在心中羞愧地检讨自己的错误,然后头顶传来了一声微冷的不耐,“还不走。”


    薛含桃急忙跟上他的脚步,走到门外,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带着讨好,“世子的手脏了,我有和文玑要来的香胰子,可以洗干净。”


    仿佛只要洗干净她就能得到原谅,之前的错误就不存在了。


    可惜崔世子并不受用,他垂眸望向她洗过黑狗的手指,语气冷淡,“你分不清好歹,把我当作狗吗?”


    分不清好歹,笨的出奇,才会盯着崔季徽那个废物的脸看,惹来一道恶心的觊觎。


    “我只是怕世子觉得不舒服。”薛含桃被他刺的唇色发白,小声地辩解,懊恼讨好又没到点子上,“洗干净就不会……不舒服了。”


    没等她将话说完,崔伯翀就直接走开,留给她一个冷峻的背影。只是优雅的步伐没有来时那么快了,是她可以跟上的速度。


    薛含桃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无声地走在他的身后,身体被他的影子完全覆盖,换一个角度不仔细看可能发现不了她。


    定国公府正院的人很多都看到了这一幕,心里模糊留下了一个印象,新夫人在世子那里并不受宠。


    不意外,若非陛下赐婚世子怎么可能娶这么一个平凡的女子。


    “可是,世子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正院了,这次算是为了新夫人过来的。”


    有人开口反驳,也有寥寥几人附和。


    世子对待世子夫人的态度,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临近黄昏的时候,方振终于从都城外头回到了定国公府。


    他踏进东院,先是寻找世子和小桃的身影,当发现世子躺在书房的躺椅上小憩,而少女就在院中的一角安安静静地为大黑狗梳毛时,他很是松了一口气。


    没有发生什么事便好,毕竟是两人新婚的第一天。


    方振安心回去了自己的住所休息,他一路从城外走回国公府,中途连口水都没喝,累的不轻。


    估计要等到明日才能缓过来。


    由此可见,崔世子有时候的心确实很硬,陪伴了二十多年的奶兄都不能令他软一软心肠。


    薛含桃嫁进来不到一天,就更不可能了。


    从正院回来后,他一直未理会她。


    到了傍晚,薛含桃忐忑地找过去,想问能不能为她安排一个房间,才从玉蘅的口中得知世子在书房内的净室沐浴。


    沐浴之后就是入寝,自然是不能被人打扰的。


    否则,世子可能又要怀疑她居心不良欲擒故纵。


    薛含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同一只无家可归的小老鼠一般灰溜溜离开,现在还没看到方大哥,今晚就和果儿姐姐住在一起吧。


    两人一狗用完晚膳,她若无其事地提出要到果儿的房间居住,然后果儿大惊失色,直呼一声,“这怎么可以?”


    显然果儿理解的从前怎样现在还是怎样和薛含桃的理解完全不同。


    在她看来,也许崔世子的话只是一种寻常的陈述,让娘子安心安分地做世子夫人,不要生事而已。


    “娘子,您与世子新婚,却跑到我一个奴婢这里居住,传出去,那个玉蘅还有这里的仆人侍女肯定会在心里议论您。我,我也不敢让娘子如此,宫里的贵妃娘娘知道,定然狠狠地处罚我。”果儿看不懂事情的症结所在,她哪里知道薛含桃只是一个世子不得已娶进门的摆设,苦口婆心地继续说娘子要快些适应才能与世子的感情好起来。


    “娘子在世子身边停留地越久,就像是今天早上,府里的下人才不会怠慢小瞧您。”果儿说的头头是道,言语之间还提到了薛含桃曾经买过的那本春宫图,笑容很是暧昧。


    薛含桃被弄了个大红脸,和果儿再无话可说,是啊,她忘记了果儿姐姐终究是堂姐派出来的人,自然希望她与世子夫妻感情和睦。


    她挤到果儿姐姐房中,堂姐或许只是觉得她没出息骂一两句罢了,但对果儿姐姐,可能便是重罚。


    “我开玩笑的,世子的房间太大,我确实不习惯。”薛含桃抿紧唇瓣,对着果儿笑笑,目光慢慢地移到了阿凶的身上。


    “阿凶昨夜和方管事在一起,娘子,今天就让阿凶到我房间去吧,来到这里太陌生,我也有些不习惯。”果儿讪讪一笑,早上起身发现空落落的房间里面只有她一个人,饶是果儿胆大也回神了好一会儿。


    阿凶若在,她起码能有个伴。


    再者,果儿觉得娘子和世子新婚燕尔,多一只狗在那里实在不像样子,方管事大概和她一个想法才会让黑狗叫去自己的住所。


    最终,薛含桃不仅没能住在果儿的房间,大黑狗阿凶也被几块肉干从她的身边叫走。


    不过好在,陶罐被她从窗台上抱走了,种子差一点被扔掉,不自己看着她不放心。


    夜色慢慢地深了,薛含桃茫然地抱着一个陶罐,在那些菜苗的前面,站了很久。


    她还是回了那个又大又华丽的房间,只是没有靠近床榻。


    “不用…你们在这里,我自己就可以清洗身体。”薛含桃鼓起勇气拒绝了想要服侍她的侍女们,小心翼翼将陶罐放在自己看到的地方,囫囵地给自己洗了一个澡。


    肩膀的后面还有些疼,她没有在意。


    那些侍女们很恭顺,薛含桃换上厚实的里衣出来时她们已经听从吩咐退下了。


    “这里的光线最好,还能吹到风。”她趁着世子还没有回来,为陶罐精心挑选了一个位置,摆放好。


    这一次,她连床榻上的被褥也不敢动了,找到自己换下的衣服,她裹着坐在了房间垂下的帷幔后面。


    深色的帷幔一直垂到地面,恰好和墙壁形成了一个狭窄的,密闭的空间,比昨夜的角落更加的不惹人注意。


    如此,世子就不会再发现她了吧。


    不会误会她,不会在意她,也不会生气。


    房间里面很安静,有清冷的月光洒进来。薛含桃倚着墙壁,隐在帷幔后面,呼吸慢慢变得平稳起来。


    就算只是坐着,就算身上没有被褥,可还是要比她从前的那个小屋好多了,也更容易入睡。


    嗅到的是淡淡的熏香,背后的触感也很平滑。


    她不知


    道就在她酣然入睡的时候,有人在找她,疯狂地寻找-


    不爽了一下午的崔世子决定晚上要从那颗桃子的身上讨回甜意滋润。


    他很苛刻,付出怎么能没有回报,他给她想要的安稳生活,那她自然也要把她的汁水全部献出来。


    然而就在他洗去身上沾染的药味,一脸不虞地返回到房间后,崔伯翀发现他的新婚夫人又和他玩起了失踪。


    偌大的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几缕月光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她只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感激你,敬畏你,不代表喜欢你,愿意取悦你。


    在她的心中,或许你和她曾经的未婚夫宋熹没有两样,都是相同的卑劣。那一次你带她去赴宴,她不就被你吓跑了吗?想哭又不敢哭,真可怜。


    崔伯翀沉着一张脸,平静地唤来了守在房外的侍女,问他的世子夫人去了何处。


    “夫人……不就在房中吗?奴婢未曾见夫人离开。”侍女回答的模样战战兢兢,肯定世子夫人就在房间里面。


    可是人不见了。


    闻言,崔伯翀勾着唇,轻轻地笑,他重新回到房中。


    一双纯黑色的深眸紧紧地盯着每一个地方。


    床榻里面,没有。


    昨夜躺在的角落,没有。


    屏风后面,没有。


    熏炉、桌下、窗边……通通没有……


    崔伯翀的一颗心在胸腔里面急促地跳动,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他狰狞的伤疤中越出来。


    然后,他手背青筋暴起,一把掀开房柱旁边的帷幔。


    人找到了,不明内情的小姑娘双手抱膝,背靠着墙壁,睡姿香甜。


    他注视着她,慢慢地蹲下身体,说了一句话,“原来,你是不情愿的。”


    但是,可惜,晚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就不能放过她吗?


    天光微亮时,薛含桃就从睡梦中醒来了,除非太累,她一般不睡懒觉。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原地,天色也还早,她放松地吐一口气,果然啊,世子没有发现她,想来少了她世子的心情能好一些吧。


    薛含桃发了一会儿呆,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世子屋中的帷幔质量大概不怎么好,不知何时掉落下来,深色的布料将她裹成了一个粽子。


    她昨夜就睡在了这团帷幔围成的布料上,手指头摸了摸,挺柔软的。


    好温暖啊,都不舍得起来了。


    薛含桃伸了伸懒腰,从里面钻出来,忽然想到这处脱落下来的帷幔应该会被丢掉,而她刚好没有被褥,或许可以拿去用。


    从崔伯翀的角度看去,少女跪坐着将帷幔仔细叠在一起,瘦弱的身躯仿佛怀着一股留恋。


    他的指骨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一下,薛含桃慌里慌张地回过身,才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收到了眼底。


    她紧张地跌坐在地上,仰着头喊了一声世子,脸色涨红。


    崔伯翀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向被她折叠在一起的帷幔,意味不明。


    “……帷幔是掉下来的,不是我弄的。”薛含桃顶着他清冷的眼神,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心虚。


    难道真是自己睡着的时候扯到了,不知世子让不让自己赔?


    “你赔不起。”崔世子淡然开口的瞬间,薛含桃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那要怎么办?”她颓然垮下小脸,像是老实的犯人一样,等着世子的发落。


    “你欠了我很多,可是我才发现原来你不明白。”崔伯翀向她靠近一步,直接踩在她刚刚叠好的帷幔上,身上的气息将她整个人萦绕在其内。


    “从前你和那只老狗的两条命,眼下的帷幔,全都是你欠我的。”


    “我想了一夜,决定还是好好地和你说清楚,免得你总是赖账,不情愿。”


    他的薄唇殷红,轻轻慢慢地吐出一句句让薛含桃含羞带愧的话。


    没想到她竟然劳累世子想了一夜。


    是啊,她确实亏欠世子太多,救命的恩情,不匹配的婚事……昨天还两次三番地惹世子生气,可还给世子的只是一些随便就能买到的吃食。


    “我不会赖账,世子叫我还什么,我一定听话!”薛含桃急切地表态,扬起头颅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像是在告诉男人拿去她这条命都可以。


    她愿意献出一切来偿还。


    崔伯翀的手指是坚硬的,可能是喜欢用冰,碰到人的脸上如同一块寒玉,慢慢悠悠,不知在考量什么。


    薛含桃小小地瑟缩了一下身体,下一刻她就被捏住下颌被迫将头颅抬的更高,终于,与他对视,看到他眼睛里面深沉的寒意。


    以及一夜未睡的淡红色血丝。


    她不禁在想,原来自己安然入睡的时候,世子就在一旁静静地注视她吗?一联想到这个画面,薛含桃红着眼眶快要哭了,她怎么总是做错事。


    “无论还什么,我都会给的。没有不情愿,也不会赖账。”


    “没有不情愿,那你,我的世子夫人,怎么睡在了这里啊?”崔伯翀好整以暇地询问她,也颇有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我不想打扰到世子,等方大哥为我安排好房间,我一定就不睡在这里了。”薛含桃欲哭无泪,果然还是因为自己睡在世子的房间越过了界限,虽然她已经很小心了。


    这时听了她解释的崔世子发出了一声嗤笑,残忍的,又颇具温情的,“可是,只有你这颗桃子的躯体能用来偿还我。”


    “新婚之夜,”他语气微微停顿,目光充满了赞赏,“你做的很不错。”


    新婚之夜,那个混乱迷醉的晚上,她被他吃掉了,榨干了汁水,现在肩膀的后面还有隐隐的被噬咬的感觉。


    薛含桃的身体打了个寒战,一双大眼睛中逐渐生出恐惧,慢慢地缩着自己的手脚想要重新藏在帷幔的后面,不被发现。


    “一定要这样,一次……不够吗?”她胆怯不已,期期艾艾地希望善良仁慈的崔世子可以高抬贵手。


    她只有薄薄的皮肉,剩下全是骨头,吃起来的味道不好,不如就放过她吧。


    她怕被吃掉时不能呼吸的感受,也怕沉浸在其中真的会生出妄想,有些东西一旦扎了根,等到必须被扯掉的时候该有多痛啊。


    薛含桃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长久地做世子夫人,小皇子的地位彻底稳固那天,或许她就该离开了。


    所以,她乞求换她拥有的别的来偿还。


    “当然,不够。”闻言,崔伯翀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你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被我吃掉。”


    献出你甜蜜的汁水,无论愿不愿意,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薛含桃呆呆愣愣地睁着眼睛,没有办法说出一个不字。


    大概,瘦巴巴也不美丽的躯体,世子觉得新奇吧。若是厌倦了,还会让她做回一个摆设。


    她只要保证自己清醒着不陷进去,永远牢记不生出妄想,也许还是能不带着痛苦离开。


    “我会乖的。”她低声回答-


    “小桃,你的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太好?”


    这天中午,方振终于见到了她,第一反应是诧异,往日面对他总是笑吟吟的小姑娘恹恹的,连头都不敢抬。


    眼皮有些红,精神也不足。


    “方大哥,我不知道国公府的情况,惹怒了世子好几次。”薛含桃抿着唇,没说出自己真正的忧愁,只说要和方振了解定国公府里面的别人。


    她想,世子应该不愿意称他们为自己的家人。


    “贵妃没有让人同你讲解?”方振疑问,得到她的嗯声后,神色变得复杂起来,看来小桃的亲堂姐存着不少私心。


    他简单说了一遍定国公府的情况,包括世子的生母杨夫人,正院如今的曹夫人,以及世子的几个异母弟妹。


    “世子是嫡长,和曹夫人这个继母还有她的儿女们关系淡淡。近些年相处越发不好,平时东院是不跟他们来往的。”方振没有仔细说其中的矛盾,只说少在世子面前提那些人即可。


    至于世子的亲生父亲定国公,他道,“国公从前看重世子,一直悉心对世子教导,但世子弃文从戎引得国公大


    怒,父子之间反目成仇。前两年发生了一件事,国公…对不起世子,小桃,以后你会明白的。”


    现在的他,无法说出真相。


    “嗯,方大哥,我不和他们来往就是了。”小姑娘很听话,还是那个老实的性子,只要叮嘱了她,她便不会让人再操心。


    真好,这样的人才适合待在世子的身边,他当初没有看走眼。


    只是,她肯定要被世子那个硬心肠的人欺负。


    方振叹一口气,让她有任何事尽管来找他。他是东院的总管事,也算有些话语权。


    “能不能让人为我做两件细布裙子?世子把我原来的衣服都扔了,现在的衣服料子都太名贵了,我根本不敢穿出府……”薛含桃眼巴巴地搅了搅手指头,又问自己何时能出府。


    她想要迫切地回归到重新的生活,消弭自己的不安。


    “辰时之后,你可以从角门进出,最好申时之前归来,每次出门都要至少十个护卫跟从。”


    “那么多人,书阁还会要我的书吗?”她有些苦恼,从前世子出门身边只有一个罗护卫呀。


    方振笑着解释,“放心,你若不想他们露面,让他们暗中跟着就可以了。”


    “嗯嗯,这样好。”薛含桃赶紧应下,准备用完午膳就和果儿姐姐一起出门。


    她要做的事情很多,首当其冲就是为小皇子准备满月的礼物。现在只差煮好的红鸡子了,得去坊市买新鲜的鸡子回来。


    还要给阿凶买些生发的芝麻茯苓。


    刚好这时,阿凶压着嗓子叫了一声,薛含桃便说去用午膳。


    她的膳食都是和果儿姐姐还有阿凶一起,和从前也没区别,只是菜肴过于丰盛,味道也好,还不用她花银子。


    吃人嘴短,所以反过来被吃,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生出那一点点的委屈。


    “慢着,小桃,世子通常都在书房用膳,你或许该去书房。”方振眼疾手快地叫住了她,朝她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薛含桃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装作没听到,闷着头走开。


    那么多人服侍世子,挑鱼刺用不到她的,不过真正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应对世子太累了,她想歇口气,才能更好地度过夜晚。


    方振看着她跑开,皱了皱眉,世子连小桃的狗都不愿意让他亲近,会眼睁睁看着新婚的夫人和旁人一起用膳?


    果然,当薛含桃回到用膳的花厅,果儿已经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矜贵的身影。


    休息了一段时间,崔世子的神色不再像清晨一般可怕,他淡淡瞥薛含桃一眼,让她坐下。


    薛含桃默默地走向了有阿凶在的位置,先给阿凶装好饭菜,然后提着心吃起了面前的菜肴。


    崔伯翀看她脑袋险些垂到胸前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挟了一块甜片卷到她的碟子里,柔和地笑着对她道,“慢些吃。”


    薛含桃吃着甜甜的面卷,目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忽冷忽热,一会儿让她畏惧害怕,一会儿又让她感动痴迷,她开始漫无边际地走神,整个人也在不断地拉扯。


    世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的,人。


    她悄悄地想,若是他不想吃自己就好了,留在自己心目中的他便永远完美无瑕。


    可接下来,崔世子就像是故意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


    他说,“多吃一些,桃子才能长的更为饱满,汁水更加丰沛。”


    今晚,他就要再次享用。


    第30章 第三十章眼巴巴地等着人归来。


    鸡子、木头玩具、饴糖、芝麻、茯苓、针线……薛含桃出府买回了一背篓的东西,将身上仅有的银子花到只剩几个铜板。


    她将铜板数了又数,一张脸皱成了苦瓜,靠近定国公府的坊市比她之前住的地方东西贵多了,早知道就多走些路到原先的铺子去买。


    不过,想到方大哥说要在申时之前回府,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来不及的,今天第一次出府还是最好守规矩。


    果儿手中提着一包饴糖,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将花用嫁妆的事情说了出来。


    “娘子不只有嫁妆,宫里娘娘送来的金银也可以用。”果儿依旧恨铁不成钢,哪有世子夫人连鸡子都自己去买,还亲自背着的。


    “那些,都是要还的。”薛含桃偏头面向果儿,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对她的羡慕,果儿姐姐什么都不知道真好,果儿姐姐每月还有五两的月例银子。


    “没人让娘子还!”果儿反驳。


    “你不懂。”薛含桃继续叹气,能少欠一些就少欠一些,到时候她的身板才可以挺直,不然她会永远抬不起头。


    无论对着世子,还是对着堂姐。


    “就算不用嫁妆和赏赐,娘子也没必要自己背着东西。”果儿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些护卫,每一个都身高体壮。


    闻言,薛含桃抿着唇,脸颊浮上一层粉,“东西不多,不重,不必劳烦他们。”


    还是那个问题,她没钱,村里面让人帮忙都要给些吃的或者铜板,更何况京城这个大地方。


    果儿还要再说,薛含桃的目光却已经移到了别的地方。


    红艳艳的糖葫芦插在麦草堆成的墩子上,外面晶莹的糖壳无比的诱人。她直勾勾地看了好一会儿,上前小声问了价钱。


    “小娘子有眼光,我这里的糖葫芦可是全京城最大最圆的,价钱也不贵,每串收您五文钱。”小贩看到她身上穿的衣裙,眼睛一亮十分热情。


    “五文……那就买一串吧。”薛含桃认真地数了五个铜板递过去,深深嗅了一口酸甜的气息,一颗都没有吃,用油纸包好放进背篓里面。


    “给我也来一串。”果儿没有在意,以为她是要回府再吃,也出钱买了一串,拿在手中咯吱咯吱地咬着,薛含桃听了一路也闻了一路。


    但背篓里的糖葫芦一直到府中都没有动。


    阿凶摇着尾巴迎上来,薛含桃打开饴糖,给它冲了一碗糖水。接着便是借用东院的厨房煮红鸡子,还有茯苓芝麻水。


    东院的厨房足足有五间,铁锅火灶也有大大小小六个,她自觉占用了最小的一个。


    灶上的厨子和婆子看着她熟练掌火烧水的动作欲言又止,想拦不敢说,干看着每个人又都不自在。


    最后还是果儿解救了他们,让他们看着火候,时辰到了就熄火。


    “夫人喜欢自己鼓捣些吃食,上次做的米糕宫里的贵妃娘娘喜欢极了,你们一个个心里有数就好。”果儿趾高气扬地找补了一通,那些人或多或少地收起了心中的轻视。


    这就对了,如果新夫人为了自己使用厨房他们大多瞧不起,但如果为了讨好世子或贵妃等位高权重的人,他们便会觉得新夫人深藏不露,颇有心计。


    不远处,方振看到这一幕,找了个人把玉蘅叫了过去。


    “从今日起,你与夫人的侍女一同负责内务,夫人的事情她主你副。”方振有心提拔果儿,也好为薛含桃的未来铺路。


    玉蘅沉默了几息低声回了句是,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个圆脸的侍女会分走她手中的权力。


    不过,论资历论人脉论在世子面前的地位,果儿敌不过她。


    果儿并不知她已经成了玉蘅心中的对手,她看着自家娘子忙忙碌碌一刻都不得歇,慢慢地也意识到身在国公府的生活好似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娘子,明日小皇子满月宴,您要和世子一起去,贺礼也要放在一起…吧?”她忍不住询问,若是只有娘子的这些礼物,贵妃娘娘或许觉得不错,但那些妃嫔宫人肯定会在暗中说道娘子穷酸。


    “当然放在一起,我晚上会和世子说的。”薛含桃


    强装镇定,她知道拼尽全力置办的东西换到京城会被嫌弃,所以想去蹭世子的贺礼。


    和他的贺礼放在一起,“夫妻一体”,应该就没人说什么了吧。


    听她这么说,果儿放心了,拿走晒干的草席,笑嘻嘻地让大黑狗再陪她一段时日。


    “等我认熟了人,找个小丫头到我的房里,就不用阿凶陪着了。”


    大黑狗静静地蹲在原地,一双兽瞳中映着自己主人的身影。


    “阿凶,你等会儿把茯苓芝麻水喝了,我要先给你缝个被褥,缝好后就放在……放在窗边的角落。”


    薛含桃想起了自己睡过的地方,没有和方振提安排房间的事情,只是让他给自己找来了一条书案还有只木箱放在了那里,新的帷幔很快被换上,同样是深色的。


    旧的帷幔她决定为阿凶缝一个被褥,温暖柔软,睡起来肯定舒服。


    “呜。”大黑狗满意了,跟在果儿的身后视察起了地盘-


    新婚的第二日,崔伯翀其实不知道自己的世子夫人出府一事,他去了一趟枢密院。


    身为枢密院副使,他有许多事要处理。


    其实原本可以歇着撒开手,他越是什么都不做有些人越是放心。


    但崔伯翀慢悠悠地翻看着边防部署图,心道要怪就怪那颗干巴巴的桃子,丰县一事牵扯出来,终归打死几只蛆虫,蔡存心中记恨找起了枢密院的麻烦。


    “伯翀,幸而你那封奏章呈上的及时,御史台的那几人昨日疯了一般的上折弹劾杨将军等人。求和是他们提的,口口声声金人与我们乃是兄弟之盟,这时候针对杨将军却又说金人凶狠野蛮,不得不防。”


    狄恒满眼厌恶,御史弹劾尚未结束,又有隐隐约约的言论传出说边防部署泄露,暗指朝中有人通敌。


    一群自诩为国为民的文人,对着外敌骨头软的不行,斗起武将个顶个的厉害。


    “狄公勿恼,那群人从来不都是这个德性吗?”崔伯翀掀开茶盖,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凉透的冰水,“他们弄不出大的幺蛾子,明日小皇子满月,陛下心心念念着立太子一事,朝中有的掰扯。”


    至于边防部署,他放下茶盏,笑着看向两鬓发白的上峰,“既然边防部署已然泄露,怎可不能重新布置一番。”


    狄恒眯了眯眼睛,“伯翀是想?”


    “轮换,让韩璞他们重回军中。”崔伯翀拿起边防图,漫不经心地揉成一团。


    建朝以来为了提防限制武将,兵权一分再分,一些至关重要的职位甚至让文臣担任,而立下功业的将领们每隔几年还要被打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上,美名其曰陶冶情操。


    杨解虽一直在边关军中,但朝中足足设置了三个监察使过去,全都是文臣。


    崔伯翀的意思就是要把这三个监察使踢走,然后把韩璞等曾经的将领换回来。


    “不错,边防部署那些监察使懂个屁,泄露说不定倒是他们干的。”狄恒眼中精光四射,蔡存找茬,他们也可以顺水推舟把他的人踢出去。


    “边防部署出现问题危及朝纲,公只要把太子挂在嘴边,为了小皇子,陛下会答应的。”


    “伯翀的婚事,想必也是陛下为皇子铺路。”


    狄恒迟疑片刻,说出了和杨解一模一样的话,“伯翀,虽然陛下赐婚,你或许不喜,但尽快和你的夫人留下一个孩子。”


    成婚那日,狄恒当然也去了,他仗着年纪大些没有避讳还盯着盛装的薛含桃看了好几眼,觉得那姑娘瘦瘦小小的,举止也有些呆愣,估计不讨伯翀的喜欢。


    闻言,崔伯翀不可置否地一笑,不说到底是喜还是不喜,是留还是不留。


    只是又端起茶杯,饮着冰凉沁骨的水,浇灭忽然体内出现的燥热。


    崔伯翀没有忘记,等今日一回去,就可以吃到新鲜的桃子了。


    他有些期待口口声声乖巧听话的她会做出什么反应,继续玩起失踪,亦或是笨拙地上前取悦……


    “今晚,我请狄公一同用膳吧。”


    既然她有些害怕还有些不情愿,那就不能逼的太紧,一松一驰是属于他的仁慈-


    傍晚,薛含桃老实坐在花厅里面等着崔世子一同用晚膳,等了快要半个时辰,方大哥告诉她世子正在酒楼与上峰一起。


    闻言,薛含桃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拿起筷子吃的脸颊都鼓起来。


    她还让方振也坐下,“太多菜肴了,不吃掉就是浪费,多可惜啊。”


    薛含桃和阿凶都挨过饿,见不得美味佳肴被浪费。


    方振眼神一暖,告诉她吃不完的饭菜可以赏出去,变相地教导她如何适应规矩众多的内宅。


    “这个,这个赏给方大哥,那个赏给果儿姐姐,点心赏给文玑和玉蘅……”她笑了笑,这些自己都没有动过。


    “夫人做的很好。”方振这时唤了她夫人,而不是小桃。


    少女害羞地摸了摸耳朵,觉得耳朵忽然很热,“其实还是叫我小桃好了,夫人听起来别扭。”


    方振失笑,意味深长地回答,“合该如此。世子归来若是知晓我并未改口,怕是要罚我。”


    对啊,世子晚上还是要回来的。


    薛含桃想到他说的那些话嗓子发干,赶紧舀起甜汤喝掉,默默思索自己要如何做。


    夜深了,她不能再随便找个角落躲起来,所以,注定要被吃掉的话,乖巧一些的话世子开心,她也算偿还了恩情。


    于是,沐浴过后,又给陶罐浇过水,她忍着羞耻换上一件和新婚之夜区别不大的纱衣。


    躺在床榻上,旁边放着一串糖葫芦,眼巴巴地等着人归来。


    她还要问,可不可以蹭世子给小皇子的贺礼。【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