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此言一出，慕容青云和泰王及冯贤似乎都大喜过望，三人皆长舒一气。


    按照原本计划，晋王已打算放弃此次兵符之争。


    而那赛马会的赏赐，晋王只向皇帝索要了一个恩典。


    这个恩典，无关权利。


    他对皇帝说，想在母妃的家乡仪陇县，设一衣冠冢，以供仪陇的周氏族人祭拜，仅此而已。


    周毓妃曾是废妃，皇帝虽将其葬入妃陵，却也下令，不准后人祭拜，因此这些年，周毓妃陵前并未有香火祭祀，连守陵人也没一个，甚是冷清。


    晋王提这恩典之际，皇帝虽有些不悦，三思后，却也还是准许了晋王此求。


    那恩典得准之日的当夜，皇帝便派了御前总管高海亲自传了晋王一道口谕。那道口谕，让晋王与皇帝同膳。


    当夜，晋王自然去了。


    这是皇帝生平第一次与这个从不重视的儿子同食。


    虽二人并不同桌，但晋王知晓，皇帝待他，已不似往日冷淡，至于原因，他暂不得而知。


    又或许，皇帝真的开始在意他这个儿子，又或许，这只是一种试探，试探他是否真有夺嫡野心，或者说，还有别的什么。譬如，故意予他重视，引其他皇子嫉妒，那么，他将成为众矢之的。


    他不是太子，没有皇帝给的足够的保护，若他成为众矢之的，想除去他的人，很多，能够除掉他的方法，更多。


    思及此，裴照郢不禁咬牙，眸色更冷。


    父皇待他，从不重视，他自然知晓，这其中原因，无外乎，他的母妃周月容被奸人陷害与人有染。


    君王多疑，疑心他不是皇家血脉，自然也就冷落了他。


    但实则，父皇喜不喜欢他，这些于他并不很重要，他只知晓，在这深宫，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回旋余地，除此一件以外的任何事，不重要。


    他生平记忆是从冷宫开始。


    母妃诞下他后不久本要封贵妃，可一朝行将踏错，被人捏住把柄，她性子刚烈，连在君王面前，也从不肯服软低头，帝王薄情，她终是被打入冷宫。


    自此，他成了废妃之子，又血脉存疑，人人都可欺他辱他，最落魄时，一条狗都比他高贵，没有谁会对他好，谁也不会。


    那一年，郢都的冬日好冷，鹅毛大雪连下了半月，雪满庭院，一天清早，一个穿红着绿的小女孩儿误闯了冷宫，见他身上单薄，竟就脱了自己的大氅要给他穿。


    那时的上官云璇不过才八岁，他长她六岁，身量已是极高，她的衣服，他自然穿不下。


    这丫头很是古灵精怪，每日清早跑来他冷宫门首处观望，却从不肯走进冷宫一步，她也不爱与他说话，只抱着一只汤婆子立在门首，看着他许久，仍是不与他说话，待那些宫人来冷宫察看之际，她便自兜里，取了那用油纸包着的热包子，或是热饭热菜扔到他脚边。


    是，她不是递给他，而是扔给他，像扔给一只狗。


    她似乎嫌弃他脏，不肯靠近他半分。


    他走向她，她会惊恐地后退，他不再靠近，她鄙夷般一笑，似乎，她清楚，他不敢伤害她半分。


    后来，她弄来的饭食，要放冷，才扔与他。


    若换做旁人，是绝不肯接受如此嗟来之食的，但他一个冷宫里长大有名无实的落魄皇子，没资格挑肥拣瘦。


    他只要活下去，并不在意这丫头带着几分羞辱之意的施舍。


    如此送他嗟来之食，那丫头延续了一段时日，记不清是几个月，还是小半年，似乎，他已习惯了她的施舍，他每日清早等在冷宫门首，甚至，他连她来时的步调都记得。


    只是那一日，她终究是没来。后来的日子，她再没出现过。


    冷宫里一个曾服侍过他母妃的老嬷嬷是唯一待他还算好的人，嬷嬷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不忍他继续等一个再不会来的人，便与他说了实话。


    从嬷嬷口中他得知，那姑娘是太师府上收养的养女上官云璇，这些日子入宫，是来给昭阳公主做伴读侍女的。


    可惜，此女身子不好，三天两头犯病，皇帝怕公主被此女身上病气传染，便让其回家，另外选了一个女孩儿入宫做公主伴读。


    那个代替上官云璇入宫的女孩儿，便是上官云碧。


    ***


    收到齐王密令之际，许蔚兮正准备与昭阳公主同行围猎。


    此次诸王围猎划分了十块区域，为以示公允以及保护诸王安全，旁人不得入，但这十块区域外的围场是可去的，为此昭阳公主便邀她同去，说要教她如何猎兔儿。


    齐王传信方式千奇百怪，有时候她不得不怀疑，齐王有病。


    一般情况，齐王会让宫人给她送信，这些密信会藏在各色食盒里的糕点内馅儿中，但今日，齐王却没有采用此类方式传信与她，他居然，派了他的宠妾芸娘来与她接头。


    芸娘今日穿一身胡服，与同昭阳公主那身宝蓝色的一样，二人出双入对，只看背影，她有时候会认错。


    芸娘似乎与从前不同了。


    昭阳公主设置好捕兽夹后，忽然捂着肚子道：“不好了璇姐姐!我吃坏肚子了!我去解决一下!你们看好这里，别让兔子跑了!今晚我还得烤兔肉吃呢!”


    芸娘道：“公主快去吧，这里我们看着呢，芸娘爹爹是猎户出身，这些看家本领芸娘会的。”


    昭阳公主被几个护卫的御林军和宫女太监簇拥着放心离去。


    许蔚兮坐在一草丛上，她百无聊赖，正想着芸娘怎么也来了，上回，她不是被齐王送回齐王府了吗？


    她正思忖这些，那芸娘却忽而自她背后点了她穴道，她这是生平第一次被人点穴道，发现自己真动弹不了后，她竟然有些好奇，并不害怕。


    “芸娘，你做什么？”


    芸娘凑近她耳畔，笑了声，音调有几分寒意。


    “不做什么，只不过是齐王吩咐我如此，你莫怪我。”


    “齐王他有什么任务给我？”


    “别着急，一会儿你便知晓了。”


    芸娘猛然抬手一劈，许蔚兮一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黄昏了。她发觉自己身处林地。


    这郢都有北山、后山、南苑、西郊四处皇家围场，南苑多湖泊，西郊多是草地，只北山和后山两处围场林木森森，且有老虎和棕熊等猛兽出没。


    她现在身处林地，那么应该是在北山或者后山的围场，可是，北山和后山围场于此次诸王围猎极为重要，已被划为不得擅入的区域，她如今却是被芸娘弄到了禁区，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裴熵郢他到底想做什么？


    夜里有些冷，她身上的纱裳薄衣不足以御寒，很冷，她便不断摸着双臂以取暖。


    一轮圆月初升了，看星子的位置，该是戌时左右。


    为了安全起见，戌时，诸王应该都已退出围场了……她在这里，岂不是叫天天不灵？


    死齐王!


    她正暗骂齐王，不期然，那林木幽黑深处却诡异传出几声啼鸣，像是狼叫，她等了会儿，那狼叫声越来越近了，隐约的，还能闻见一丝血腥味。


    她心道不好，忙起身寻找出路，但她没来过这林地，根本不清楚哪里是出路。


    她步子极乱极快，匆忙间，不甚被林间藤蔓绊倒，摔出去的时候，不知压到了什么，指尖黏糊糊的。


    她将指尖放到鼻头嗅了嗅，差点呕出来，再睁眼一看那地上一滩黑乎乎的什么，险些叫出声来。


    那地上竟横躺着一个人，或者说，是死人，还是睁着眼睛的死人，那人眼球是凸出的，两只手僵硬地张开，脖子上一道极深的伤口，这人穿着御林军的盔甲，身边一把弯刀，血似乎已经流干。


    此情此景，谁都害怕的，她自然已吓得半死，挣扎着爬起来，腿上却已没了力气，只茫然奔逃，不知被藤蔓或是别的什么绊倒了几次。


    又一次跌跌撞撞摔出去之际，腰上竟多了一只手揽着她，她吓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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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声，那人捂住她的嘴，咬着牙低沉警告似的语气：“别出声，是末将。”


    “慕……慕容都统？!”


    慕容青云松开捂着她口鼻的手，抬起那只刚捂过她口鼻的手，自身后抽了支羽箭，正拉弓要射向某处，她忙抓上他的一只手臂急道：“慕容大人!方才我在那边林子里撞见一个死去的御林卫!你没看见吗？那人被抹了脖子死状极惨!不知是谁下如此狠手!”


    慕容青云却冷然看了她一回，嗓音极沉道：“是末将下的狠手。”


    “……啊？”


    许蔚兮先是没反应过来，待她明了他的意思，不禁寒毛直竖。


    寂静处，只听得林间一丝稀疏动静，慕容青云将箭搭在弓弦上，嗖一下往她身后射出，她一愣，回头，只见那林地上卧着一只灰色的狼。


    她还在呆着，慕容青云已几步走向她，二话不说将她拉至身后，因为，林子里，一下子多出来十来只野狼!


    三下五除二，慕容青云似杀鸡一般不费力就将这些野狼解决掉，那些野狼都是被抹了脖子死的。


    “不知你为何在此处？”慕容青云冷静地擦拭着刀上的血，一面看向她，“此地乃是围猎禁区，并且，这里是太子抽中的地盘。”


    许蔚兮已从昭阳公主那里知悉了本次围猎赛的规则，各人只能在各人抽中的区域围猎，若去了别个的地盘，成绩无效。


    慕容青云见她不语只盯着他的刀看，他便收了刀，将那擦过血的帕子随手一扔。


    “你为何杀了那个御林卫？”她还是问了。


    慕容青云依旧冷静：“那人并非御林卫，是乔装来此行刺的刺客，末将并非草菅人命，不过职责所在。”


    “行刺太子的吗？”


    “应是。只是还不知背后是何人指使。”慕容青云一顿，看向她，“这里很危险，姑娘，末将送你回去。还未得知，姑娘如何到了此地？”


    “我说我被人劈晕了，然后就莫名其妙到了这里，大人，你信吗？”


    慕容青云稍微一讶，却对她点了头：“我信。”


    ***


    齐王帐内灯火通明。


    猎物堆了满地，都是些兔、狼、狐狸、鹿一类的，并没什么猛兽。


    座中，齐王手中捻着一串翡翠珠串紧锁了眉头。


    帐外有谁进来，他回眸一望，见是芸娘，脸色并不大好。


    芸娘一身胡服，入了帐后，她捂着心口，朝齐王单膝跪下禀道：“殿下，事已办妥，人已送去太子那里。”


    “起来吧。”


    说罢，齐王随手扔了颗丸药至芸娘脚畔。


    芸娘立马拾起并吞了下去，她心口处的疼痛稍微好转了些。


    帐外又进来一人，芸娘稍微一诧，来人是小楚子。


    这小楚子是御前总管高海的徒弟，也是其养子，按理来说，应该是跟高海一条心的，高海是皇帝心腹，那么，小楚子这是和高海之间有了二心了？


    小楚子进来后并不跪，只略微朝齐王弯了弯腰，笑意盈盈的。


    他嗓子并不尖锐，不似平常太监那般做派，虽生得秀气，眉宇间却带几分狠辣。


    齐王负手而立：“如何了。”


    小楚子道：“回王爷，太子那里出现了刺客。”


    “有意思。太子这是沉不住气了，他想嫁祸给本王，还是晋王？”


    “暂未可知。不过那刺客是慕容青云做掉的，没留下话，该是太子的死士。还有一件，上官云璇虽是顺利被芸姬送入了太子的围场，但晋王并未现身，芸姬已是派人向晋王透露了上官云璇有难的消息，但晋王似乎按兵不动。”


    芸娘问：“殿下让此女去太子那里，可是想引晋王现身太子处，好让晋王失去争夺兵符的资格？”


    齐王却冷笑道：“此只是其一。那次这二人吴水之畔相会，绝非什么都没发生，本王早已对此女有了疑心，她怕是想从本王这里逃离，转向晋王的怀抱。很好，本王给她下的毒，还是太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