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目两岸，湖水相接，湖面上挺立着大大小小的轮船。


    李离从昏迷中醒来，看见了高耸的桅杆，白色的风帆，周围的窗格雕镂颇细，使人心起柔腻之感。


    她这是逃出来了吗？


    船的舱口阔达，装满了东风，李离快速向外跑去，像一条脱缰的野马。


    她猛吸一口，闻到了，这是自由的味道。


    “素闻岭南逍遥寨分为两派，一派以寨主为主，劫富济贫，道上提起来，谁都翘起大拇指，赞上一句‘侠肝义胆’。”


    “另一派则是以她的独女单独分离出来的一派，经走商域，消息灵通。”


    “如今怎如此落魄？”裴知予慢条斯理道，从后走近。


    李离听到脚步声音，转身看到来人，下意识向后退后一步，


    “是你？”


    裴知予挑了挑眉，踱步向前走去。


    李离咂舌：“裴大人这样，竟也玩江湖上的把戏。”卑鄙，好不要脸，谁说裴家是光明正道的。


    裴知予理了理被风吹起的衣褶，说道：“庙堂和草莽不分彼此。”


    李离自然知晓她要问她什么，“逍遥寨以道义为重，一旦许诺到死都不会回头。”


    “当年，那位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


    “即便她要杀你？”裴知予问。


    李离心中虽有犹豫，但依然回答：“即便，她要杀我。”


    君以知己待我，我也以知己回报。


    她不在乎荣辱，不在乎财富、地位，亦或者是生死。


    他们逍遥寨的，生而自由，只做心中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死？死也要死得问心无愧。


    她不悔，但是她这是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失望的感觉。


    裴知予轻叹一口气，说道：“她既身为御史，对吏治不法视若无睹，对民生利弊视而不见，为达到目的，连自己的血脉骨肉都不放过，这样的人，也值得你来维护？”


    李离心绪极乱，她的一言一句不像是落在她的耳里，更是落在她的胸膛上，咚咚作响。


    “大人她，是有苦衷的。”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明明温度宜人，但周围的空旷感和孤单感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裴大人，您当真觉得寒门能通过科举出人头地吗？”李离问道。


    静静的碧蓝色海江，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无视各种嘈杂的声音，


    李离听见，她说：“能否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事在人为。”


    李离冷笑道：“像裴大人这样自小出生在文坛豪族，出生在永安这样繁华的地方，名师、学风、资源哪个称不上上乘，可曾想过我们这些学武的普通人得使上多少劲，才能让自己被别人看得起，背挺直了对视上别人的目光。”


    “即使家里有些殷实，勉强当上了小官，只要拜托不了阶层，你们这些士族门阀依然从骨子里瞧不起，你们的一句话，就能屠戮了多少人。”


    “所以，你就敢相信林御史？”裴知予说道。


    “与其一生都受人白眼，默默无闻的老死，根本没人知道是谁，有向上的机会，我为何不拼命博上一博？”


    林御史需要一把快刀，一把能够打击政敌的快刀。


    她可以，她就上。


    人总要学会慢慢长大，不可能永远活在年少轻狂的岁月中，有所求，就会受制于人，不再有藐视一切的勇气，只会被五斗米折腰。


    “要真的像你所说，我倒真想看看你到底能爬得有多高。”


    李离缓缓抬起头来，她发现不知不觉中，船舶竟也离岸边越来越远。


    ------


    暮霭苍茫，天色将黑，火把的亮光照在。


    “谁啊？你们谁啊？”惊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被外面强烈的撞击声唬住，身子猝不及防地晃了晃。


    “二小姐，此处不安全了，御史大人吩咐，我们需要另换个住所。”


    “林周呢？我要见她。”


    “林御史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呛啷一声响，似乎是墙角的瓦缸摔在了地上，跌成了粉碎，缸中的石灰粉沿着门缝渗透进屋内，里面的人本来就在低着头推着门，这一下子看见跟人骨灰一样的粉末，霎时吓白了脸。


    闹了半天，外面的人像是耐心全无，使了老大劲呛啷呛啷地撞击着门，本来就不怎么牢固的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一道怒声传来：“妈的，有本事你就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别想着找你老妈子。”


    淡淡的月光照在墙角处，月光从身后朝来投射在地上，隐射出两个熟悉的人影。


    “真没想到，林御史还在外边有私生女。”罗起司身边的小吏王二嘴角露出鄙夷之色。


    “怪不得家里唯一的嫡女都死了，也不见得她有多伤心，谁家里死了人，不哭着嚎着要抓犯人。”


    “搞了半天，是要保着这尊佛呢！现在真不晓得林清音是该可怜还是可恨了。”


    远边的胡哨声连作，跟着马蹄声响起，火光陆陆续续渐近，罗起司跟门口的王三对视之后，王三会意，嘴里再骂骂咧咧啐了几句便向她们跑来。


    “队长，我这个土匪子装得还像吧！”王三得意洋洋，扬着眉，整日里在刑部被吆喝惯了，难得释放一次还不赖。


    罗起司严肃着脸，点点头：“嗯，勉强够劲儿，平时忍久了吧！”


    王三顺着台阶上，完全没领会到旁边的王二眼神的示意，“那可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没当官之前，在我老乡那，我能称得上......呃.......疼啊......队长，你踹我干啥？”


    王三咬住牙齿，死命捂着膝盖腿，疼啊！！！


    罗起司笑得阴森森；“是不是还得怪我平时压榨你们了？”


    “怎么可能？”王三赶紧解释，吓得心中怦怦乱跳。


    罗起司眼瞧胡哨声越来越近，差不百余骑兵合围住小巷，估计里面的人也吓破胆子了。


    “别贫嘴了，干正事咬紧，走吧，跟上队伍。”


    “是。”


    这一阵的马蹄声在永安城的黑夜传得格外远，刚只是听到一点轻微的声响，倏忽就到了近处。


    永安城里的居民在静夜中听到声音自然是不敢出门，更何况是心里有鬼的人，更是吓得胆战心惊，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林府内宅，林御史林周自然也是听见了动静，她也没好到哪里去，脸颊泛白，额角渗出冷汗，身穿着浅薄的里衣，显得格外明显。


    她连忙叫来侍从，粗略地穿整好衣裳，完全不像是平时规规矩矩的林御史林大人。


    林周从后府抄近道到一处偏僻处所，放慢脚步，凝神屏息，她总觉得后方似乎有人在暗处跟着她。


    “你来了。”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语气里非常平静，像是算准了她今晚会来，专门在这里等一样。


    “林闵被抓了。”林周走到屋子里面，眼神凛然，探究意味明显，“李离居住的那处宅子搜遍了也找不到，你们是不是派人去了？”


    李离那家伙心里虽有十八弯绕，但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就消失不见人影。


    女子抱着手臂，“杀人凶手被关进牢里，不是天经地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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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女子安闲地坐在屋子中央，对眼前面露恼意的人丝毫不在意，“你不能因为，一个女儿成才，另一个不成器就厚此薄彼啊，对不对？”


    “至于李离，我只是做了你下不了手的事，你犹豫不决，我索性都替你安排好了。”


    林周脸上的肌肉牵动了几下，脸色微微一沉，道：“你们胆敢言而无信，铁了心要将此事要推个干干净净。”


    “若不是清儿不小心撞见......”


    女子出言打断她的话，道：“你既不能有理有据得将南方凌定罪，连个春风楼的小倌都找不到，我能指望着你做什么？难道要等到你将此事闹大，阻碍国主的计划吗？”


    “阿舍里，你......就不信我去女帝面前将你们的计划全盘托出？”林周怒道。


    阿舍里慢慢起身，点了点林周的肩背,道：“林周啊林周，你当真在南宁顶着这副皮囊待久了，都快忘了自己原来的身份了吧。”


    “别忘了你当初只是跟随五皇女的生父随嫁过来的一只狗而已，没有我们东厥的暗里相助，你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


    “至于你那个成器的宝贝女儿，是就在牢里待个几年，还是直接以死来定罪，我相信你心里能有个决断。”


    林周起身离开的时候，心里怔怔然，面露土色。


    阿舍里看着林周离开的背影，冷哼一声：“大皇子的入关令弄到没有？”


    她的部下吉纳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道：“还未，可需要属下派人去催催？”


    阿舍里蹙着眉，转而弯起，“不用了，我明日亲自去。”


    ----


    落叶铺满了屋前，偶尔有细碎的脚步声踩在上面，屋前落叶甚至被踩得纷纷溅起，但却无一人停留清扫，只是因为屋子主人格外喜欢这种感觉，静坐在屋前略高的石板上，遥看落叶犹如雪花一样美不胜收。


    南施溪斜坐着倚靠在木廊上，静静地望着此番情景，这个时候天气适宜，便是脱了脚袜也不觉得冷。


    “公子，要不这就算了吧。若是二小姐知道您如今把自己委屈成这样，心里也不会踏实的。”冬古走到南施溪的身边，手上还端着一个小瓷瓶。


    “这可不是一般的迷情药，一旦饮下了，药性强烈且不说，还神志不清，对床榻之事如同上瘾了一般，不知休止。公子，趁现在还来得及，要不就......别了吧。”


    南施溪似恍然，嗓音淡淡：“原先我不就喝过一次吗，能有什么事情。”


    冬古错愕，回过神来急得连忙跺脚，“那次不一样，当时二小姐在，这次......没人能救得了您啊！您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是啊！当时是有她在。”南施溪披着件长衫站了起来，垂着的手不自觉地放在腹部位置，似乎这已经成为了一个习惯，他原先沉着的脸微笑起来，冷冷道：“所以，这次也一样，只要我当成是她，不就可以了。”


    “这......”冬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原先是被二小姐和公子在域外捡回来的侍从，见过他们的浓情蜜意，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南施溪接过瓷瓶，朝冬古说道：“你领着她去西厢吧，我稍后便去。”


    冬古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却见公子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估计他心里也是不好受的，最后低了低头，答道：“是。”


    南施溪看着冬古离开的身影，自嘲地看了一眼屋前的胜景。


    “对不起，我食言了。”


    随着这一句，眼角的泪水从他的脸颊落下，他伸手抹去，仰头看着上面，仿佛这样泪水就落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