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温尚未散尽，沈誉的风衣下摆却已被墓园傍晚的凉风吹起。


    他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束纯白的百合，踏着青石板小径，一步步走向那个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然而，在距离墓碑尚有十余步时，他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见，在那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墓碑前，已然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束新鲜的白百合。


    花瓣上还带着水珠，洁白无瑕。


    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那个倚靠在墓碑旁、身影被落日拉得修长的人……


    那是……


    边晟。


    “你来了。”


    平静无波的三个字，却让沈誉喉头一哽：“......你怎么在这里？”


    边晟看着他，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说：“因为我知道，告别之后，你唯一会来的地方，只能是这里。”


    沈誉：“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边晟的视线掠过冰冷的墓碑，说：“这块墓地是关家建的。我拜访过关家老宅，见过那位守着老宅的老夫人。”他微微顿了一下，更正道：“或者说，我的外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所有秘密的锁。


    沈誉的呼吸骤然一滞，眼有震惊、恍然，以及难以言喻的......愧疚……


    但，还好这小子挺过来了，好好地站在这里，不然他会内疚一辈子。


    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害怕地问：“所以……你全都知道了？”


    “是。如果不知道，我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暮色渐浓，沈誉站在原地。


    风恰好吹过，而所有准备好的话语、所有试着演练过的解释，好像都消失了……


    他就这样看着边晟，这个他默默关注、恨了又愧疚、终于知晓一切就站在他面前的儿子。


    他张了张嘴，发现竟然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千头万绪涌上，最终却只化作了空白。


    道歉显得太苍白，解释又太多余。


    他生平第一次，在一个本该是他最亲近的人面前，感到了一种近乎无措的失语。


    而就在这时，边晟打破了这片沉寂，轻声呼唤了声：“沈叔。”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叫您了。”


    沈誉微微一怔，声音有些沙哑：“当然可以。一个称呼而已，随你高兴。”他沉默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的问题：“边晟，你……恨我吗？”


    恨与不恨，这是出于一个父亲的想法。


    毕竟，哪个父亲希望儿子恨自己？


    边晟轻笑一声，却说：“恨啊，怎么不恨？”


    他转头看了眼母亲的墓碑，“你把我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害我差点没命，难道还要感谢你？”


    话锋一转，他倒是轻松了几分：“不过说真的，有件事倒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整出这么多事，我都不知道米娅那丫头这么在乎我。你是没看见，每次我受伤，她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一边骂我一边心疼我。”


    既然被这小子秀一波。


    沈誉忍不住笑了：“这姑娘倒是治得了你。”


    “那可不，所以啊，我得好好活着，可不能让她守寡。毕竟这么凶又这么爱我的老婆，不好找。”


    “然后……关于恨不恨，已经不重要了。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就像这夕阳，终究会落下，但明天还会升起。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人去爱。”


    沈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能这么想，很不容易。”


    “是不容易，”边晟承认：


    “与其总沉浸在仇恨里。”


    “我边晟更想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


    “执着于过去的伤，只会错过眼前的幸福。”


    沈誉苦笑一下：“你比我想得要豁达得多。”


    边晟转身正视着他，“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我选择放下。”


    “不是因为你值得原谅，而是因为我值得更好的生活。米娅值得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丈夫，我们将来的孩子也值得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


    “总不能让娃将来知道他爹是个记仇的。”


    “多拉低形象。”


    “你确实比我强。”沈誉释然。


    “这话我爱听。不过您也别太自卑，至少您的眼光不错，给我找了个这么好的娘。”边晟挑眉。


    “不得不说，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见她。想不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沈誉轻声说，目光也落向那座安静的墓碑，“她若知道你如今的模样，一定会很欣慰。”


    边晟沉默了一下，随即扬起嘴角：“那必须的。”她一定会欣慰的。


    边晟拍了拍裤腿上的草屑，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道：“天快黑了，能收留我一晚？”


    “你要跟我走？”沈誉略显惊讶。


    “我倒是很好奇你都藏在哪~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暴露的。”边晟笑。


    “你要是想抓我，现在我就不会站在这儿了，对吧？”


    边晟耸肩：“说不准呢，万一我演技特别好呢？”


    沈誉呵了一声：“那就……请吧。”


    .......


    车厢内一片寂静。


    边晟靠在副驾驶座上，目光不经意地瞟向驾驶座上的沈誉。


    窗外的路灯飞快地掠过，在沈誉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仔细一看，边晟才注意到他脸上有好多疤痕。


    “这几年，他也过得不容易吧。”边晟心想。


    也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边晟看了眼来电显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喂，老婆？”他接起电话，声音变了好几个调调，让沈誉听了都直摇头。


    电话那头：“你去哪儿了？这么晚还没回来。”


    边晟挠头，说：“米娅，我今晚可能回不去了。”


    “？”


    “唉，我在祁铭这里。”边晟叹了口气，“这家伙醉得一塌糊涂，抱着马桶不撒手，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我实在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扔这儿。”


    边晟继续他的表演，语气那叫一个真诚：“我今晚得在这看着他点，万一他想不开怎么办？你说是吧？”


    米娅有些怀疑，但勉勉强强还是信他。


    边晟说着还朝驾驶座上的沈誉眨了眨眼，继续对着电话那头花言巧语：“你知道的，我最见不得兄弟难受，尤其是失恋的这种，我深有体会。所以，放心吧，我就陪他说说话，不喝酒。”


    米娅在电话那头叮嘱了几句，边晟一一应着：“好，好好好。你要记得吃晚饭，别熬夜。嗯，我也想你。”


    挂断电话后，车厢内重新陷入沉默。


    边晟将手机收进口袋，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


    当窗外的景色渐渐从市区的高楼大厦变成了郊区的稀疏灯火，他才开口问：“你就住这附近？倒是会选地方，确实不容易被发现。”


    车子最终在一栋隐蔽的别墅前停下。


    沈誉熄了火，转头看向边晟：“到了。”


    边晟打量着这栋隐藏在树丛中的建筑，点点头：“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但刚下车，边晟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问：“有吃的？”


    沈誉走向厨房：“泡面吃吗？我这儿可比不上你家的那些......”


    “有的吃就不错，我又不挑三拣四。”边晟打断。


    ......


    米娅挂断和边晟的电话，心里虽然理解，但偌大的家里突然只剩她一个人，还是显得格外安静。


    她窝在沙发里，抱着边晟常靠的那个抱枕，一个人沉思：“一个人在家，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啊……”就在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张小丞。


    “小丞？这么晚有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张小丞略显激动的声音：“Caroline！Lisa醒了！刚醒没多久！”


    听完，米娅坐直了身子：“醒了？你确定吗？”


    “千真万确！医生刚做完初步检查，意识很清楚，还能说几句话了！你明天下午能来医院一趟吗？”


    “当然能！”米娅立刻应下：“我明天一定准时到。”


    挂断电话后，米娅还久久握着手机。


    她在安静的客厅里踱了几步，最终停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叹：醒了……Lisa终于醒了……这一切，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平静下来后，她才想起明天还要参加明歆父亲的葬礼。这段时间事情一桩接一桩，边晟那边刚稳定，明歆又面临这么难的时候。


    她走到衣柜前取出黑色西装外套，仔细熨烫着衣角的褶皱。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明歆发来的消息：“米娅，小煜回来了。”


    米娅看到消息，嘴角微扬，立刻哒哒哒回复：“小煜回来了就好，有他在你身边陪着，我也放心些。你还好吗？”


    明歆：“还好。就是有点不真实。幸好有小煜。”


    米娅：“抱抱。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一直在。”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还是多问了一句：“小歆，真的决定跟祁铭结束了？”


    消息发出后，那边沉默了。


    米娅能想象到明歆此刻的表情，暗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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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忖：“也许我不该问的...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会不会让她更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手机才再次震动。


    明歆：“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米娅能感受到这个决定背后的分量。她想了想，又小心地问：“那……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这次，明歆的回覆来得很快。


    她说：“不能。世人总说，分手后还能做朋友的，要么没真心爱过，要么还心存念想。”


    “他的号码就躺在那，不是不想联系，而是不能。因为我太了解自己了……哪怕只是一句‘最近好吗’，我都会整晚睡不着觉。”


    米娅想想，也是。


    不是不想做朋友，是做不了。


    他们见过彼此最赤诚的样子，交换过灵魂最深处的秘密，一起在深夜的街头大笑大哭，也曾把未来的蓝图一笔一画刻进对方的生命里……这样的两个人，要怎么退回到朋友的安全距离？


    “所以只能老死不相往来。”


    “好！我尊重你。我们明歆可是走到哪都有人爱的~”


    ……


    手机屏幕的光亮彻底熄灭。


    明歆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布料早就被眼泪打湿了，凉凉地贴在脸上。“祁铭，对不起......”


    “不是不爱了，而是不能再爱了。”


    “我们的路，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就到这儿吧。”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高空。


    祁铭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的相框已经碎了，玻璃裂开一道道纹路，正好划破照片上两个人笑得正甜的脸。


    “小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连做朋友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苦笑着，指尖轻抚过相片上明歆的笑脸，动作很轻：“明明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为什么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就在通讯录最上面。


    “骗子。”他轻声说，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也许是自己，也许是她。


    也许，是他们两个人。


    ......


    面泡好了，狭小的厨房里全是红烧_牛肉面的气味。


    边晟递给沈誉一双筷子，自己则捧着另一碗，两人就着茶几，呼噜噜地吃起来。


    “饿死我了，还是这口最实在。”边晟吸溜着面条。


    沈誉笑了笑，吹了吹热气，他的吃相可比边晟斯文许多。


    热气模糊了沈誉一瞬的走神。他看着边晟鼓着腮帮子拼命往下咽的模样，那句“慢慢吃，没人跟你抢”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被他咽了回去，毕竟有些关心，说出来反而显得生分。


    ...


    窗外，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树下的阴影里，并未熄火。


    车窗降下一半，罗乘嘴里叼着烟，眼神阴鸷地盯着那扇透出暖光的窗户。他刚处理完棘手的麻烦，带着一身戾气回来，没想到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他看到沈誉和边晟并肩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两碗蒸腾着热气的泡面。


    边晟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没心没肺，甚至用肩膀撞了一下沈誉。


    而沈誉，那个在他面前总是带着疏离微笑或冰冷眼神的沈誉，此刻竟也放松地笑着，侧头看边晟的眼神是罗乘从未见过的


    罗乘的眉头越皱越紧。以他对沈誉的了解，这人睚眦必报，怎么可能安心和边晟坐在一起吃泡面？


    沈誉有多恨边晟，罗乘再清楚不过。他绝不是会轻易认命的人。


    除非……他是真的收手了。


    但如果沈誉收手了，那就意味着从前的一切约定都作废。就算自己将沈誉的秘密捅出去，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沈誉也不在意了。而沈誉手中的那些视频，不仅威胁着罗乘，还关系到他老妈章蔓。


    罗乘可不想现在就完蛋。Dear现在正处于前所未有的上升期，未来还有无数美人和黄金等着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但转念一想，沈誉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自己？他既然能为边晟背刺vivi，能在别墅失控地对自己嘶吼，就证明往日的协议与情分早已荡然无存。


    沈誉的悔意，就是悬在他罗乘头顶的刀。


    一旦沈誉决意撕破脸，最终要付出代价的，也只会是他罗乘一个人！


    这个念头就像毒蛇一样缠绕住了罗乘的心，让他不安。


    他掐灭了烟，随手扔出窗外，盯着那扇仍亮着暖光的窗户，心里想的却是：“干脆，你们全都死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