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于无形。


    聪明如岑呦柠，又怎会不懂他意思，下意识地望向那个笑容僵住的女人。


    袁沛敏眯了眯眼，显然没想到自己的亲儿子会当众讽刺自己，还是帮着一个外人。


    “子衿，怎么说话的？岑家一直都把李妈当亲人一样看待，怎么会有人不乐意这一说。”


    岑呦柠动作优雅地落座，拿起叉子，重重划过面前的盘子。


    叉子摩擦盘子时，两者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连一直没说话的岑旭辉都没忍住皱了皱眉望向她。


    岑呦柠微眯着眼睛，睨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袁沛敏，如同一只高傲的猫咪，动作优雅地伸出自己的利爪，随时准备着冲上去对着敌人狠狠抓上一爪子。


    “岑家确实一直把李妈当亲人一样对待。”


    “但是，岑家以外的人，就难说了。”尾调拉长，这句话明显意味深长。


    言外之意，不过就是说袁沛敏不是岑家的人。


    “你！”


    “好了好了！”岑旭辉头疼地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柠柠难得回来一次，能不能好好的安静地吃一顿饭？”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句话明显在偏袒岑呦柠。


    袁沛敏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自己手上的筷子，极力压下自己的情绪。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憋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老岑说得对，开玩笑也得适度。先吃饭吧，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明明是色香味俱全的一顿饭，袁沛敏却味如嚼蜡，食欲全无，筷子都没动，只拿着红酒轻抿。


    反观周子衿，面不改色，动作不急不缓地夹菜吃饭，言行举止中都透露出涵养。


    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岑呦柠还好，不至于说食不下咽，但看着对面坐着的袁沛敏也没什么胃口就是了。


    随便吃了几口菜，就放下筷子，扔下一句“我吃饱了”就走了。


    连她最爱的麻婆豆腐都没吃一口。


    岑旭辉更不用说，见岑呦柠离开，饭都吃不下了，筷子一摔，揉着眉心叹气。


    一顿饭下来，除了周子衿，每个人都不愉快。


    -


    自从岑呦柠离开岑家后，岑家的摆设改变了很多。


    其中最为明显的变化就是添加了许多没有必要的奢侈装饰。


    看起来繁杂又土气。


    原本简单大气的装修风格，硬是被改成三不像，给人几分暴发户的感觉。


    不用猜都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顺着熟悉的道路走到厨房，果不其然，看见了还在厨房忙活的李妈。


    背影如同她以前偷摸进厨房偷吃时看见的一样，只是比起从前佝偻了一些，头顶的发丝白了一些。


    其他似乎都没变。


    她好像还是从前那个喜欢跟在李妈身边撒娇的小姑娘。


    岑妈妈从岑呦柠初三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自那时起，一直都是李妈带着她和周子衿长大。


    虽然妈妈离世，但好在有一个哥哥，有李妈，还有爱她的爸爸在，一切似乎都不算太糟糕。


    那年高一，岑旭辉带了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回家。


    她笑得拘谨，但声音却温柔，她说：“你就是呦柠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那时候岑呦柠只当她是岑妈妈离世后，岑旭辉经人介绍相识的，并不设防。


    虽然觉得岑旭辉找下一任的速度过于快，但还是能理解他想再找个人共度晚年的心情。


    尽管心里膈应，但岑呦柠还是把她当长辈，礼貌对待。


    直到有一天……


    “小姐？”


    李妈的呼唤把她一下子从思绪里拉回来。


    岑呦柠猛然回神，望向眼前关心地看着自己的李妈。


    李妈眉目祥和地看着她，“是不是要拿什么东西？你跟我说一声就好，我拿过去。”


    岑呦柠摇了摇头，“不是，刚刚没来得及跟你说说话，所以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不还是这个样。”李妈笑着眼睛弯弯的，“倒是你，让李妈看看……嗯，气色比上次见的时候好多了，看来最近过得还不错？”


    “我刚还在给你包馄饨呢，你以前啊最喜欢吃李妈包的小馄饨了。等等我给你装好了带回去。不过你要记得第一时间放冰箱冷冻，等想吃了就拿出来煮一下。可惜李妈不在你身边，只能你自己煮了。不过很简单的，就烧壶水，倒点花生油，再把馄饨倒进去，盖锅等个……”


    “李妈，”岑呦柠顿了顿，目光真挚：“我是不是有一句话还没跟你说过？”


    “谢谢你。”


    谢谢你曾经在我暗淡的生活里，给过我一束支撑我走下去的光。


    ……


    两人在厨房聊了很久，聊小时候的趣事，聊最近的近况，一边聊一边包着馄饨，画面异常温馨。


    岑呦柠还跟她聊起林蕴，说林蕴留学完回来了，还准备在岚城定居开工作室。


    初高中的时候，林蕴和岑呦柠玩得好，老是跑来她家蹭饭，李妈自然也对她熟悉不过。


    只是两人后面大学不同了，林蕴也出了国，没再怎么来过岑家，李妈也就没见过她了。


    听到岑呦柠提起，她也有些欣喜：“林蕴也回来啦？那好啊，以后你们就有个照应了。”


    岑呦柠笑着点了点头，低头认真仔细地包着小馄饨，“是啊，她还跟我念叨着想吃您做的菜呢，记得她以前还总跟我说要把你从我们家挖走。”


    李妈听了笑得更开心了。


    明明已经很小心谨慎的包了，但包出来的模样还是千奇百怪丑不拉几的，连李妈随手包的一半好看都没有。


    气馁地把它扔到盆里，不再去看它。


    “对了，那江大少爷呢？我记得他也搬到你那附近了吧？”李妈想起来就在岑家隔壁的那户江家，那位大少爷小时候也是常常往岑家跑，两人天天斗嘴，吵得天翻地覆了。


    每次都不出意外的是江大少爷落下风。


    岑呦柠包馄饨的手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吧，不过我跟他很少碰面。”


    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提议道：“李妈，你等下帮我装馄饨的时候，能不能麻烦你把我包的那份馄饨单独装起来？”


    李妈诧异了一会，没问原因，点了点头应下：“当然可以。”


    -


    岑呦柠离开岑家的时候，只跟李妈道了别，没跟其他人打一声招呼。


    坐上法拉利的驾驶座后，犹豫半晌，还是给岑旭辉发了条短信：


    先走了，您保重。


    发完消息，把手机往副驾驶座上一扔，就发动车子踩下油门，把车子驶入黑幕中。


    ……


    因为昨天发烧，落下了不少戏份，所以江屿今天忙到十二点多才收工下班。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一点半了。


    把外套脱下随手挂在落地衣架，灯都没来及开，揉着眉心摸黑走到沙发旁坐下，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坐在沙发上。


    本想闭目养神一会，缓解一下疲劳，门那边却突然传来声响。


    “滴——滴——滴——滴——滴——滴——”


    是门锁输入密码的声音。


    六位数的密码，每按下一个数字就会“滴”一声。


    刚好响完六声后，“嗒”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门口的人影蹑手蹑脚地进来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门锁上，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江屿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好笑地望着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倒是想看看，大晚上的她跑来自己家是想干什么。


    岑呦柠鞋子都懒得换了，前脚刚踏入客厅，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坐在沙发上，黑夜里只能看到一点点轮廓的身影。


    差点尖叫出声。


    等冷静下来后，她才理直气壮地质问：“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坐在这里干嘛？”


    江屿差点被她逗笑了。


    这到底是谁家？


    “我倒是想问问你，深夜擅闯单身男人住宅，是想干嘛？”


    “……”岑呦柠默了两秒，动作熟络地绕到灯具开关处把灯打开。


    客厅霎时亮堂了不少。


    扬了扬手中的袋子，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傲娇地把下巴一抬：“来喂狗。”


    江屿伸手拿起袋子，下一秒就倒在沙发靠背上，整个人呈大字型坐着，看上去慵懒至极。


    闻言打开袋子看了一眼，眉梢一挑：“哦？哪来的馄饨。”


    岑呦柠可骄傲了，勾了勾唇：“这可是本小姐亲手……”


    “怎么包的这么丑。”


    “……”


    岑呦柠又沉默了两秒。


    江屿：“你刚说什么？”


    “……我说，这可是本小姐亲手从李妈那拿的馄饨。”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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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屿了然地点了点头，点评：“李妈手艺退步了不少啊。”


    “……”退步你妈。


    江屿把那袋馄饨放回桌面上，抬眸望向她，“回去了？”


    岑呦柠：“嗯。”


    “怎么不叫上我？刚好想尝尝李妈做的菜了。”江屿顿了顿，有些迟疑：“不过，包馄饨都退步了这么多，该不会手艺也……”


    岑呦柠面无表情地抄起一旁沙发上的枕头就朝他脸上砸过去，“滚。”


    江屿笑着灵活躲过，调侃道：“你急什么？又不是你包的。”


    “……我是心疼李妈的劳动成果！爱吃不吃。”岑呦柠气恼地想要拿回那袋包得奇形怪状的馄饨，却被江屿抢先一步拿走。


    “李妈亲手包的馄饨，我自然是要吃的。”江屿低低地笑了笑，声音低沉好听，“更何况还是大小姐大半夜亲自送过来的。”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缱绻。


    岑呦柠的心就跟被羽毛挠了一样，痒痒的。


    冷哼一声，拎着自己的包包自顾自就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出了门口，“砰——”地一声，猛地一用力就把门给关上了。


    等走到前院，被冷风一吹，岑呦柠这才觉得发烫的脸总算降了点温。


    真是气人！


    本来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就挺累人的，为了第一时间给他送去自己亲手包的馄饨，气都没来得及喘一下急急忙忙地就连夜过来了。


    因为看到里面的灯都没开，还以为这个点他已经睡了。


    谁知道他跟神经病一样大晚上不睡觉坐在客厅里吓人！


    居然还诋毁她认认真真包的馄饨！！


    真是贱人！


    这么一来，原先因为去了岑家而低落的心情倒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满肚子气没处撒。


    想着想着，又没忍住气得原地跺了一下脚。


    妈的，只知道就把小馄饨拿回来了，拿去喂狗都总比给他吃了好！


    这样想着，岑呦柠就一个转身，准备倒回去把属于自己的馄饨带走，扔掉都不便宜江屿。


    结果刚伸出手准备输入门锁密码，门就默契地打开了。


    两人四目相对。


    周围一阵静寂。


    江屿望着她，挑眉，“你干嘛？”


    “……”岑呦柠默默地把手收回来，握成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你这门有点脏，刚想帮你擦擦。”


    下一秒警惕地质问他：“你又干嘛？”


    “夜深，”江屿笑了笑，明明是调侃的语气，却说得格外认真：“怕你被人拐去包馄饨。”


    岑呦柠：“……”


    云雾被风吹散，露出半截弯月。


    月光撒下来，投射到他的脸上，照得他那双如同蕴含着星辰般的眸子，格外好看。


    心跳漏了半拍。


    其实岑呦柠也说不上来她到底喜欢江屿哪里。


    可能就是，刚好在某个瞬间，刚好有一束光，刚好照在他身上，刚好就让他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一呆就呆了将近十年。


    “发什么呆。”江屿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她脸上肉不多，但触感却极好，“走了，送你回去。”


    还是喂得不够多。


    他想。


    岑呦柠回过神来，嘟囔了一句：“就那么两步路，有什么好送的。”


    心里却如同灌了蜜，甜滋滋的。


    两人一路无言，却丝毫不尴尬。


    夜深了，静悄悄的，两人就这样并肩往前走着，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这会难得的祥和。


    短短一段路，很快就走到了岑呦柠家的院子门口。


    “那我进去了。”


    “嗯。”


    岑呦柠走得一步三回头的，每一次回头，江屿都站在原地望着她，直至把她目送进家门。


    等进了家门，路过一块玻璃时，岑呦柠才发觉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扬了起来。


    玻璃里倒映出来的女人笑得眉眼弯弯，与她在电视机上，在广告上的笑容都不同，是一种很久都没有过的，鲜活的，发自内心的笑颜。


    拍了拍脸让自己的嘴角放下来，她突然想起来江屿方才跟她说的那句话。


    ——“怕你被人拐去包馄饨。”


    ！！！


    江屿这个狗东西！


    他早就知道了那馄饨是她包的！还在那跟她演！！


    ！这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