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相反！”


    乡村的夜晚没有华灯普照，望出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黑夜，只有最远处的半空中有几星漂浮的黄绿色点点，那是成群结队的萤火虫在稻田上飞舞。


    穆照的眼底映出星光一样的萤火虫，黑的更黑，亮的更亮，她有些激动，以至于尾音轻颤。


    “她的身世的确凄苦，但是你听出来了吗？她从来没有屈服过任何人，包括命运。身为女子，虽然性别无法选择，但是她在不受父母重视的情况下学会了可以谋生的手艺；婚姻之事自己没法做主，她也不自暴自弃。既然当初答应，就不会逃走，婚后勤勉，孝顺公婆，督促丈夫；丧夫后被赶出家门，她也没有忌讳自己寡妇的身份，重操旧业，把家里和女儿打理得井井有条。”


    穆照非常欣赏这样的女性，她没有接受过教育，但是重诺，坚韧，不自暴自弃，永远只向前看，从不沉溺命运不公。


    这正是穆照的女主角需要的精神。


    更重要的一点是，当穆照闲聊的时候问她，拿到片酬以后想要做什么。她想了想，有些羞赧地回答：“我右肩处有个疤，是他爸那会儿打的。听说外面可以除去，我想去试试。”


    穆照始终相信，只有会爱自己的人，才有爱别人的能力。


    主演敲定后，这边有表演老师跟那加讲一些基础的表演常识，另一边的布景和群演也办得热火朝天。通告上预备在溪盘村拍二十天，然后再去镇子上拍下一个场景。


    一切准备就绪，正式开机。


    那加果真跟穆照判断的那样，只要机会到她手里，她就能紧紧把握住。不仅不骄傲自大，反而更加谨慎妥帖。她白天跟着剧组拍戏，第一天看见四周的镜头还有点不适应的青涩和拘谨，过了一晚上就变得十分老练。台词更是情绪饱满，甚至不用老师教，就能领悟每句话背后的情感。


    当然，这也归功于她吃饭的时候都捧着皱巴巴的剧本研究。


    白天拍完戏，晚上就跟着表演老师上课，声台形表一一纠正重塑，这就导致了那加休息的时间被压缩得所剩无几。尽管她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却依然神采奕奕，像一簇扑簌簌跳动的小火苗，感染着恶劣环境中的每一个人。


    那加全身心投入拍摄中，这就导致她女儿那汝没有人照顾。不过小那汝像是遗传到了妈妈的性子，每天搬个小板凳安静地坐在片场，手里捧着朱曜买给弟弟的油画棒，一声不吭自己画画等妈妈下班。


    穆照看见小孩子安静懂事，有时会把她抱到自己怀里，让她跟着看镜头里的妈妈。六岁半的那加身上穿着半旧的褂子，鞋子磨飞了边，但是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散发着被太阳晒过的皂荚味。她会在看见镜头里妈妈正脸的时候，挥舞着小手无声地笑着指给穆照看。


    有几次那加跟表演老师连夜讲第二天的戏，穆照就把那汝抱走，两个人缩在一张被子里叽叽喳喳，然后头挨着头一起睡着。


    奇怪的是，十多天过去，陆洄舟虎口处的伤口已经结痂，医生都说没有事情了，但他还总是说右手隐隐作痛，皱着眉头隐忍难耐的模样。穆照心里不安，怕那不是一条变异了的、含有罕见毒素的菜花蛇。


    医生抱着药箱，脸拧成一把被嚼干净然后吐出来的甘蔗，艰难吐出：“应该不会。”


    然后在穆照的灼灼目光中，给出建议：“也有可能是地域原因，水土不服什么的。可以用热毛巾敷一下，看看能否缓解疼痛。”


    有了解决方案，穆照自然照办。


    她一手托着陆洄舟的手腕，另一只手按着热毛巾，像考古学家正在挖掘一件稀世珍宝一样谨慎。


    而陆洄舟正在和坐在他床上的小那汝大眼瞪小眼。


    更奇怪的是，那汝对陆洄舟的态度诡异。说不上是讨厌，但是从来没有见过那汝叫他。穆照会抱着那汝，让她喊陆洄舟“叔叔”。那汝就会拧过身子，把头埋进穆照的肩窝，嘴闭如老蚌，然后时不时偷看一眼。


    陆洄舟不信这个邪，偏要逗她，总是用手指头去戳那汝白胖包子一样的脸蛋儿，惹得她牛皮糖一样贴在穆照的身上，脸上皱出十八个褶儿来。


    毛巾凉了，穆照要出去换水，走之前嘱咐两人好好相处，不要闹，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同时点头，目送穆照出去。


    等到穆照再回来的时候，那汝已经呈大字形躺在床上睡着了，陆洄舟轻轻拍着她圆滚滚的小肚子。


    穆照放轻脚步慢慢靠近，侧坐在陆洄舟的身边，拿过一件衣服给那汝盖在身上。她又转过身拿起陆洄舟的手，把热毛巾敷在上面，不轻不重地按着。


    “你为什么总是招惹那汝不高兴呢，小孩子就要哄着的啊。”


    陆洄舟轻笑，任由穆照摆弄他的手，脑门上一层薄汗，烫得通红也不吭一声。


    “小孩子就喜欢人跟她闹，一板一眼的她反而不喜欢。”说到这，陆洄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透过穆照看向她身后，眼神悠远。


    “歪理。”穆照笑道，继而神情凝重，掀开毛巾，食指戳着陆洄舟手上那两个深孔，发愁：“怎么还会疼呢？也消毒了，按时用药，饮食忌口。”


    闻言，陆洄舟另一只手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穆照正低着头，从陆洄舟的角度看过去，先是她乌黑浓密的发顶，往下是饱满的额头，眉毛和睫毛都是浓密的，像是不小心滴在宣纸上一滴浓墨，墨汁顺着纸张纤维的纹理散开。嘴巴嫣红软糯，正自顾自地喃喃自语。再往下，就是一截白到惊心动魄的脖颈，曲线蜿蜒入T恤。


    中秋那晚的记忆涌上心头，陆洄舟蓦地心跳加速，他舔了一下嘴唇，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你回去看一下医生，好不好？你可以看完医生以后再回来。”


    穆照抬头，视线相撞，陆洄舟的鼻尖擦过穆照的额头。所过之处像被电到，穆照一惊，下意识后退。陆洄舟却反手握住穆照的手，紧紧攥住。


    距离一点点缩短，穆照大眼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也可能是几秒，但像是过了几个小时之久，就在两人气息交缠，双唇即将碰上的时候，穆照感觉哪里不对劲。


    她头不动，眼珠转向另一边。


    躺在床上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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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汝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


    穆照一把按在陆洄舟的嘴巴上，给他推得脖子后仰。


    “那汝，你醒啦。”


    陆洄舟眉梢吊起，侧眼去看那汝，瞪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双手向后撑在床上。


    无辜的那汝小脑袋想不明白自己只是睡醒了而已，那个怪叔叔为什么要瞪自己。她伸出小胖手，揉揉眼睛，张开双臂要穆照抱。


    穆照揉了把脸，有点红。把那汝抱起来，轻轻摇晃。


    “阿姨，我要回去。”那汝搂住穆照的脖子。


    “好，我们回房间睡觉。”穆照抱着那汝，也不敢看陆洄舟，低着头道：“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也，你也早点休息。”


    穆照闷头往前走，陆洄舟也从床上站起来，给她们打开房门。


    “那个，你回去吧，回去睡觉吧。”穆照急匆匆往外走，却没有想到门口站着三个人，正从门上的小窗往房间里面张望，穆照抱着那汝险些撞上去。


    陆洄舟给她们两个人拉回来，问门外的人：“你们干什么的？”


    按理说村委的这几间房子已经暂借给剧组使用，无关的外人是进不来的。可是门口这一女两男确实是穆照没有见过的生人。


    那女人大约五六十岁，见陆洄舟从房间里面出来被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两步。跟在她身后的两个男人中的其中一个，大概是想先发制人，指着陆洄舟就走过来。


    陆洄舟是谁啊。


    江宁扛把子！


    从小就不是个怕事的主儿，领着一帮兄弟打架被拎去派出所都是家常便饭，派出所所长看在他爹妈的面子上苦口婆心地教育，唾沫都要喷干净。可是陆大少依旧我行我素，下次依然在一群鼻青脸肿的人对面跷着二郎腿睥睨众生。


    陆洄舟单手叉腰一巴掌把那人的手拍走，手指虚空一点，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可惜那个黑瘦男人并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否则他不会“哎呦呦——”一声梗着脖子又冲过来。


    陆洄舟在他冲过来的瞬间，把抱着那汝的穆照拉到身后，同时撅住黑瘦男人伸出来的食指，当空拧了三百六十度。


    黑瘦男人吃痛，吱哇乱叫，顺着力道整个身体都跟着翻转。


    另一个黑胖男人见同伙被压制，骂了句脏话也要过来。却被那个女人拦住了，那女人又对着黑瘦男人斥道：“三子，别闹事了。”然后立刻转换刁钻的表情，换上一副笑脸，对着那汝伸出手，露出一口牙齿笑道：“乖孙，来找婆婆。”


    那汝早在看见女人第一眼的时候就一哆嗦，连动也不敢动，直勾勾地看着陆洄舟的动作。现在听见女人说话，更是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穆照的脖子不撒手。


    “你这伢，哭啥，我系你婆婆，来，婆婆带你回家。”说着就要上来抢孩子。


    穆照灵活一闪身，女人扑了个空。那汝却全身僵硬，哭声都卡壳般止住了。


    然后她在穆照的怀里，从后面抱住陆洄舟的后背，嚎了一嗓子。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