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好久不见。


    与陆洄舟有四年没见了。是大四那年吧，那一年她的生活一团糟，所有事情一起发生，打得她措手不及。穆照远赴重洋，在大洋彼岸，与陆洄舟隔了不知道多少个千里之遥。


    不过当年穆照走得决绝又义无反顾，之后在外留学的日子过得紧张又忙碌，每天都在为生计和学业发愁，根本没有时间回忆从前的人和事。


    而且，他当时也是不在乎的吧。


    其实仔细算来，这不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


    三日前，在泊瑞威酒店的包厢里面，陆洄舟坐在喧闹的人群中间，独自端着酒杯。


    林修搭上他的肩膀，调侃道：“寒暨这小子都订婚了，子京女朋友也一个接一个的换，哥也是桃花不断，这么多年就你还单着呢，咋？真要出家啊？”


    陆洄舟把他的手从肩膀上面抠下去，林修的另一只手就又缠上来：“你家大哥是不是也没对象呢？是不是老坟有什么问题？不行找人看看，我认识一个不错的风水先生。还是……”林修贱笑起来，道：“兄弟，咱俩一起长大，你有话直说，你，是不是看上哥了？要是的话……”


    话没说完，陆洄舟一个肘击怼他胸口上，林修一阵猛咳，痛斥陆洄舟不近人情。咳嗽完以后又去犯贱：“开个玩笑，不过兄弟是真关心你，你说这么多年，你除了大学时候那个叫什么……”


    话又没说完，陆洄舟这次倒是没动手，只不过他眯着眼睛，一个凉凉的眼神甩过去，林修到底是没敢继续说下去。他叹口气，耸肩，道：“别怪兄弟没关照你，寒暨婚礼上的伴娘个个大家闺秀，都是哥们儿特意选的，你看着办吧。”


    服务员又送来一箱啤酒，包厢门关闭的刹那，门缝里面闪过去一道纤瘦的人影。陆洄舟浑身一震，追了出去。


    *


    《总裁别过来》剧组的饭局上，穆照作为导演助理跟着出席，说是让她跟着过来学点东西，其实就是作陪。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冯若卿八面玲珑。还有几个女孩子也跟着陪笑，照顾茶水，只有穆照一个格格不入，显得呆呆的，从洗手间回来以后继续吃着饭桌上几乎没人动过的菜。


    但是，既然来到饭局上，就没有白来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应该发挥的作用。冯若卿休息的间隙，他们注意到了穆照，一个大腹便便的人问穆照：“这位是张导的助理吧，真是美人坯子，张导有福气啊。”


    众人暧昧不明地哄笑，冯若卿冷哼一声，穆照面色清冷，平静地看着他。


    “穆照，这是星耀娱乐的韩总，还不快敬韩总一杯。”杨宗赋笑着开口，语气却近乎命令。


    自家大boss开口，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穆照端起酒杯遥遥对着韩立，言简意赅：“这杯我敬韩总。”


    “哎哎哎——”韩立看着穆照不满道：“怎么穆小姐没喝酒吗？来，给穆小姐换上酒。”


    不用他使眼色，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就拎着分酒器跑过来要给穆照倒酒。穆照按住杯子口，礼貌地对小伙子道：“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


    小伙子立刻看向韩立，韩立站起来，往上提了提坠下去的裤带，走到穆照身边，拿过小伙子手里的分酒器，对着穆照大发慈悲道：“我告诉你，我这可是好酒，在别处都喝不到。来都来了，不尝尝岂不是可惜了吗？来，我亲自给你倒上。”


    韩立去捉穆照按着酒杯口的手腕，他喉咙里浑浊的酒气几乎喷到穆照的脸上。穆照偏头避过这阵浊气，要躲开，却一不小心带倒了玻璃酒杯，咕噜噜掉在地上，碎了。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打破了饭桌上看似稳定的平衡，本来所有人就都注意着穆照这边，现在更是十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看她怎么收场。


    韩立面色不善，没想到小小助理敢忤逆他的意思，真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为所欲为了？他挺直了肚子眯眼不说话。


    空气都凝滞了，现在不是能得罪韩立的时候，合作在即，万事还是以和为贵。而且，事情很好解决，杨宗赋立刻就想到了完美的解决办法，他赶紧打圆场：“穆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杯子不小心碰掉了就再去拿一个，倒上酒给韩总赔个不是，韩总大人大量，还真能怪你不成？”


    韩立盯着穆照，看她究竟会怎么做。


    穆照又端起装着果汁的杯子，客气道：“韩总，对不起。我不会喝酒，还是用果汁敬您吧。”


    周围是倒吸冷气的声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们一边惊叹穆照的英勇和倔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边期待事情的发展，究竟是强人所难的韩立更胜一筹，还是宁折不弯的穆照坚持住了立场。


    韩立冷笑一声，扬手打翻了穆照手里的酒杯，果汁洒了一地，黏腻地堆在角落。


    穆照攥着空空的红酒杯，橙黄色的果汁溅在她的手背上，有点痒。她盯着那滴果汁，想着要不要把酒杯敲到这个老登头上。


    以前又不是没做过。


    可是，如果真这么做的话，那她在这一行就别混了。


    而且，穆照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完成，现在就被全行业封杀，有点可惜啊。


    穆照正陷入两难的境地，韩立显然是没有那个耐心，他掀起嘴皮，喷出唾沫：“我看你是给……”


    “杨总。”


    包厢的房门被推开，一个身量颀长的男人走进来，他双眸狭长，骨相优越，在房间顶灯的照射下，眉骨在那双桃花眼上投下阴影，看起来危险又不近人情。手腕上绿色表盘的腕表低调奢华，彰显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此人来头极大，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都站起来，杨宗赋惊讶又惊喜，小跑过去道：“陆总，您怎么在这？”


    陆洄舟扬了扬下巴，道：“刚才在外面看见了认识的小朋友，特意过来看看。”


    他声线沉澈，只是在讲述一个事实，却连空调的风都被压低了好几度。


    能让陆洄舟特意过来看看的小朋友想必分量不轻，杨宗赋顺着他下巴的方向看去，那里站着圆肚秃脑的韩立，还有一个端着空酒杯神色淡然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穆照，两人正无声地对峙。


    小……朋友，应该不是韩立吧。


    都说现在初入职场的年轻人不好管教，杨宗赋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饭桌上的剑拔弩张他正不知道如何收场，陆洄舟的到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杨宗赋殷勤道：“陆总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坐坐？”


    虽然知道陆洄舟留下的可能性低，但是杨宗赋还是空出了正座。陆洄舟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尖尖的虎牙上泛着幽幽蓝光，他指着一处道：“好啊，我坐这就行。”


    饭桌上的座次是恶臭的一男一女交替而坐，坐在穆照身边的另一位男士见陆洄舟相中了他的位置，立刻弹起来，道：“陆总，您坐。”


    明明几步路的距离，陆洄舟一步一步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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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极高的个头给人以野兽的压迫感，像是肚饿的野狼正在靠近猎物。他直挺挺走过来，皮鞋踩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陆洄舟在穆照身边坐下后，大家也都依次落座。韩立像是吞了死苍蝇，又吐不出来。要说刚才他可以仗着自己的地位如此为难穆照，那么现在陆洄舟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为难他，他还得乐呵呵地接着，因为陆洄舟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所以，脸色十分难看。他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还好，陆洄舟没有韩立那么卑鄙，只是侧头看向穆照，将她手里的空杯扔了：“你不爱喝橙汁的。还是葡萄汁？”


    穆照点点头。


    紫红色的葡萄汁端上来，陆洄舟先拿给穆照一杯，然后自己端了一杯，对韩立道：“韩总，这第一杯先跟你喝。”


    韩立一惊，似是没有想到陆洄舟会对他举杯，忙称：“不敢当，不敢当。”


    陆洄舟又道：“不过，我今天喝不了酒，用果汁。您不介意吧。”


    *


    按照那些男人的计划，饭后是一定要去消遣一番的，公款消费，又有美女作陪，何乐而不为。但是陆洄舟的到来让他们脑子里面那些废料统统化作泡沫，吃完饭以后，老老实实各回各家。


    杨宗赋走之前乖觉地留下穆照，美其名曰给她叙旧的时间。


    司机还没来，穆照站在陆洄舟的身边，久别重逢，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穆照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道好像每一次的相遇，自己的境地都十分艰难。她命途多舛，而他是她的盖世英雄。


    盖世英雄不都是踩着七彩祥云来的吗？怎么他陆洄舟却是踩着鲜花来呢？穆照揉揉眼睛，酒店门前灰白色的地砖上确实开出了一朵朵红色的花，从酒店门口，蜿蜒到他脚下。


    不是花，是血！那些玻璃扎穿了他的鞋底！


    穆照抬起头，迟疑道：“你……你的脚……好像出血了。”


    正好这时陆洄舟的司机来了，他面色如常地打开车门，抵住车框，让穆照先上车，他又从另一面进去，对司机道：“送穆小姐回家。”


    穆照却坚定道：“先去医院。”


    *


    医生戴着手套将那片深深扎进陆洄舟脚底的碎片拔出来，又用双氧水冲洗伤口，陆洄舟愣是一声没吭。


    真是个汉子。


    就是脑子有点瓜，谁会往玻璃碎片上踩呢。


    “你这伤口太深，需要缝针。”说着，医生取来托盘，上面摆着缝合用的针线。


    医生每下一针，穆照都直勾勾地盯着，生怕医生不能将这小小伤口缝好。被人盯着脚底板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陆洄舟有些不自在，他对穆照道：“天太晚了，先让马叔送你回家吧。”


    恩人受伤，她这个被解围的人绝对不能先走，穆照坚持留在这里，非要看着医生缝合好才肯走。她看得医生浑身发毛，一针一线都极其用心，恨不能缝出一幅清明上河图来证明自己的证不是花钱买来的。


    伤口终于包扎好，原来的小羊皮鞋底被扎穿，是穿不了了，陆洄舟顺手扔了，他靠在急诊的椅子上，双手交叉在胸口，气定神闲，抬手做请的姿势，对穆照道：“现在你可以回家了吧。恕不远送。”


    穆照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关上门的瞬间，穆照听见了一声小小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