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枝蹲在枇杷树下，捡起一颗掉落的果子。她擦去果子上的灰尘，剥开外皮，咬了一口。酸涩的果汁攻击了她的舌头，她吸了一口冷气，将咬了一口的枇杷重新丢回地上。


    “好难吃。”她对满地的果子留下了自己的评价。难怪这院子里落了满地的果子，却没见着有人将它们捡走，任何一样无人问津的食物都有它被抛弃的道理。


    隔离中心的枇杷似乎和杨华枝记忆中的很不一样。她的妈妈很擅长制作点心和蜜饯，每次正当旺季的时候，妈妈就会买一筐枇杷，全家人围在门前，用小刀削去果皮和果核，将一块块饱满的果肉丢进盘里。经过杨华枝手里的果肉，一半落入盆中，一半溜进了肚子里。她印象中的枇杷是清冽的甜。


    她的妈妈会将剥好的果肉和冰糖放在一起，熬成一罐甜甜的枇杷膏，藏于冰箱中。每次她觉得嗓子不舒服，只要挖一勺枇杷膏拌着热水喝下，嗓子很快就会恢复正常。杨华枝看着地上的枇杷，觉得有些可惜。如果她妈妈在的话，一定有办法处理它们吧？


    她的妈妈仿佛会魔法，只要食材经过她的手，就能变得很好吃。


    隔离中心的伙食特别难吃，比不上她妈妈厨艺的十分之一。她家虽开的是面馆，但粥粉面饭、各色菜系样样齐全。杨华枝虽从小在小破楼里长大，但吃食却从未落下，她早就被养出了一副刁钻的口舌。


    管理局有统一的饭堂，因此宿舍内部不允许做饭，据说管理局的伙食也尤其难吃，与隔离中心不相上下。若真的是如此，那杨华枝得思考一下，是否需要自给自足拯救自己的胃。


    “那不是食物，是呕吐物。我宁愿到管理局外头的饭店去吃饭。”这是邓洁发给杨华枝的原话：“不过你要是厨艺还行，也可以租个房子在外头住，自己做饭。”


    “管理局没有强制住宿的要求吗？”


    “实话不满，管理局宿舍的入住率才40%，大多数职工都选择自己在外面租房。毕竟管理局的宿舍是四人间、上下铺，隐私性不好。在外租房虽然要自己交房租水电，但管理局会给予一半的补贴，也算划得来。你有租房的打算吗？我手头有人脉，可以给你介绍一下。正好周五晚上你结束隔离回来，我可以舍命陪君子，带你去看看房。”


    “谢谢你啊，等我回去以后请你吃饭。”杨华枝由衷地发出感谢。她才来K区不久，而邓洁是帮她最多、最热情的人。杨华枝想，等她下周回来，给邓洁也带一袋饺子吧。


    杨华枝拍拍裤腿上的泥土，站了起来，她踢着发麻的腿，准备原路返回病房。一转头，她猝不及防间与两位靠在阳台上看风景的侦查员六目相对。


    “那个人是在拉屎吗？”陈佳佳眯着眼看。


    “……”唐煜收回视线，无语地看向他：“你眼镜呢？”


    “落车里了，没带出来。”陈佳佳把手臂架在唐煜肩膀上：“要不我回车上拿眼镜，咱们叫上老孙他们顺路出去吃个饭？”


    “我们还在隔离期。”唐煜提醒道。


    陈佳佳一头砸在阳台上：“我都快闷死在这里了。K区怎么那么麻烦，隔离还要观察五天，其他区的隔离只需要三天。而且这个小破中心里连游乐设施和健身器材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K区是最新建成的安全区，所有的基础设施都不完善。以往的安全区都是在原有建筑的基础上构建而成，但K区不一样，K区的城市建设计划是将过去所有的建筑全都推平、铲除，然后在平地里重建高楼。因此K区是所有安全区之中唯一一座完全崭新的城市，构建工序也更为复杂。


    K区如今仍处于建造期间，若是完全建成，或许很快就能达到三线城市的水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是继续留在K区吗？”陈佳佳看着唐煜问道。侦查员的工作是前往未开发的高危区进行侦查和清理工作，为期一个月。将规定区域的侦查任务完成以后，他们便会就近返回工作地点附近的安全区进行隔离，隔离期满之后，他们便可以获得为期半个月的假期，休息调整，并等待总部下达下一个侦查任务。


    一般在隔离期结束以后，侦查员便会四散而开，各回各家。但是唐煜不一样，他在哪个城市落脚，便会就地住下。


    “对。”唐煜点头：“隔离结束我就去转转，找个落脚的地方。”


    “要我帮忙吗？”陈佳佳的表情有些嫌弃，K区对他来说，简陋又空旷，如果可以，他一天也不想呆在这里。


    “不用了，一个住的地方而已。”对唐煜来说，房子不过是一个落脚的地方，并不重要。只要有食物，他就能活。


    “你在F区的房子还没退租吧，隔离结束你去F区住也行，反正F区离这不远，我开车顺路送你过去。”陈佳佳刚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唐煜的老同学们周末在F区有个同学聚会，他已经拒绝过了，要是他在F区住下，难保会不小心偶遇他们，要是真的碰面了，那就太尴尬了。


    陈佳佳抓耳挠腮。


    唐煜拍了拍他的胳膊：“别想太多，K区挺好的，毕竟是新规划的重点建设城市，我很好奇K区到底建设得怎么样了，正好假期有时间，我四处转转。”


    说完，他移开了视线，目光越过隔离中心的围墙，俯瞰着远方，蚁群一样的人类将一块块砖头堆砌起来，让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


    这就是他养父想要看到的和平世界。


    唐煜看着远处那抹正在落下的血色残阳，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他小时候。那时的侦查队似乎有燃不尽的热血，每次站在废墟上等待着夜晚降临时，他们在装甲车旁燃起篝火，齐声念起侦查局的口号：“为了人类的自由而战斗。”


    他们看不见未来，而这句话就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信仰。


    那时的唐煜什么都不懂，只会跟着他们念起口号。但他知道，每当夜晚降临，便又是一场苦战，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念起口号的人或许会再少几个。


    “什么是自由？”他不解地看向养父。


    养父转过身，脖子上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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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的那串身份铭牌在太阳下闪着光亮。他说：“当人类可以无拘无束地去向任何一个地方，再也不用担心疾病和灾害，当人类可以住进房子，安稳地度过每一个夜晚，这就是自由。”


    他的自由是和平。


    唐煜回过神来，直起身说道：“走，回去了。”


    ——


    刚下公交车，杨华枝便看见远处朝她招手的邓洁。下班后的邓洁穿着一件紫色的卫衣，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毛边牛仔裤，她脸上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肩膀架着一个白色的挎包，看上去一副大学生的模样：“脑袋怎么样？还疼吗？”


    杨华枝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她看了一眼邓洁，又看了一眼从管理局走出来的其他管理员：“你怎么换了一身衣服，不是刚下班吗？”


    邓洁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谁下班还要穿制服，布料硬就算了，还那么丑。走了走了，我们先去看房吧。要挑房子就得趁太阳下山之前去，天黑了就看不清了。”


    杨华枝被她推着往前走：“顺着这条路走两百米，就是咱们K区最大的综合商业中心，商城附近有好几个住宅小区，你要是不嫌吵，那里是租房的最优选择。我现在住的地方也在那片区域，现在K区的常住人口不多，入住率不高，房价还没上涨，因此房租也不算贵。”


    正如邓洁所说，K区的人很少，即使是在下班时间，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也不多，与F区截然不同。在杨华枝的印象中，最热闹的地方就是集市，而她的家就在集市旁。每次放学回家的时候，她需要侧着身子，挤过一辆辆占据着通道的小推车，在烟火和热汤的香味里穿梭着，耳旁是小摊老板们卖力的吆喝声。与F区相比，K区的街道干净又空荡，但她总觉得少了一丝人气。


    邓洁带着她穿过绿化带，穿过花园，走进整洁漂亮的小区。杨华枝抬起头，看见高耸入云的白色大楼，光洁亮丽的瓷白砖块在太阳的映照下烨烨生辉。


    “是邓女士对吗？”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笑着走过来：“我就是小张。”中介小跑着过来，将手里捧着的房屋介绍册递到邓洁手中，邓洁把一整本册子放到杨华枝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压在手上，杨华枝听见邓洁的声音：“来挑挑吧，你在K区的第一个房子。”


    随着钥匙碰撞的清脆响声，门开了。杨华枝抬头看去，橘红色的残阳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穿入房中，散了满地的亮光，那一刻她再也听不见中介的絮叨声，耳旁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


    兀然间，她想起了妈妈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我想买一间房子，不用担心雨水渗入墙壁，掉了满地的墙皮；也不用每天拿盆子接住楼上卫生间滴下的水；不用每到晚上就听到隔壁麻将馆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用担心长霉的灶台和蟑螂……华枝啊，你努力一下，在爸爸妈妈走不动之前，在一线城市买一间房吧，让我们跟着过去享享福。”


    杨华枝说，好。


    此刻，过去妈妈口中的话变得具象化。杨华枝想，这大概就是妈妈想要的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