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门后是楼梯走道，一般情况下没有人走楼梯，酒店卫生人员习惯性把清洁工具放在楼梯拐口处，又担心有异味，会顺势将拐口处的窗户打开一半通风透气。


    但没有开灯，周遭一片昏暗，视野所及，皆是暗色。


    月光从开了一半的窗户挤了进来，悄声参与了楼梯间的这一场盛宴。


    在门后待了一小段时间，简椰的眼睛已经能适应黑暗了，但她背着光，仍然看不清路予绪的脸，所以也没法从他的表情里推测出他的心情。


    只能看到他的白色高领毛衣在暗夜中微微发光，是这一小片空间里唯一的可视物。


    她心情忐忑，手指都无意识地蜷缩着，想起了刚刚的撒娇动作。哪怕在黑暗中，哪怕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哪怕她只拽了三下，此刻她回想起来，仍然觉得燥得慌。


    这是简椰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做出这种亲昵的动作，更是第一次在异性面前这样做。


    就算是和她从小穿一条裙子长大的牛莉莉，她都未曾这样撒娇过。


    简椰从小性子就好强，不肯轻易服软，撒娇这种事情只在小时候会对着母亲做，长大后不管在学校或者在职场上受了多大的委屈，她也不曾这样撒娇示弱过。


    只是个简单的动作，但耗费了她一身的力气。


    最令简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好像，也不是那么抗拒做这件事。


    思及此，她内心又浮现了慌乱与焦躁。


    这种慌乱焦躁不安的感觉，在这阵子总会时不时地出现，扰乱她的思绪。几乎每次出现，都与面前这人有关系。


    简椰抬起头，用目光去寻找他。


    路予绪缓和了好一阵，才让心跳又恢复平稳，黑暗中，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都是乱的。


    他的视力很好，早就适应了黑暗，简椰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轻微的表情，他都尽收眼底。


    面前的她微微歪着头，脸色带着点羞赧与急切，眨巴着眼看他，在等他的回应。


    路予绪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时刻保持理智。


    不知是不是楼梯间通风弱的原因，空气到了这里都静止了，路予绪呼吸间都是她绵软的气息。


    刚刚缓和下去的心跳又开始有了不规则跳动。


    又要炸了。


    他找了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时还带着点干涩。


    “没想到，简组长撒娇是这样的，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这话让简椰成功化身为喷气茶壶，两个耳朵都隐隐有了冒烟的趋势。


    她结结巴巴：“反，反正，就是这样了，随便你怎么想，不可能再来一次了，满不满意都这样了。”


    还敢让她再来一次的话，她就和他拼命！


    简椰心里的小人黑化了，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拿着笔，咬牙切齿，写写画画。把路予绪这三个大字写上，画圈，列为重点暗鲨对象！


    她又听到他的轻笑声，带着点喘息，不似他以往轻笑时那般从容。


    “够了，很满意，谢谢简组长。今晚的月色果然很美。”


    突然跳脱的话题，让简椰一下从刺猬防御姿态里跳了出来，思绪跟着跑偏。


    “什么月色？”


    楼梯间一片漆黑，哪里有什么月色，路予绪又想使什么坏心眼了？


    她一脸警惕看着他，然后就感到肩膀一沉。


    路予绪双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用力，像刚刚那样，再一次将她调转方向，简椰又面向楼梯口了。


    待她站定，他的手紧接着向上，轻托着她的后脑勺，带动她视线往上，定格在窗口处。


    “看，月色。”


    简椰目之所及，只有那个被打开了一半的小窗户。


    温泉度假村坐落郊区，以前是没开发的小村落，这一片的房子都是当地人的宅基地自建房。自从政府联合旅行公司一起开发了这一片区的温泉旅行资源之后，为了招揽游客，村落才慢慢加强现代化建设。


    这栋酒店民宿楼就是原先的居民自建房改造的，游客们入住时直接接触到的大堂、房间、电梯间等等都是精心修建过的，装潢精致，与现代化酒店无异。


    但游客们看不见的，或鲜少涉足的区域，便还是保留着原先陈旧的建筑风格。


    楼梯间便是其中之一。


    简椰看到的窗户还是古朴样式的木质窗户，上下开合，用插捎关上的那种。


    此刻木质窗户半开着，中间的玻璃层裹在木框里，斜斜立在半空，将里与外、上与下割裂开来，空气与月光齐齐被切碎。


    皎洁月光从那一小处打开的缝隙里倾泻而下，在地上落下一处柔和的银色面积，角落里的旧式扫把冒出了个头，影子落下圆柱形的阴影。


    月光残缺了一块。


    这也看不到月亮啊，只能从木质小窗户里看到黑漆漆的夜空。


    哪来的月色真美啊？


    简椰小声嘀咕：“根本看不到月亮好吗？好不容易见到点月光，还让小扫把给挡了一部分，一点都不美呀。”


    身后路予绪的声音离得很近，温润如夜色：“景色不重要，今晚的月光，就是很美。”


    简椰悄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打算继续深究这个话题了，今晚的月光美不美她没感觉，她只知道，月光有多白，背后这人肚子里的水就有多黑。


    不能再和他一起待下去了，今晚已经太多意外了，再待下去，指不定又会发生什么意外。


    简椰拎起地上的袋子，转身打算回去了：“还有什么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记住哦，今晚的事情对谁都不能说！否则...”


    她举起手架在脖颈处，露出故作凶狠的表情：“否则就，暗鲨你！！”


    一放松下来，她的中二病就上来了，但简椰没意识到这个，她看着路予绪略一顿的表情，内心很满意。


    很好，她的气势震撼到了他！总算掰回一成了。


    她要离开，但面前的人不动弹，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背靠着安全门，将出口堵住了。


    简椰示意他让开：“请让让，我要回去了。”


    然后就看到路予绪非但没有动静，还露出了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不小，小虎牙熠熠生辉。


    “为什么不能说呢？”


    简椰：“......？”


    路予绪老神在在地看着她，只问：“简组长今晚玩得不开心吗？”


    接受到她愤愤的神色，他立马圆滑地补上下一句：“我是指，除了刚刚的意外。简组长和女同事们一起逛街抓娃娃、玩纸牌游戏，不开心吗？”


    简椰不懂他想干嘛，但还是回答了他的话。


    “还好吧，一般般，是有点开心的，毕竟新品宣发活动搞了快两个月，几乎每天都加班，难得放松一下，这点休闲娱乐还算可以吧。”


    其实挺开心的，很久没这样放松身心了，工作是一方面，人际关系也是一方面。


    这次出游，与以往的游玩都不太一样。之前公司不是没有组织过大型团游，但对简椰来说，出游简直是灾难。她要时刻端着架子，同事们也顾忌她的高冷人设，根本没法玩到一块去，反而更累。


    这一次情况出现了变化，先是女同事们的亲近，又是她自己忘了人设沉迷抓娃娃游戏，虽说后面的真心话大冒险环节让她差点崩人设，好在最后也是有惊无险。


    整个过程中，她难得的，放松了下来，不再纠结于职场人设的问题，可以像个同龄人一样，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开怀大笑，跟着大家一起听八卦，这种感觉是之前从来没有的。


    新奇又美妙。


    路予绪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眼里都是柔和的笑意：“我倒觉得，简组长今晚很开心。抓娃娃的时候很开心，玩游戏的时候很放松，包括刚刚说的暗鲨我...”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戏谑地看她一眼，简椰登时觉得耳又热了。


    “这些都是简组长下意识的反应，是原原本本的简组长。这样的你，我只在私底下见过，包括上次东洲杯创意展，还有手工直播时，与职场上的你，判若两人。”


    路予绪突然弯腰，深深看向她的眼：“真实的你，很可爱，很自然。你可以放松做自己的。”


    简椰没有动，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与他目光相接。


    风从木质小窗户吹了进来，楼梯间里浑浊的空气被搅乱，简椰的发丝轻轻飘扬，将她眼中的路予绪吹得浮动起来。


    连带着她脑中关于职场与生活的一切都漂浮着，形成了一股漩涡，将她卷入其中。


    她确实，很想做自己，无论是职场上，还是生活中。


    想做个可以开怀大笑、畅所欲言的人，和同事们之间也可以聊工作之外的话题，不用故作姿态扮演高冷角色，可以一起去公司周围探店，可以在抓娃娃时一起放声尖叫，可以不畏惧同事们的调侃。


    但这样的话，过于平易近人的她，在职场上如何保持威严，怎么应对老员工还有某些思想顽固部长的质疑。


    这些问题是简椰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思考的，现在被路予绪明晃晃地摆到台面上，她仍然是无所适从。


    “不行，我是小组长，职场和生活的边界要分清楚。”简椰语气有点低落，“在职场，维持一个人设很有必要。”


    她和路予绪不一样，没法做到进退自如，和所有人都打好关系，又能做到令人信服。


    路予绪安静地听她讲完，目光流转，只问她：“这次新品宣发会全程跟下来，简组长有什么感想吗？特别是对连普和季哥？”


    连普和季候风？


    “一个在前期认为简组长轻视他的劳动成果因而不服气，另一个认为简组长没有创新的能力与勇气所以坚持自己的创意想法，但宣发活动结束后，他们还是这样吗？”


    简椰一怔，回想起了前两日连普发的朋友圈。


    用家长里短的方式总结了整个新品宣发会过程中的每个小细节，包括创意研讨、交流对接、协商跑动。连普发挥了他的特长，宣发会从无到有的整个过程，都被他用短漫画的形式记录了下来。


    他提了很多人，但简椰的名字，是出现最多次的。


    就像他自己在漫画中展现的那样，从一开始的质疑，到最后的信服，心悦诚然地敬佩简椰的创意方案。


    同样的，季候风对她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转变，庆功宴那天更是私下找她，并真诚地道歉。


    “他们被简组长的创意、真诚与责任感打动了，所以开始尊重、敬佩简组长，也愿意听从简组长的管理了。”


    简椰有点出神，路予绪的话落在她的耳中，像在井中听井口的人传话那么遥远，但又振聋发聩。


    路予绪看着她，眼神里都是鼓励与赞赏：“真实的你，很吸引人，也有很多令人敬佩诚服的美好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