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现场的。


    她浑浑噩噩沿着原路返回了工位区，木着脸和经过的同事们点头打招呼，行尸走肉般前进，最后一屁股坐在工位上，却无心入睡。


    午休时分，整个办公室都陷入迷迷蒙蒙的昏暗中，所有的百叶窗都被关上了，办公区光线微弱，可见度很低。


    路予绪还没有回来，简椰坐在位子上，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他刚刚的那番话。


    他们应当没有发现她，简椰今天出门急，为了赶时间，没有穿平日里气势十足的高跟鞋，随手从衣柜里拿了一双软底皮鞋穿上便来上班了。


    软底皮鞋走路几乎静音，简椰全程没有发出其他的声音，最后离开的时候也是悄声走的。


    她走的时候那三人还在拐角楼梯那里，简椰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时离开的，或者说可能到现在也还没有离开。


    她看着一旁空空的座位，突然意识到，她从来没有留意过路予绪午休时一般在干什么。


    他进了公司这么久，除了工作时间，平日在公司里两个人私下相处的时间真的很短，她对他的了解真的很少。


    所以今天路予绪出现在楼梯间那里是巧合吗？还是说他平日里午休时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脸谱和小蒋也没有回来，他们三人还在聊吗？


    周围原本还有同事们午睡前低低的交谈声，混合着不太明显轻轻的鼠标声，面前的电脑屏幕发出的光线，在黑暗里显得尤为刺眼，电脑页面还停留在OA系统上，路予绪一早给她发给她的邮件。


    简椰盯着那三个字，等了十几分钟，都没有见到三人回来的身影，最后索性关了电脑，也没了加班的心思。


    在这昏昏沉沉的环境中，她还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疲惫不堪状态下，梦里都是光怪陆离的场景。


    时而是连普激动愤怒的诽谤，时而是小蒋无奈又悄声的劝说，随后通通化为路予绪温和又颇具气势的反问。


    画面一转，又到了她刚进公司时被同事骚扰的画面，一会儿又跳到研讨会时其他部门领导们质疑她的场景，最后定格在午后阳光明媚的公共会议室，路予绪在王启覆经理面前，坚定表示他相信她时的画面。


    简椰感觉自己整个人悬在空中，梦境里的一切画面从四面八方拉扯着她，写实又虚幻。


    她满心惶惶醒过来时，周围已经亮了起来。


    “下午好啊，简组长。”


    听到这声音，简椰条件反射整个人坐直了背。


    路予绪声音里染上了些疑惑：“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没事。”


    梦里的一切回想起来还很真切，简椰只觉得口干舌燥，正要拿起水杯去接水，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工位桌前。


    连普整个人立在跟前，手里还拿着两杯咖啡，他把咖啡放在了简椰和路予绪面前，一人一杯，动作很迅速。


    “简组长，路组长，请你们喝咖啡。”


    连普是咖啡爱好者，上班期间都是咖啡不离手的，还喜欢搞咖啡测评，创意科技园附近的咖啡店他几乎都测评过，还出了份咖啡测评书，在公司内部广为流传。


    简椰也曾有兴致瞄了几眼，这会儿一眼就认出，她和路予绪桌面的咖啡是连普测评报告里名列前茅的产品，平日里经常见他喝，但这请他们喝咖啡还是第一次。


    简椰的目光从咖啡移到了连普脸上，他眼神有些闪躲，只说：“早上那个创意方案的事情，我回想起来，自己有点冲动了，给两位组长添麻烦了，过后有时间我们再讨论讨论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动作中带着些急切。


    简椰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的咖啡，最后看向了路予绪。


    路予绪倒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拿起面前的咖啡在端详，然后品了一口，朝简椰点点头：“味道不错，尝尝看？”


    简椰心情复杂，连普这前后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实在令她有点不适应。如果不是经历了中午那一遭，她现在估计还蒙在鼓里。


    连普甚至还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给她，没有提到上午争辩的事情，只说了自己私下总结了漫画创意方案的短板，后期会配合其他同事做修正。


    简椰放下手机，心里腾生一股没由来的别扭，习惯了自己单打独斗应付职场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后，突然有人事先私底下为她处理这些事情，还真有点不习惯。


    路予绪已经在工作了，他工作时很专注，简椰满耳都是他敲击键盘的声音，伴随着她自己微微加速的心跳声。


    简椰最后还是选择在他休息喝水的时候向他搭话。


    “其实，中午你们在顶层楼梯间那里的谈话，我听到了。”


    路予绪侧身望着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讶异，但很快归于平静，他手指摩挲着杯壁，就那么笑着看她：“这么巧？简组长也去顶层休息？之前好像没在露台见过你呀，今天怎么有兴致上去了？”


    简椰眼睫轻轻颤动：“今天中午公共休息区被占用了，所以我上顶层露台那边，想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加班。”


    她停顿了一下：“在走道里，就听到了你们交谈的声音。”


    路予绪的手指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杯沿：“所以，简组长都听到了些什么呢？”


    简椰直直迎着他的目光：“大概，从一开始就听见了吧。”


    路予绪放下了杯子，又摘了眼镜，轻轻抚了一会儿鼻梁骨，随后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朝向了她，简椰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穿巡。


    半晌，他才开口，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他们之前把宣发创意方案落地实施想得太简单了，所以说话有点不合规矩，现在应该认识到了你的不易了，简组长就当这件事过去了吧。”


    组长的办公区域靠近窗边，阳光透过百叶窗，打在路予绪的身上，割裂出一块块光影，像是梦境的延续。


    午后阳光柔和，他的发梢也染上了金黄色，连带着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也流光溢彩。


    但此刻棕色的眼眸里装的不是迷离的情，更多的是安抚与镇定。


    “如果我没有说的话，你是不是打算当这件事过去了，偷偷解决了，楼梯间的谈话也不告诉我了？”


    简椰回想起午间的那个梦，两相对比下，心底浮现一股暖流：“总之谢谢你，我承你这次情了，记在心里，一定会还你的情谊。”


    她说话的时候，路予绪就那么噙着笑看着她，脸上的笑融在阳光里，带着灿烂的暖意。听完她的话，他又靠回了椅背上，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松散的劲儿。


    “简组长怎么就知道，我不打算告诉你呢？”


    ？？


    简椰还沉浸在感动中，冷不丁听到这话，猛地抬眼看向他。


    路予绪顶着她疑惑的目光，也不急着继续说，他转了回去，拿起桌上的眼镜和擦镜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再缓缓地将眼镜架在了鼻梁骨上，随后重新转身面对她。


    “本来是打算借此向简组长邀功的，还没来得及呢，就被简组长发现了此事，不愧是简组长。”


    ？？


    这事情走向，怎么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在简椰的脑海中，如果将这件事比喻成简单的小事件，应当是三好学生路某绪拾金不昧，失主简某椰找回真金痛哭流涕，坚持给予酬劳，但老好人路某绪义正言辞地拒绝，或者不拒绝，两人也要走走形式主义你来我往地推辞一番，最后再含泪接受，皆大欢喜。


    在路予绪说这话前，一切都很符合简椰脑中的小剧场，但怎么就画风突变了呢？


    简椰感觉自己像是在于路予绪拔河，就那么一个瞬间，主动权一下落到了路予绪手中。


    “所以，简组长打算怎么谢我呢？”


    简椰：“……你说怎么谢呢？”


    路予绪脸上笑容不变，他的脚轻轻借力，推动着工位椅，椅子底的滑轮咕噜噜滚动，他连人带椅朝她靠近，最终在她工位桌的边缘停了下来。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他脸上的笑容也放大了。


    简椰的大脑立刻响起了警报，这画面，似曾相识。看着路予绪翘起的嘴角，她突然回想起了早上在茶水间的画面。


    她不动声色往后靠，路予绪看到她的小动作，又稍稍将椅子往回退：“放轻松，简组长，只是想找你商讨，怎么解决晨会争辩的事情。”


    这话题跳脱得，上一秒还在说道谢的事情，下一秒又跳到了工作上，简椰有点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她谨慎地问道：“怎么突然岔开话题了？刚刚不是还在说楼梯间的事情吗？我该怎么答谢你？”


    路予绪笑眯眯：“没有岔开话题啊，本质还是同一件事。”


    简椰不解。


    他突然站了起来，弯腰靠近她，声音都压低了，眼神里带上了狡黠，语气满是诱惑。


    “想知道啊？跟我一起去楼下，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