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三拧眉，小心翼翼地将宫里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出。


    司徒妄并不感到意外，过河拆桥釜底抽薪，宫里常用的手段。


    无论有多大的委屈与内情，在那个男人答应许锦云的那一刻，他就注定活不了。


    对此，柳芳菲却是眼眶一红。


    在宫中上位者眼里，果真是命如草芥，不值一提。


    忽然腰间缠过一双温暖的大手，才感到些许安心。


    带着愤怒回到崔府，荟如上前迎接，提及今日在崔府一事，张玲珑大发雷霆打了丫鬟，老爷子派人去请她至雅风苑时，她却离开了崔府。


    如今崔老爷坐在堂厅里生闷气，谁也不敢惹。


    敛去冰冷之色，柳芳菲直奔雅风苑。


    却见阿公眉宇紧蹙，与前些日子在黔州时那股子意气风发大为不同，想来被舅舅一事折腾不轻。


    原本还想慢慢地等张玲珑露出马脚，她能等，阿公却等不了。


    思忖间，提着裙裾进屋，声音娇翠欲滴：“可是因为欢欢回来迟了，阿公才如此生气？”


    听见声儿，崔晟康果真展露笑眼：“你这丫头，奔着饭点儿才回来，可是那小子苦了你，连饭都不给你吃一口？”


    司徒妄嘴角一撇，碍于当下情状，不再说话。


    “知晓阿公今日要办事儿，给您撑腰来了。”


    柳芳菲正色，坐于崔晟康身侧，唤来司徒三问道，“张小姐在哪儿？”


    “玲珑庄。”


    “唤她即刻至崔府，若是她不来，便告诉她……”


    说着微微一顿，看向站于一旁的人兀自一笑，“便告诉她，小皇爷有令，违者即刻剿杀。”


    司徒妄眉毛一挑，竟敢妄传皇爷口令，这胆儿真是愈发地大了。


    可不得不说，小皇爷这一名头的确好使。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堂外就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来人步伐凌乱。走近些，仔细瞧着，才发现其神色慌张无措，胆小又无辜。


    堂内众人哑然失笑，若她真如看起来这般乖巧无害，便不会出现此时这般修罗的“会审”情状了。


    “小皇爷。”


    “崔老爷。”


    张玲珑伏身行礼。


    二人置若罔闻，小皇爷不发话，她只得躬身不语。


    “你身后……”


    崔晟康眯起眼睛，看穿着并非崔府婢子。


    “她叫兰瑛，从小侍奉我。”


    若是一开始就带来还好，可处了一段时日再将丫鬟带到崔府，岂不是白白让旁人看了笑话？


    众人拧眉，崔晟康的眼神更是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起来。


    “张小姐千金之躯，大概是崔府怠慢，才会让您突然想起从外头带丫鬟至此。”


    柳芳菲慢慢悠悠说道，“若是您实在不舒心，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的，毕竟这儿，也不是非要留您不可，对吗？”


    “柳小姐，何出此言。您从黔州带来荟如丫头，与我从张家带来我的丫鬟又有何不同？难不成您这也是千金之躯，崔府怠慢所为？”


    适时，一直沉默的司徒妄开口嗤笑：“拿你跟欢欢相比？”


    原本此事他是丝毫不愿发言参与，同这样的女人计较委实降了身份。更何况，府邸后院儿之事，作为男人，连崔老爷都不插嘴，他便更没必要开口。


    不过一个举重若轻的女人，随欢欢处理了便是。


    可方才她的意思是，欢欢与她并无不同？


    真是……笑话。


    “你是在质疑爷的眼光？”阴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偌大的堂厅一片寂然。


    张玲珑吓得连忙摇头，旋即一跪：“民女不敢。”


    “你是觉得爷会同崔胤那般，有眼无珠，寻个一无是处满身虚荣的女人携手一生？”


    近乎直白的羞耻脱口而出，就连崔晟康都不免喝杯茶压压惊。


    这小皇爷的嘴跟淬了毒似的。


    跪着的张玲珑主仆更是怕得满脸通红，牙齿都打着颤。


    来不及想羞耻一事，短短一句便如此冰冷骇人，不敢想象，自己真惹恼了小皇爷后果到底如何。


    一时间，她竟有些犹豫，是否要继续与许锦云合作。


    昨夜柳芳菲说她此举是与虎谋皮，如今想来，形容得甚是贴切。


    此时，刚走至门口的崔胤还未进屋便听见那道讥诮的声音评论自己：有眼无珠。


    敛眉走进，冷眸扫视堂内一切，问道：“发生何事了？”


    毕竟是一家之主，再如何难堪，架子也是端得十足。


    司徒妄冷嗤一声，他这人哪哪儿都好，唯独那一身正气满得发邪，反而给人装模作样的感受。


    “女人家的事，老夫都不管，你管什么？”


    崔晟康闷哼一声，“难不成你觉得欢欢还能欺负了她？”


    的确，于情于理都不会。


    只是张玲珑是自己带回崔府的，眼下情状占据下风，场面的确不太好看。


    思忖须臾，看向司徒妄反问：“看小皇爷如此生气，应该不止女人家的事才对。”


    “所以，崔家主知晓惹爷生气的后果吗？”


    司徒妄讥讽，“无问对错。”


    皆是死。


    “舅舅。”


    柳芳菲上前一步，走至崔胤跟前。


    声音清越敞亮，泰然自若，“自欢欢到蒲州，受阿公与舅舅多方照拂，为报此份恩情，自觉身为崔家人，愿一己之力承崔家之责。”


    “你是崔家的小姐，崔家一切都是你与榕榕的。”


    这话，对她给予了充分肯定。


    “崔门之事欢欢不懂，唯有后院，方能打理一番。记得初入崔府，最是喜欢崔家主仆和睦，尊卑贵贱皆是浮云。所以，平日里对丫头们也颇为偏袒。舅舅，欢欢此番，错了吗？”


    “做得很对。”


    看向跪在地上的张玲珑，又结合柳芳菲这番话，崔胤心里大致有了些猜测。


    果不其然，下一瞬，欢欢话锋直指张玲珑，毫不犹豫将今日之事宣之于口：“请问张小姐，今日翠荷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您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人呢？”


    话还未完，冰冷的眼神已经对准了张玲珑射去。


    崔府下人皆是当初建立崔门武馆时收留的可怜人家，对主人感恩戴德行为更是老实本分。


    翠荷更是从小便待在崔府，为人胆小谨慎，却最是细心。


    若非如此，他不会留她在张玲珑身边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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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小丫鬟即便出错，她也应该有几分容忍才对。


    “张小姐，您先听我说完，一口气再解释也不迟。”


    见张玲珑深吸口气，薄唇微张，柳芳菲冷斥，“你打了丫鬟在先，无视阿公等待其间，从张家带丫鬟在后，今儿这三件事，哪一桩不是把崔家脸面往你脚上踩？”


    听言，崔胤才注意她身后还跪着个低着头的丫鬟。


    当初去张家时，这人给自己递过茶。


    原本从娘家带贴身丫鬟无可厚非，可一开始不带，生活一月有余再从张家带来，贴心是假，给崔家添堵才真。


    “把她带回去。”


    不容置疑，冷厉决绝。


    张玲珑不可置信地看向崔胤，似是从未看清那般，满眼是泪：“我不过是想带个体己的丫鬟在身边，何错之有？崔胤，我是要嫁给你的。”


    “正是你要嫁给我，所以，才要更为崔家考虑。”


    崔胤冷冷淡淡，“若是你随我至崔府当日，带着她，我绝无二言。”


    “难不成我嫁入崔家之后，作为崔家夫人，连寻个丫鬟的资格也没有，这些小事也得经你允许？”


    堂厅针落可闻。


    话单拎出来句句在理，可此情此景此地，偏生说不通。


    张玲珑太会钻空子，柳芳菲觉得，还是阿妄的主意好，说那么多作甚，直接丢出去让她们进来不得，省时省事。


    然崔胤太过老套正派，讲究以理服人，又嘴笨得很。


    落了下风，沉着脸不置一词。


    须臾，司徒妄搂过她低语几句，眼前一亮。


    不愧是诡计多端的小皇爷。


    便是轻了轻嗓子说道：“张小姐方才是自称崔家夫人？”


    “难道崔胤带我回崔府，只是玩弄而已？”


    “自然会娶你。”在这一点上，崔胤有着迷之坚持。


    “崔家夫人，自受崔府规矩，无故责打下人，理应该罚。”


    说着，她转身问崔晟康，“阿公，若张小姐是崔家夫人，欢欢是没法子管她的，如何处罚，您定。”


    “祠堂连跪三日。”


    在崔府，这是最轻的责罚，小时榕榕野蛮无度，也跪过三日。


    对此，张玲珑却不这么看，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般责难，更何况左右不过一个下人。


    曾经在张家失手打死过一个小厮，爹爹也没说过她半句不是。


    身子一软，话都说不出来。


    “不，不是，我不是，不是……”


    说话支支吾吾毫无逻辑章法，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本能地反驳，又下意识地语塞。


    “不是？不是什么？张小姐，你是想说你还未与舅舅行大婚之礼，故而还算不得崔家人是吗？”


    灵魂一问。


    张玲珑慌乱之中彻底明了，这是让她做选择。


    承了崔家夫人，罚跪三日。


    可若是不承，不仅兰瑛得走，就连自己在这崔府怕是毫无立足之地。


    爹爹从小教过，生意人最是需要忍得。


    忍得轻贱，忍得算计。


    熬过当下困境，前路一片清明。


    “老爷，是玲珑错了，玲珑愿意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