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第十五天，阴。


    Costco斜对角的写字楼上，秃鹫群于两天前栖息此地，正歪头凝视着乐只茸一行人。


    动物总是适应环境适应的最快的。


    有丧尸聚集的地方就有大餐。


    它们等着开饭。


    乐只茸也在等着吃饭。


    超市的果蔬不多，没两天就被消耗一空。普通人只能吃加了盐的白水煮面。像乐只茸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分到的物资吃都吃不饱。


    但乐只茸对许鸿运有用。分发物资的人看人下菜碟。


    给乐只茸发的自热小火锅。


    热气嗤嗤的钻过气孔，白雾飘飘，陈慧云小心的把筷子塞给乐只茸，又替乐只茸把盖子掀开。


    非常勾人鲜香麻辣味瞬间逸散。


    不少人下意识朝乐只茸张望，不停的吞口水，但没人出声。


    社会体系崩溃，武力值成了衡量一切的标准。


    不只是食物水，极寒，人群以靠近生火做饭的火源为中心向外辐射，乐只茸一直在最中心。


    木材噼里啪啦的燃，乐只茸脸庞上橙黄色的火光跳跃。


    不说其他人，陈慧云陈保都心生艳羡。乐只茸的异能对许鸿运的小女儿有用，许鸿运这么强大的异能者，再怎么憎恶乐只茸，也会尽力照顾乐知茸。


    ……只有乐只茸知道他是真的差点被掐死了。


    被曾称得上艺术品的双手肿烂，关节处生了不少冻疮，一弯就钻心的痛。乐只茸进食的速度很慢。虽然还是无法使用异能，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其实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某种物质正在复苏。


    哪怕很微弱。


    但他能确定，是治愈系能量。


    治愈，在这么危险的末世想也知道他的异能泄露出后将引来多少腥风血雨。


    更恐怖的是。


    他的异能似乎对丧尸有用。


    末世圈养自己亲人爱人的疯狂异能者可不少，远的不说，许鸿运就是一个。他肯定会面对不少追杀。


    但银行里那么多钱，怎么没多少人去抢银行，难道是人都很文明吗？不。是畏惧律法……末世，武力值就是新的律法。


    他周天哥一到，在绝对武力的压迫之下，治愈系异能就是没有战斗力，也强得可怕。


    许鸿运这类人为了能让亲人活着爱人得到救治，会誓死、忠诚的保护他的。


    土豆海带脆脆的，乐只茸又扒拉口饭，被冻的坨红的脸蛋有点搞笑，但动作称得上赏心悦目。


    虽然只是吃饭，但许鸿运还是看不惯乐只茸。他女儿还在挨饿，这废物一日三餐一顿不拉。


    许鸿运恶向胆边生，一把打翻了乐只茸的饭。


    乐只茸只是短暂的茫然了一下，就蹲下把地上的饭扫进盒里继续吃。十几天没洗脸，要不是底子好，妥妥的流浪汉。陈慧云感性，又偷偷抹泪。


    Costco其他人也是阴云惨淡。


    食物还够，可三楼要被挖空了，一旦没有阻碍，被拆空的四楼五楼就是丧尸的餐盘。


    许鸿运也再次望向盘旋已久的秃鹫，雪已经停了，但天还阴着，铅色的云似乎随时要压倒大厦。时间真的不多了。


    最迟今晚就得走。


    楼下的尸墙虽然堆的很高，但建筑物鳞次栉比，只要往下丢几十个人，留出半分钟的空挡，他就能抱着铃铃拎着乐只茸闯出去。


    ——计划既然如此清晰，许鸿运啊许鸿运，你又在迟疑什么？


    是还是不忍心吗？


    .


    昨夜。


    撞开用丧尸尸体堆的护栏，盛旻加油站。周天先下的车，黑发、金丝眼镜，双肩包，一丝血腥气也无，一看就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脸，但武松嗅到了病痨鬼两兄弟的气息。


    周天说加油。


    “都什么时候了，加你妈的——”武松粗鲁的推开骂骂咧咧的小弟，撸起袖子给卡车加满油后又搬上去了两桶上去。


    铁丝缠的防护栏在重卡前脆的像纸。周天开着s型的弯，横冲直撞的走了。


    武松招揽病痨鬼兄弟好几次了。


    他下意识舔手背掌心，又呸呸呸几下。


    老虎也是猫科动物，他多少受了点影响。


    呸完后武松才感觉自己呼吸顺畅了，风一吹，不知何时，背都湿了。


    危险并不只有丧尸或者是洗劫了警察局持枪抢劫他们的混混，真正的大恐怖，反而十分的安静。


    末世，危机无处不在。


    ……


    确实无处不在。


    周天在盘龙市就察觉到两股气息还跟着他，就是偶尔放他走一会，也会在短时间内跟上来。


    徒步时也就算了，周天此刻开着车，还是能感觉到如骨附蛆的危险感。


    他们竟然还跟的上。


    ……什么人，目的是什么。


    周天不清楚，但也不能停下。乐只茸还在等他。


    大雄趴在车窗上，正往外看，发动机和轮胎摩擦声声挺大的，潜伏在夜色里丧尸闻声而动，纷纷追了上来，但它们太慢了。


    一个个小黑点陆续消失又前仆后继的出现。


    大雄听觉视觉都与常人不同。


    动态的视野把静态的街景切割成成百上千个高清的GIF，蝙蝠回收电磁波般不断的接收着声音信号。普通人眼里无趣平凡的世界，在他眼中奇异迷离。也就他病理性的大脑能处理过来这庞大杂乱的信息，还能正常生活。


    忽然、他注意到了什么——墨蓝的百米高空之上，一道发丝和裙摆被吹的猎猎作响的剪影漆黑突兀的闪了出来。


    大雄把脸贴车窗上，往后张望，想看清楚。


    “咳……”病痨鬼拽过大雄，把口罩给大雄戴好，抱怨着絮叨，“小心脸冻上了。”


    大雄只老实了两秒又贴上去，倏然架起枪，砰——丧尸倒地后被卷入车轮里，差点被颠起来的病痨鬼骂了一声，又心疼的去看碎了的车窗。


    “你不能开窗再……”冷风倒灌，病痨鬼刚张嘴就要打喷嚏，又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脸红脖子粗——他从没见过周天使用火系异能。


    他还以为周天也是强化系的。


    裂开的玻璃被高温烧到融化后再次定型——车窗再次完全无损。


    病痨鬼抓住大腿，好一会才喘上气，焦黄的脸终于有了些二十多岁朝气：“卧槽牛逼！”


    大雄看他哥，想说他也挺厉害，但张不开嘴。


    他的大脑只能接受别人的指令。


    他哥不让他说话，他就很难张开嘴。


    .


    costco。


    天又黑了。


    超市被子不够分，大家都是挤在一起睡的，空地里隆起被窝不像蒙古包，像一座座矮矮的坟。


    陈慧云让陈保领着乐只茸去厕所，一路上絮絮叨叨：“茸茸手都是冻疮，脚不知道怎么样了……”


    陈保压低声：“都什么时候了，你以为他还是少爷，能活着就不错了。”


    “什么少爷不少爷的。”陈慧云叹气，“……怎么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陈保无语：“你——”


    一出厕所，陈慧云陈保就不说话了。一到夜里，时常有人啜泣。


    许鸿运还有办法逃生，普通人等不来救援就是死路一条。


    雪化了一些，没有那么深了，但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丧尸窸窸窣窣的抓挠声就没停过，实在气急败坏的话，也会有砰砰砰拍皮球的撞墙声。


    大部分人心里清楚，他们这是郊区，没那么危险。


    但也很难等来救援。


    陈慧云让乐只茸躺进去，刚想脱乐只茸茸的鞋，许鸿运动了。


    她心跳一停——谁都知道许鸿运抱着的是个丧尸。


    但没人敢说。


    这个刚开始健谈的房地产销售在他妻儿死后沉默的可怕。


    许鸿运一把拎起乐只茸，陈慧云下意识挺身，却只是张了下嘴，因为很快，许鸿运就把目光瞄准了他们。


    关于怎么逃生，在座的人应该都有过念头。陈慧云不得不升起一个恐怖的念想。


    救。


    救命。


    .


    同时。


    周天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了乐只茸待过的别墅。


    乐只茸待的别墅被人翻过，食物肯定消失了，有点讽刺的是值钱的东西也被拿走了。


    好在纸条还在。


    泳池被冻住了，冰蓝……毫无瑕疵的一块蓝水晶。病痨鬼从没来过带泳池的地儿，刚进来嘴就一直没停，转完一圈才啧啧称奇：“你男朋友住这啊。好有钱。”


    乐只茸看不到，其实应该去特殊学校的，但是乐只茸还是选择在普通学校读书。他的字很丑，考试成绩却挺好。周天把能捡到的纸条都塞进口袋里。


    14天了，不用想也知道大事不妙。


    手指推眼镜，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我们之前住盘龙，末世前一天他跟我吵架来这散心。”


    “……”


    有些遗憾不必细说。


    但他的命还捏在周天手里，他疯了才有可能同情周天。他就是震惊，“你跨省过来的？”


    乐只茸说他在出门直走再左拐的costco，周天眺望着无尽夜色，神色也如夜幕般冷凝。国道还好，市中心、医院、学校——人群密集的地方大多已经沦陷。


    乐只茸活着的概率很小了。


    周天看向病痨鬼：“帮我个忙。”


    你这么强，要我们帮什么忙。病痨鬼面无血色，结结巴巴：“怎么了？你、你什么意思？”


    周天看不到二十公里外，不过超市，大概率被丧尸围住了：“我男朋友在Costco。你去引丧尸。”


    一直像个木头人似的大雄眼珠动了下。


    一路上，病痨鬼见了不少商超的盛况：“我。”也不能说不会，丧尸对声音敏感。引丧尸是件非常简单的事。就是会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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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天看向只有十几岁还很青涩的大雄，话里的意思很好懂：“你们两兄弟感情真好。”


    你妈的。


    病痨鬼想跟周天拼了，但手掌攥了好久，还是无力的放开了。跨省来的——短短十几天，走了一千多公里。他说周天为什么要说废话。


    原来是威胁：“我死了……能不能看着点我弟。”


    一路上，周天其实有注意到大雄异于常人的地方，下楼、上车……大雄喝水都得病痨鬼说他才执行。


    “他不是很听你的话。”周天好心道，“你也可以下命令让他去。”


    因为要死了，所以才很想活。病人对于生的渴望是其实是远超正常人的。


    病痨鬼颤抖着看向大雄，大雄像是没有感情一样，无动于衷的站着，终于，像是下定决心，病痨鬼缓缓开口：“大雄。”


    大雄心知他拖累了他哥许久。难过归难过，但并不十分难过。反正他哥死了，他也活不了多久。还不如让他哥活着。


    他可以去。


    他愿意去。


    “我要走了，你以后听他的。大雄。”他只是不会说，可他怎么会没有感情。痨鬼知道大雄最爱看的动画片是哆啦A梦，只对大雄这个名字有反应，“……好好活着。”


    他病太久了，十分十分不想死，“能活多久活多久。”


    “……”大雄，“。”


    别。不要。


    大雄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不受控制的流泪，天冷，他像是会哭珍珠一样。


    一颗两颗——


    让我去啊。


    强烈的悲伤催生了极致的恨，让像个小孩一样单纯的大雄看周天的视线都是恨不得吞其血肉。


    周天毫不在意，甚至恶趣味的冲大雄笑了下。


    .


    大雪深浅不一，有的地能开车，有的地不能开。


    但周天是火系异能。


    病痨鬼开车，周天则面无表情的擦去唇角的血液。他还没解决体内的火气，但杀了这么多丧尸，他吸收了不少晶核，身体素质跟上了。


    虽然会吐内脏碎片，但终于勉强能用异能了。


    末世第十五天夜里，城市全方位断电，夜里一片漆黑，大卡车的远光灯亮如茫茫雪线，绵延起伏。


    “呼——”


    火蛇吐息，雪碰到车头就融化又瞬间结成冰珠噼里啪啦的跳。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卡车喇叭声破天际，隐没在各个角落的人不约而同的拉开了窗帘。卡车的动静还是不够大。


    病痨鬼希望周天至少念一分情分。


    因此十分的卖力。


    主动地上了音响和扩音器。


    虽然是和弟弟都是社会的边缘人士，但看得出病痨鬼还挺热爱生活……至少是跳过广场舞，音响用喇叭扩到最大，寂静的夜里一声巨响：“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什么鬼动静。拎着乐只茸、终于在心里挑完往下扔的人选的许鸿运鬼魅般回头。


    并不算非常亮的光。


    相当嘹亮的歌声。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


    “嗷嗷嗷嗷嗷嗷——嗬嗬嗬嗬嗬嗬——”这座死一样寂静的城市刹那间活了过来。


    只是活动在街道的不再是人。


    病痨鬼压根不敢看后视镜，周天让他绕着Costco转，坚持十分钟。


    ……


    病痨鬼临终托孤，跟周天交代大雄的异能时候，周天终于直视了下大雄，大雄异能成长起来就是千里眼、顺风耳。


    costco被围的水泄不通，大雄爬到了其对面的写字楼腰部才确定了乐只茸的方位，卧倒，瞄准。


    “咻！”


    子弹的破空声直冲costco五楼，钢化玻璃上蛛网样的裂痕还没织好，一道人影就闻声而动，从上顶膝而入，哗——碎玻璃瓷盘里滚珠子似的稀里哗啦往下坠。


    冲锋衣、金丝眼镜，长靴，嘎吱嘎吱——周天踩着碎玻璃，多情似水的桃花眼瞳孔漆黑：“你提的谁？”


    乐只茸是他女儿的。许鸿运果断出手偷袭。


    子弹似的钢针直冲周天后脑勺。


    ——嗖！！！


    普通人必死。


    可惜周天也是异能者，还是在他之上的异能者。


    也没见周天有动作，刹那升腾而起的火蛇瑰丽，滴——嘀嗒——钢针在高温里融化成成滴的铁水，无声的砸地板上，灼出一个又一个洞。


    完了。


    异能强度在他之上。


    没人比异能者更了解异能者，许鸿运死一样的垂下头，双手颤抖不已。


    周天轻轻接过乐只茸，细长温柔的手指顶住乐只茸冻伤的脸颊，轻而缓地往下滑：“怎么冻成这样。”


    很熟悉、很熟悉的温柔气息。


    “！”终于终于……乐只茸奋力抱住周天的脖子，没章法的亲了几下周天的脸颊：“周天哥——周天——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