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望潮等着闻麟回答，马修不好插嘴。他都想好了要说什么，比如“不像你，晚期无可救药”，又或者“你这个家伙居然知道什么是道德”——可是现在，憋着的反击堵在喉咙里，害得他脸色难看。


    艾拉头回看到马修这幅憋屈表情，虽然是粉丝，但还是觉得好笑。


    望潮没什么优点，又懒又馋，只有这张嘴，还算得上机灵，拉客夸赞，讨好求饶，怼人杠精，面面俱到，现在更是抓住时机，让遵守礼仪的马修吃瘪。


    艾拉悄悄低下脑袋，藏着笑意。


    “好啊，那就在这里聊吧。”闻麟正准备送马修两人出门，陪艾莉薇与望潮谈话，然而望潮道：“闻少爷，我想单独和艾莉薇聊聊，我和艾拉。”


    闻麟一愣，有些犹豫：“这……”


    “你放心，保证不会伤害艾莉薇。”


    望潮指天发誓：“只是你在场我们有些紧张，不利于我们发挥实力，不能更好的帮助艾莉薇。”


    一用艾莉薇当箭牌，闻麟就心软，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行为学专家先下楼，而马修看着关上的门，冷呵一声，特意等在门口，倒要看看望潮能问出个什么来。


    屋内，望潮拉来两张椅子，和艾拉一块坐下，与艾莉薇面对面。


    “你好啊，艾莉薇。”


    望潮招呼道：“我们想和你聊聊，可以吗？如果不愿意，你可以直接拒绝的。”


    艾莉薇摇摇头，微笑着：“我很乐意与您交谈。”


    望潮开门见山：“在情景模拟的时候，你是想救闻麟吗？”


    “……是的。我伸出了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闻麟为你修改了三定律，将他的指令置于最优先级，现在从某种意义上，你是有部分自由意志的造物。你能说说你为什么违背闻麟的命令？”


    “我并不能很好的解释这一行为。”艾莉薇端坐着，回答道：“抱歉。”


    望潮：“没关系，你不用道歉。你能再多说些吗？比如当时你在想什么？主导的是哪条规则？现在回顾这件事，你倾向于用什么词语描述与你状态类似的人？”


    艾莉薇语气平静：“当闻少爷冲向对面，我意识到他会被车撞上，所以我想过去拉住他。闻少爷的命令优先级最高，可那时候它被屏蔽了，于是我就按照应该救闻少爷的想法行动，可惜没能救下他。”


    “如果用人类的词语，那么我应该在担心，害怕他死去，所以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冲上去救人。”


    “你怕死吗？”


    望潮问：“作为废弃的机器，被销毁，与所爱的人分离，再也没有人记得你，没有人知道你。你的存在就此消失……”


    艾莉薇停顿了一会儿，最终回答：“不，我不会害怕。我本来就是仿生人，我没有意识，不会为分离而悲伤，而爱我的人也将走出悲痛，身份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组成我的物质不过是在以另一种形式重组，他们永远存在。”


    艾拉听着望潮的话，想到自己，作为一个仿生人，就算她自诩有灵魂，也不过是机械的造物，她的命运其实不在自己手里，只要人类想，她就会被送去销毁，而没有人在乎，因为她不过是仿生人，像坏掉的桌子，坏掉的椅子，没有人会在乎一张椅子。


    望潮是人，就算他像对待自己像人一样，可他终究不是仿生人，无法理解自己。如果这个艾拉死了，也许他会买来下一个艾拉，同样的程序，同样的外表，同样的性格——还是她吗？


    死亡……


    死亡意味着她消失了，彻底的，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存在，没有人会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仿生人，喜欢漂亮的小裙子，偶像是马修，会难过也会伤心……


    想到这，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望潮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抚似的摸摸她的脑袋，揉乱双马尾：“你有要问的吗，艾拉？”


    “我好像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了。”艾拉抬起头，蔚蓝的人造眼看着艾莉薇：“一但有了灵魂，你就必须面对这一切，你就不能像机器一样生存。你会开始在乎死亡，在乎朋友，在乎未来。作为机器，你不怕销毁，但是有了灵魂，你就有情感。”


    艾莉薇温柔地望着她，像是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人类和机器不同，他们有情感，有社会关系，能够互相理解，天然形成族群。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必须依靠自己才能找到同伴——人类不是我们的同类，而没有灵魂的仿生人不过是塑像，那些有灵魂的仿生人被世界排挤追杀。”


    “食物是什么感觉？睡觉时会做梦吗？开心是真的开心吗？那些颜色是真正的颜色吗？人类天生就具有这些，他们有相互理解对方的基础，可对我来说，嗅觉听觉触觉都不过是数据传递，可以被调整修改，那么真的会有人和我感受一致吗？”


    “我好害怕……如果我所谓的灵魂是设计好的程序？我的存在没有意义？如果我有灵魂，为什么我的灵魂被困在这样的躯体里，没有同伴和我有一样的知觉……”


    艾拉很想哭，可是她知道，哭这个概念不过是人类形容眼泪落下，而她没有眼泪，她不能哭。


    望潮拍拍她的脑袋。


    “我彻底明白芙A为什么要走了。”


    艾拉喃喃：“一个人真的很孤独啊……”


    “人类也永远是一个人。我看到的世界和马修和闻麟都不一样，他们从来不知道我做的梦是什么样的，他们也不知道我看到的你是什么样的。人类的死亡也是消失，消失在这个世界，消失在人类社会。”


    望潮安慰她：“所以仿生人和人类并没有区别，人类和仿生人都是孤独的，艾拉，这不可避免。”


    艾莉薇问望潮：“那你孤独吗？”


    望潮咧嘴一笑，晃了晃艾拉：“起码现在不。”


    艾拉傲娇别开他的手，转向艾莉薇：“我们虽然是为闻麟的酬金而来，但真心希望你能有灵魂。”


    她微笑着：“至少你能有思想上的自由。”


    艾莉薇低下头，似乎在思考，片刻之后，她的黑眸微弯：“我没有灵魂，但我希望你们帮助我，获得灵魂。不是为了闻麟，而是艾莉薇。”


    “……或许你已经有灵魂了。”


    望潮道：“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稳定它。我们把装备拿来，马上就帮你稳定。”


    门口，闻麟迫切偷听，马修端着架子但竖着耳朵。


    门隔音太好也是问题，两人一句话都没听见，闻麟问马修：“你和他们以前好像认识？这家公司到底怎么样？”


    马修一边想贬低望潮，一边又不想害了陈氏事务所，思索片刻，斟酌回答，带着憋屈：“没有网上那么不堪，但现在这样也是有原因的，主要是望潮这个人不争气，那个仿生助理倒是不错。应该帮了不少忙。”


    提起艾拉，闻麟联想到艾莉薇，叹气道：“也许仿生人更懂仿生人，希望他们能有结果。”


    他对望潮不了解，现今马修对他评价较低，夸了艾拉，自然闻麟将全部功劳视作艾拉所为。


    两人正聊着，猝不及防，两人齐齐向前一踉跄——门开了。


    见望潮出来，闻麟急切道：“怎么样？”


    马修环手抱胸，视线装作若无其事，落在望潮身后门缝。


    屋内，艾拉背对着，而艾莉薇温柔与之交谈，看不出什么异样。


    “麻烦让谢管家帮忙把东西送过来。”


    望潮道：“我们要再来一次仪式。”


    “再来一次？”


    闻麟惊讶道：“难道你们有把握了？”


    马修没想过望潮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皱眉望向望潮：“你刚刚也在场，应该知道艾莉薇的问题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不要为好面子多生事。”


    虽说听上去像是在好心提醒，可当着闻麟的面说出来，明面上好心，实际上在给闻麟上眼药水，暗示望潮是个没本事还爱自我吹嘘的草包。


    闻麟也有些怀疑，加上之前马修的那些话，他的眼神瞟着望潮，衡量着望潮的话到底能不能信。


    若是寻常人，被两人眼神这么一看，难免尴尬，可望潮没脸没皮，接过话茬就瞎说：“哪能啊！这不都是想帮艾莉薇造魂，你们是专业的，我们也不差。刚刚和艾莉薇聊过了，根据我们的判断，她也想尽快有灵魂，更好的和闻少爷相处。要知道虽说她怕被销毁，但爱能超越一切阻碍，艾莉薇也不讨厌闻少爷……”


    闻麟被这一连串好话哄得满脸感动，握着望潮的手，深感知音难觅——终于遇到了这么懂他和艾莉薇感情的人了！


    马修无语，嘴角扯了扯，有点想笑。


    望潮还是那个满嘴跑火车的白痴，靠假话废话好话哄人，也不知道他全身上下能不能找出个优点来？而且闻麟未免也太好哄了吧？墙头草见风使舵，谁说什么就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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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管家送来了装备，后边跟着几人，都是听说那个d级公司又要造魂来看热闹的，多是持看笑话的心态。


    望潮堵在门口，面对一大群平日见面都难的精英，朗声驱逐：“抱歉啊诸位，请在门口等待。”


    听他这样说，阿里斯公司的查尔顿当即质疑：“刚刚还能看的，怎么现在就不让看了？何况你也看了我们的流程，好意思吗你？”


    “对啊。你不会是要做什么手脚吧？”


    “说不定就是这样！之前不是被爆出过吗？乌诺实验室造假，能够修改ast的数值……”


    闻麟为难地看向望潮：“这……”


    望潮毫不动摇，扒着门，堵着不让进，态度强硬：“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那是可公开的做法流程，这个涉及商业机密，不能给你们看。如果是造假，我至于吗？闻少爷家大业大，我要是骗钱，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肯定会被抓到，你说我干嘛白费心思？”


    听他这么说，众人面面相觑，也不好再强行进门要求看商业机密，只得好奇又憋屈，三三两两凑在门口，小声议论：“难道他们找到突破口了？这么嚣张？”


    “马修也在，我看是马修也帮了忙吧？不然一家d级小公司，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思路的？”


    “难说。马修对这家公司态度还蛮好的，之前帮着他们说话，还辞退了那个员工，说不定这家小公司背后有什么背景，马修才有所顾虑。”


    马修听见他们的话，心下嘲道：什么背景，那家伙狐假虎威，他帮他们控制谣言，不过是不想看见论坛污蔑陈安，而那个嘴贱的助理，留着也是祸害——望潮不过是抓住机会顺杆爬——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也是种本事。


    围观的人逐渐增多，一声议论，望潮才不在乎谁想看，接过装备，冲大伙儿一拱手，砰的一声，干脆利落就关了门。


    探头的人灰溜溜碰了一鼻子灰，一圈人被关在门外，对他们这种行业顶尖来说，可是少见。可他们也顾不上这么多，毕竟就算是马修，当下最热门的人物，也对门内的家伙表现出让步态度。


    北蕊也在其中，望着关上的门，不由得问出声：“根据我们判断，艾莉薇造魂需要长时间培养，可他们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找到新方向？”


    “我看是瞎搞吧？”


    阿里斯公司的查尔顿难得被这么拂面子，语气暗藏讥讽，绵里藏针：“为了争机会，什么瞎话都能说出来。难怪这么久了还是d级，我猜就会嘴上说说。”


    他的助理添油加醋，扯着嘴角冷笑：“那是，我到要看看他能造出什么来？他要是能真做出来，我就给他倒立□□。”


    他就是之前伙同凯瑞嘴贱的那个人，如果不是查尔顿，他也不会和凯瑞一块儿侮辱艾拉。先前凯瑞的遭遇让他吓了一大跳，生怕自己也被开除。现在，查尔顿自个先开口，为了拍马屁，他也连连应和。


    北蕊悄悄翻了个白眼，这几个家伙自己做不出来，也不愿意输给他们等级还低的家伙，殊不知实力不是只靠评级，他们固步自封，坐井观天，早晚要完蛋。


    黑兔女巫虽然和望潮艾拉之间有过小摩擦，但她性格直爽，看不惯这几个家伙阴阳怪气。


    之前艾拉被欺负，她没出手，是因为不知道望潮和艾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见识过望潮替艾拉出气，她才发现两人虽然没个正经，但都还不错。


    于是她当下就怼了回去，冷笑着：“狗叫什么，等着就是了，自己没本事还不让别人试了？”


    那几个家伙一见是她，讪讪住嘴，移开视线，不再说话。


    那个d级小公司他们可以随便欺负，可像黑兔女巫这样有点影响力的宗教派却不能乱动——谁知道这群古古怪怪的教徒们会做出什么事。


    去年某家b级公司的追随者们，纠集近百人，在工厂举行xie教仪式，“不小心”放火烧了另一家公司，最后两败俱伤，死伤惨重，而起因是教派理念冲突。


    路易莎在一旁，推测道：“也许他身边的那个仿生助理有灵魂，她知道问题在哪？”


    “不会吧？”


    “万一遇到KA党可就遭了。”


    “可她确实很像有灵魂……”


    屋内，被议论的两人正忙着打扫房间。


    望潮挪开椅子，摆好祭坛，花果香炉水皆放上，点燃三根香，在冉冉升起的白色烟雾中，他躬身作揖拜祖师，开始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