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是生气了吧？中间只是隔了三天，德卡一定还在的。”


    男人心怀愧疚，在一人一龙常去的位置等了许久都不见小龙，放在往日，小龙肯定会提前出现在这儿等他。


    三天前，男人被人临时拉去办事，没有提前告诉小龙。


    “喂——德卡，我来道歉了。临时有事才爽约的，真不好意思。”


    男人等啊等，一直等到水果都吃完了，小龙还没出现，最后终于失望地走了。


    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第七天，依然如此。男人不禁有点儿失望，道：


    “德卡，不要生气了。你到底去哪儿呢？虽说是我一开始对不起，可你——”


    视线一转，目光停在不寻常的一处，那儿有一堆塌陷的碎石。他迟钝地反应过来，以前是不是没有。


    “不可能的。德卡那么擅长在山石里游走，怎么会……一定是我过分担心。”


    男人捡起了亲手为小龙系上的方巾——给它包扎伤口，伤好后便成了小龙喜欢的装饰物。还有一大滩干枯的血迹。


    -


    临睡前，奥奇坎躺下后不禁怀疑自己今夜又要做梦了。


    “在叹气？担心又做噩梦吗？今天我陪你，等你睡着后再离开。”


    希巴拉克凑过来，将他散乱的头发理好。


    面对希巴拉克的眼睛，奥奇坎根本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闭上眼睛，他能够听见希巴拉克的呼吸声，甚至他的视线也能察觉到。奥奇坎心烦意乱，躺了一会儿，直到周遭的响动声逐渐远去。呼，这下希巴拉克该放心去睡觉了吧。


    很快，一点儿声音也听不见。奥奇坎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的孤独与委屈，睁眼四周漆黑一片。


    果然又做梦了，想到上一次的美梦，奥奇坎直觉今天梦到的事情不会很好。奥奇坎一个用力，居然从小龙身上脱离出来，可以自由活动了。


    他终于有机会见到小龙的全身，与在纳茨卡延见到的嵴锋龙一模一样，只是它额头上也有一块金纹。


    “焰主之祝”火龙传承的血脉。


    小龙独自在矿洞深处等待，这里是它与男人见面的地点。奥奇坎体会到它的感情——期待欣喜，渐渐地转变为失落与伤心。


    不知为何，额头上的金印越来越亮，小龙难受极了，烦闷躁郁的感觉简直要让它窒息，忍不住用自己的爪子与尖角去撞击矿洞的墙壁。除了头破血流，哗啦啦掉落下来一片儿碎石以外没有任何效果。


    不禁让奥奇坎想起自己变身成龙后，身体里的那股破坏与征服的欲望。他被小龙的情绪影响，似乎这就是到纳茨卡延以来胸中躁郁的源头。


    “吼——”


    奥奇坎眼睁睁地看着小龙痛苦抽搐，一点点地长出了獠牙与尖利的爪子，最终变成一只丑陋的巨兽，大到这矿洞根本容不下它的身体。小龙终于承受不住，头破血流，最后一头钻入地下离开了。


    直到男人再次出现，小龙躲在暗处，不敢上前。它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但一定不好看，一定会吓到男人的。


    奥奇坎深有体会，他攥紧了手。在面对希巴拉克之时，他也忍不住会这么想，绝对不想让他见到自己最丑陋难堪的模样。


    男人等待了多久，小龙就在暗处陪伴了他多久。直到第六天，小龙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它撞下碎石，丢下自己唯一的珍宝，划破鳞片留下一大片血迹在原地。希望男人见到，以为它已经死了。


    “不，不可能的！”


    果然，男人先是不可置信，接着立即飞奔出矿洞。


    奥奇坎真想过去揉揉这只小龙的头，就像希巴拉克主动来安慰他所做的一样，他还会说，他才不会嫌弃你呢，只会更加担心你的安危。


    忽然，那小龙似是听见了他说的话，嗷呜发出悲鸣之声。


    奥奇坎想要追问，却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火红色的眼睛。


    “和我猜的一样，果然又做噩梦了。”


    窗外漆黑一片，希巴拉克居然还在这儿守着他。


    “这是加了安神药草，熬成的汁水。图特说，很有用的……”


    奥奇坎坐起身，依然无法摆脱梦中的感受，小龙的孤独与恐惧还有难以抑制的冲动。


    “哎，你干什么，差点儿撒到床上。可是我刚才亲手给你做的……”


    奥奇坎想，要是像那只小龙一样，受焰主之祝的影响而变成怪物，自己也一定不会出现在希巴拉克面前。


    希巴拉克一只手放下碗，察觉到他情绪不高，放软语气：“和我说说吧，梦见了什么。”


    听到希巴拉克的回应，奥奇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就这么搂住了他？希巴拉克好像也觉得很正常不过？


    想要松手，却被希巴拉克的手臂圈住，只得不自然地说：“就是个噩梦，现在已经醒来……”


    等了片刻，也不见希巴拉克松手，正愁要怎么说，却听见他道：“你看起来很害怕很不安，只要我一松手，是不是又打算要躲起来？你知道的，你躲起来我根本找不到你。”


    “怎么会呢。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不会离开。你答应过的。”奥奇坎违心说，但又好像是真话。


    听完奥奇坎的讲述，希巴拉克道：“就是我们白天去过的矿洞？你看起来对里面很熟悉。说不定真的是在里面发生过的事情，因为某些原因，只有你能看见小龙的记忆。”


    奥奇坎道：“梦中的男人很熟悉，我一定见过他的。”


    不过，希巴拉克更在意小龙为什么会变化。


    “说不定就是白天见到的黑影呢。明天我们再去一趟，好好问问他。说起来，小龙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才会突然变异。”


    “是焰主之祝。它赐予龙兽天生的超凡的力量与智慧，却在最后将龙兽推向失控的深渊。”


    希巴拉克看着他的面具，似乎在透过它看那金纹。


    “恶龙说过，你的身上也……”


    “对，金色的印记就是焰主之祝。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副模样。”


    希巴拉克顿时明白，为何恶龙临死前留下的诅咒会那样让奥奇坎在意。


    “你才不会……不过要是真有那天，我也会拉住你，唤回你的理智。”


    希巴拉克的眼神坚定，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心炙热，奥奇坎心中一暖。


    “喝下药汁再睡吧。我陪你，保证你后半夜不会再做噩梦了。”


    一觉到天明，再醒来果真没有再做梦了。也许是安神药草发挥了作用，又或许是身边人的陪伴。


    希巴拉克还在沉睡，眼下青乌，还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担忧。


    奥奇坎心中既心疼又满足，心疼他为自己担忧，满足于接受他的好意。


    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奥奇坎心想，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


    早上，图特带来了个坏消息，说是他找遍了整个纳茨卡延，都没有一个叫做德卡的人。


    就连大长老的人也没找到。


    “真是奇了怪了。那位热心的老人，总不会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人，让大家寻找吧。”


    希巴拉克喃喃。


    图特道：“还真有人这么说。当时，有人听了这名字，立马问我的人，说是不是一位上了年纪，独居在矿山另一侧的老人来让我问的。我说是。他笑着拍拍我的手下说，这个老头十八年来一直好心收留过路的人，临走时再让过路人帮忙寻找叫做德卡的儿子。”


    “其实老人根本没有结过婚，才没有儿子呢。”


    希巴拉克皱眉：“但他看起来不像演戏，也不像在撒谎。他叫我们只是帮他看看德卡过得好不好，不需要再回去告诉他。对我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损失。难道他……”


    “我趁机让人继续打听那老人的情况。大家一致说，是个上了年纪的矿工，十年前矿队出事，受了重伤侥幸活下来。说不定是年纪大了，留了什么后遗症，以为自己有个孩子吧。”


    图特说完立即补充道：“其实当年大地震后，老爹专门给那些受了灾害的家庭补偿，主动帮助他们搬迁到部落里来。这个老人想必不愿意接受，才一直住在哪儿的。改天我再去给老爹说说。不然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怎么能在那儿生活下去。”


    奥奇坎与希巴拉克对视，想起老人萨尔说过，儿子还会给他送食物，新鲜得像刚从树上采摘下来的水果……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原本今天也该图特带两人去矿山周围看看。两人今天都没有闲逛的心思，希巴拉克记挂奥奇坎连续的噩梦，决定先去废弃的矿洞看看，接下来再考虑其他的事情。


    一路上，图特心不在焉，兴致缺缺。


    希巴拉克主动提议：“前面不远处就是矿洞，图特有事就先走吧，我们二人四处走走看看，相互照应，就算真遇见什么也不怕。”


    图特又嘱咐两句，离开了。


    希巴拉克道：“希望他们部落内部的事情能够顺利解决。好了，快带我去你梦中见到的地方吧。”


    两人又进入了废弃的矿洞中，奥奇坎带路，有了大概好一会儿，忽然停下。


    “怎么？”


    希巴拉克上前，燃素灯照亮眼前。


    不远处的平台上有一团黑乎乎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四周有不少碎石。


    “有人来过。”


    地面上的脚印杂乱无章。


    两人一致想起昨天见到的人影。


    平台上干净得没有一丁点灰尘，却突兀地放着一堆黑乎乎的，似乎是被风干的食物，恐怕有些年头了。


    “奇怪……”


    “快把灯灭掉，有人要来了。”


    奥奇坎听见远处的动静，在黑暗中拽过希巴拉克，将他按在角落，一边注意来人的动静。


    听着声音越来越近，奥奇坎屏住呼吸，静静在暗中观察。他全神贯注，完全没注意到希巴拉克被挤在角落里，身后正好靠在一块儿尖锐的石头上。


    “嘘……别动，他来了。”


    奥奇坎按住希巴拉克的身体，转过来后，呼吸相交，浑身都僵硬了。他没想到不知不觉中，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到这个程度。原来这就是希巴拉克刚刚推他的原因。


    耳边脚步声越来越近，奥奇坎更加不敢动弹，只能转头避免视线对上。


    黑影越走越近，一直走到刚刚两人停留的地方。


    “咳咳，我又来看你啦。”


    黑影坐到平台上，似乎早有人在这儿等他的到来。


    “久等了吧。我啊，年纪大了，刚刚居然还迷了路，真是……说不定啊，什么时候就过不来了。如果真有那天，不要以为是我抛弃了你。要是可以，我希望和你能——”


    黑影听到动静，突然住嘴，站起来，环视周围。


    “有人，不对，是不是你德卡？德卡——你终于愿意见我了是不是。快过来，咳咳……”


    黑影的脸转过来，奥奇坎看清后，如见鬼一般。这不就是委托他们帮忙寻找德卡的萨尔吗！


    老萨尔比上次见到的还要苍老，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的。


    而听到动静的老萨尔坚信，德卡就在暗处看他，还有没彻底原谅他。


    “快点儿出来吧德卡。我会天天来看你的，就像这十年里每一天，天天不落。”


    希巴拉克被挤在狭小的角落，呼吸不畅，也许还有点儿什么其他原因，认出萨尔的声音后，想要出去。


    “别动，暗处有……东西。”


    奥奇坎压低声音。


    “那更不能让他一个人——”


    情急之下，奥奇坎一把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安静。


    触到他的嘴唇与呼吸，奥奇坎才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躲在角落里，短短一会儿时间，简直让他浑身都要冒汗了。


    想到老萨尔，暗处还藏着个连他都没察觉到的不知名的生物，奥奇坎不敢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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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累了，灰心丧气的老萨尔又枯坐在原地。不过，这种事经历的多了，他很快调整好心态。


    “刚刚还以为……罢了，给你这是你最喜欢的日落果。我也想给你去采，只可惜爬不动树，最后还是拿来你给我的。好了好了，不丧气话，你最不喜欢我说这些。那我就告诉你一些高兴的事吧，前几天遇到两个人，其中一个戴着面具……”


    听到关键词，奥奇坎心慌慌，努力让自己把所有的精力全放到老萨尔这边，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在他身上，似乎嗅到和你一样的气息……我想啊，莫非他和你一样？他能变成人，和自己的伙伴一起去冒险。要是你也可以，是不是就能离开这儿，我们也能像他们两一样？”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虚弱了下来。


    突然间，地面一阵颤动，矿洞墙壁松动的石头哗啦啦掉落，砸到两人身上。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就是这么倒霉，两人在废弃矿洞的深处遇上了地震。


    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年老的萨尔若是在这儿，肯定会有危险。


    “我去救他，你来带路。”


    希巴拉克当机立断，给出指示，推开他蹿了过去。


    沙土飞扬，奥奇坎原本嗅到不详未知的气息更加浓郁了。似乎，那东西就在前方——


    又是一阵猛烈的晃动，脚下的地面像是受到猛烈的冲击，出现裂缝。


    “等——”


    不等所有人反应，裂缝瞬间吞噬了希巴拉克与萨尔，掉落的碎石挡住了奥奇坎的去路。


    石头把前路堵死，地面震颤立即停了下来。


    奥奇坎无暇去想是不是潜藏在暗处一直在窥视他们一举一动的东西所为。就算真的是极为凶残可怖的怪物，也管不了那么多。


    希巴拉克不见了，就在他的眼前！


    他的脑子里只有这句话。


    当即驱动燃素力，可挡住的石头怎么推也推不动，像是被人故意挡在此处。


    奥奇坎才不管这些，铆足了劲，还是纹丝不动。随即，他想起这里是四通八达的矿洞，萨尔从另一边进来，一定还有其他出口。


    两人今日出门，只图轻便，都没有携带武器，赤手空拳。若是希巴拉克在下面遇到穷凶极恶的怪物，可怎么是好，必须得赶快找到他。


    在矿洞内饶了一会儿，与图特差点儿撞到一起。


    “你们没事吧？听说矿山又发生了地震，我便立即赶了过来。”


    奥奇坎道：“希巴拉克被困在里面了，我要救他。”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哎哎哎，别走啊，到底怎么一回事？也不说清楚。哎，我可是专门带上了两只小龙，只要人还活着，肯定能找到……”


    一低头，自己的小嵴锋龙和小灰两小只瞪着大眼睛。


    话说希巴拉克与奥奇坎两人住进图特家后，小灰对奥奇坎的兴趣很快便转移到小小的嵴锋龙身上。对奥奇坎更是看都不看上一眼，天天黏着小龙，晚上还要贴着人家睡觉。


    图特蹲下，对两只道：“听到了吗，希巴拉克不见了，拜托你们找找。有消息就去通知奥奇坎好了，到时候美味的龙龙饼干管够。”


    “嗷呜！”


    小嵴锋龙听懂了关键词“龙龙饼干”，拍拍肚皮就跑了，小灰趴在它的头上，为自己找了个跑腿。


    再说奥奇坎这边，矿洞的复杂程度超乎想象，梦里见到的只有进来时这一条路。再加上由于地面塌陷，碎石堵路，更加难以辨别方向。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拖下去希巴拉克就越危险。


    只能这么做了，奥奇坎咬牙忍受变为龙兽形态的痛苦。四爪着地，也不用担忧身体剐蹭在粗糙的石壁上而受伤。


    明明上次在希巴拉克面前失控后，奥奇坎暗暗下决心，再也不要变成龙兽。没想到现在他居然还要靠这样的形态，才能主动嗅到空气中的线索。


    -


    希巴拉克刚接触到萨尔，什么都没察觉到，脚下一空失重下坠。


    失重感持续了很久，久到希巴拉克甚至以为自己掉进了无底洞。他调整身体，想办法自救，必须得停下来，不然落到地面只会被摔成肉泥。


    身体上祝福的铭刻只亮了一瞬就熄灭，体内的燃素在瞬间消失殆尽。


    失重还在继续，希巴拉克此时已自顾不暇。耳边风声呼啸，越着急脑子里越是一片空白。即使能调整身体，也只是让自己不至于头先着地，不过这个高度哪里先着地都无所谓了。


    “未曾出现在任何预言之中的人”


    猛然间脑子里浮现出了这句话，希巴拉克以前还能自己给自己找借口。普通人又如何，只要是向着目标，终有一天能够达成。可现在看来，他注定要死的不明不白，甚至一点儿也不像英雄的死法——


    要是真死了，奥奇坎会有多伤心。


    他那么可怜的，那么依赖自己。希巴拉克敢肯定，他肯定是把自己放在与亲人同等的地位。


    “绿松石，送给英雄的石头，代表胜利与成功。”


    不，他还不能死，不到死亡的时候。还没等到奥奇坎送给他的礼物，而且，他也有还未完成的东西送给奥奇坎。


    察觉到下降的速度减缓，希巴拉克心中狂喜，不会死。并没有摔在坚硬的地面上，身下有软软的垫子，不过身体还是像要散架一般难受。


    躺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睁眼见到的还是黑黢黢的石头，要是落到那上头真的会没命。忽然，那石头动了起来，以为是自己头晕眼花出现了幻觉，仔细一看，是自己躺着的“垫子”在动，越来越快。


    希巴拉克很快意识到自己躺在什么生物的背上，正带着他向某处移动。不过，即使有减速，他的身体依然吃不消巨大的冲击力，很快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只有一个念头，要怎么让奥奇坎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可不要以为自己没了干出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