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南凉位于妖界与人界的分界线，南凉世家之首黎家，世代守卫人族百姓，至今已千年有余。


    酒楼内，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唾沫横飞，口若悬河：“要说这人妖两族相争的历史，那就不得不提那千年前的妖神战争，当然，这妖神呢，自然不是那大妖成神，众所周知，妖是没有成神的资格的。”


    底下立刻七嘴八舌地接道：“那为啥叫妖神呢？”


    “对啊对啊，快说快说！”


    说书先生双手一悬一止，将这勾得人心痒难耐的故事继续讲下去：“这妖神呢，实际上指的是两个人，妖自然就是那千年前搅弄风云的九尾，而神自然就是当今世家之首，黎家的那位先祖，无论是成大妖者，抑或是成神者，皆失其本名，故只名九尾为妖，黎家先祖为神。”


    “千年前，大妖九尾出世，时天降异相，九星邀月，自那之后，妖族日强而人族式微，妖族倚仗九尾之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我们南凉，作为人界的第一道突破口，自然首当其冲，那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底下人抢白道：“那照你这么说，妖族这么强，我们人族不是早就被灭了吗？”


    说书先生安抚下众人：“诸位别急，且听老夫细细道来......”


    二楼栏杆上座，一戴着帷帽、身着一袭素色裘衣的女子，薄唇微启：“如何，玩也玩够了，该回去了吧。”


    其对面男子瞧得是一副俊俏模样，语气讨饶道：“我好容易哄你陪我出来这一回，再歇会儿吧。”


    女子名黎初，在这南凉城中，黎姓仅此一家，而黎初作为第一世家继承人，她的诞生承载着一城的期盼。


    二十年前，上元佳节，凤箫声动，彩灯招展，本是举城同欢的日子，谁料，那九星邀月的异相，时隔千年复又重现于世，众人恐是那妖族又诞生出一位大妖，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可过了几天，南凉人发现那大妖似乎并未有任何动作，想来是刚刚降生的缘故，因此，南凉派出各大世家子弟中的翘楚，组成一支灭妖队，前往两族边界探查，可惜的是，并未发现任何大妖踪迹，众人只得无功而返，默默加了足足一倍的边城守军。


    大妖的阴霾笼罩人族仅短短一年，次年正月初一，黎初降生了，这对于黎家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对于城中百姓而言，却只是一件饭后谈资罢了。


    只是，第二天，城中就传言四起，据传，黎家之女黎初降生时，正是那子时刚至，晨夜交替之刻，那日，日出时间整整提前了两个时辰，而那千年前的黎家先祖降生时，也是如此景象。


    故，城中众人皆传，神灵转世，人族兴矣。


    于是，黎初的诞生，成了整个南凉城的大喜事，更巧合的是，在她诞生之后，边界频起的两族争端也渐渐消弭。这更坐实了她的人神之身，城中百姓对其愈加爱戴，甚至到了铸神像、修神庙的程度。


    黎初为此鲜少出门，即使是逢城中节日庆典，也必须寻一帷帽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今日恰逢冬至，家中授业先生告假，黎初也得空，受不住面前少年的央求，只得陪他一同前往这悦仙楼，寻几味好酒好菜，暂时脱离黎家那如同苦行僧般的日子。


    黎初倒是过惯了这样的日子，从四岁开始，便日日顶着家中长辈的期盼，习兵法、修奇术，未曾懈怠一日。


    但这样的日子，却终止于两年前的南凉与桃山围猎，她救下眼前的少年。彼时，他正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地倒在与桃山的一棵千年古银杏前，她一时心软，给自己捡了麻烦。


    少年醒来时，并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只一味耳根通红地说着，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黎初：......


    黎初见他心性纯良，索性家中添双筷子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就这么默许着他住了下来。


    他无名无姓，黎初也不愿随意为他起个旁的名字，只暂且称他作无名，待他日后想起来时，也不至于徒增负累。


    而这名字，一叫就叫了两年。无名许是记忆有损，并不通文墨，只爱在她习读兵书之际，赖在她书房的软榻上勾勾画画。


    家中授业先生屡次对无名这种不务正业的行为表示深恶痛绝，但碍于黎初的面子，也总是隐忍不发，心下却对无名勾得黎初出去游玩之事多加阻拦，而这次出门的机会，更是时隔大半年，他才趁着先生休假之日，同黎初前往这悦仙楼。


    “阿初不好奇这接下来的故事吗？”无名单手抵住额头，懒懒散散地瞧着那楼下的说书人。


    “你若是想听，就听完罢。”毕竟难得出来一回，黎初也不想拂了他的兴致。


    说书先生在众人的哄闹声继续说道：“妖族虽强，可是妖数却是极为稀少，妖乃是自然生灵化形而成，这化形机遇更是数十年难得一遇，所以，千年之前，人族凭数量和妖族算是平分秋色。”


    “可这么一直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两族相约，以一战定胜负，南凉为界，败者退居与桃山以南。”


    “现如今，人族与妖族聚居之地，也足以证明了当年那场大战的胜负——人族胜，妖族败。”


    堂下客中，有人提出疑问：“那当年一战，神是如何打败妖的？”


    众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你这老头儿，怎么话老是说一半？”


    说书人抚须而笑：“诸位暂且宽心，这正是老夫接下来要说的重点。”


    “那妖神之战时，妖与神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风云变色，妖以其九尾为刃，刀刀直冲神面门袭来，而神则拈花飞叶，以神力直逼妖丹而去。”


    “就这样，妖与神几乎打得是不分平手。”


    “但那妖，真身为九尾狐，狐性狡诈，佯作认输，却趁其不备，一刀将神的面具劈开。”


    众人吸气。


    “面具落下，哪岂料，那妖见了神的面容，却对神一眼钟情，在大战中，自愿献出妖丹，并订立了两族千年盟约......”


    众人嘶地一声，而后骂了起来：“你这老匹夫，这堂堂妖神之战，硬生生给你讲成了一个狗血爱情故事！”


    “下去！下去！”


    说书先生见事不妙，抹了抹额头的汗，遥遥望了二楼雅座一眼，就着急忙慌地下了台。


    他嘴里念叨地：“妖主啊妖主，老夫这平白无故又为你挨了一通骂，你可争点气吧，这么久了，还没追到人......”


    无名的目光从楼下的闹剧中抽离，转身极不经意地淡淡问道：“阿初，如何看待这故事结局？”


    黎初凝神细思了一会儿，而后缓缓道：“作为人族立场，这场战争的胜利，换来了南凉的千年繁荣，的确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但只是我不明白，那妖为何会因为一张皮相，就自愿献出妖丹，妖失妖丹则死，所以，他的下场可想而知，如果是我，我不会接受那颗妖丹。”


    无名抿下杯中酒，唇角浅浅勾起，果然，他的阿初，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如今，都做了同样的选择。妖族的那群老匹夫，就算千年前消除了她的记忆，引得二人相争，可千年之后，他们的缘分仍是斩不尽。


    黎初目光触及无名的手，眉头浅浅皱起：“什么时候点的酒？”


    无名愣了一瞬，而后道：“刚刚听故事的时候，小二端上来的，我以为是你点的。”


    话音刚落，一粉衫女子自他身后而来，掩唇笑道：“郎君，可喜欢奴家为你点的这壶桃花醉，味道如何？”


    黎初听了这话，心中觉出些难言的滋味，勉强维持住平淡的表情，起身道：“既如此，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我......先回去了。”


    无名眼见黎初离去，急急从怀中掏出一颗金锞，放在桌上：“不好意思，姑娘，我那心上人生气了，这酒就当是我买你的。”说罢，也拂袖离去，徒留那粉衫女子原地掩笑。


    当着长街众人，无名无法施展妖力，只得寻了一匹马追了过去。


    黎初马术精湛，他却只堪堪学了几次，终于，夜幕降临之时，他骑着马歪歪扭扭、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黎府。


    黎初所住的西厢房，朦朦胧胧地透着些光，隔着窗纱，他低声道：“阿初，我回来了，你睡了吗？”


    黎初声音远远地从屋内传来：“玩到这么晚了，想必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黎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无名深知黎初对他的误会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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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一层，说话已是语无伦次：“阿初，我并不认识那个姑娘，酒钱我已经加倍还她了，你也知道，我马术不精，途中摔了好几次，这才晚了些。”


    只几息功夫，黎初已来至窗前，推开窗着急道：“可是伤到哪里了？”


    无名掩下嘴角的愉悦，只道：“没有什么大事，但是阿初......那酒实在太烈...”


    他的双眸也似是染上了些许水色：“阿初，我...有些难受...”，说话间，他的头上已冒出了一双毛茸茸的雪白狐耳。


    黎初左右打量，见无人在侧，慌忙示意他翻窗进来。


    无名是一只狐妖，在救下他不久后，黎初就发现了这件事，当时，他只喝了一小杯她酿的千年泪，也是像如今这般，不受控制地露出了狐耳。


    黎初本欲将他送归妖族领地，但想到救下他时，他满身泥水的躺在那里，又心软了，将他留在了自己身旁。


    无名的这双狐耳，只有不停地受到外界刺激，才能顺利收回去。


    软榻上，无名眼尾通红，轻声低喘道：“阿初...再重一些可不可以？”


    “好舒服......阿初......再来一次。”


    明明是无名靠在她的肩上，可他的身量，却让黎初觉出了些许压迫感，她只得抿了抿唇，道：“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再说你就自己解决去。”


    无名应了声，继而状似委屈道：“阿初，可是现在，尾巴也冒出来了，怎么办？”


    无名带着她的手，向下探去。


    屋顶，众位妖族长老对白天那位“说书先生”道：“妖主如今的妖力竟如此失控吗？”


    “说书先生”应道：“对啊，妖主为了妖族的大业，只能暂时委身在这黎家。”


    “妖主说了，只有待在这神灵转世的黎初身边，他才能暂且控制住自己的妖力，不过，各位长老放心，待妖主能自由控制妖力之时，便是我妖族霸业可图之际。”


    众位长老叹气，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南凉灵气稀薄，原不适合妖族修炼，只是，妖族众位长老，本着不争馒头争口气的心态，也想要将大战中失去的地盘抢过来。


    但他们的妖主自二十年前重临世间，只是每日钓鱼捉鸟，不务正业，规劝了十八年，这妖主才在两年前走上正途。


    说是要在人族卧底，可这卧底了两年，总也不见成效，原来，个中缘故，竟是如此，妖主为妖族做出如此牺牲，他们心中着实有愧啊！


    听了树精的解释，长老们纷纷回到属地，愈加勤勉修炼。


    “说书先生”见好容易送走了那几尊大佛，悠悠地长舒了口气。


    这妖主，真是不让人省心！


    两年前，这平日不务正业的妖主突然跑过来跟他说，自己看上了一位姑娘，问他该如何才能追到那位姑娘。


    “说书先生”本是一位千年的老树精，对于追人之事更是一窍不通，因此，只按照话本上的经验说道：“那书上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妖主或许可以尝试一番。如果，您对那姑娘有这样的恩情，想来那姑娘自然也愿意嫁给您。”


    说着，他又试探道：“只是不知，这姑娘是哪位狐妖？”


    妖主没答话，只猛地一头撞上了他的树干，撞了个鲜血淋漓，又往泥水里滚了一圈，万万没想到，妖主竟是反其道而行之，就这么躺在了那姑娘面前！


    而那姑娘，老树精一看，那不正是千年前，将妖丹与妖主妖身一齐埋入它树下的那位黎家先祖。


    妖丹之力，可将其持有者与妖绑在一起，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没想到，兜兜转转，妖主又再次见到了他的神灵。


    室内的种种已不适合他这棵老树再看下去，清除了两人间的阻碍，他也可自在地回去晒太阳了。


    软榻上，黎初掐着他的尾巴尖，双唇已是红透了，好容易偷得些许喘息的片刻，她终于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无名，你不要得寸进尺。”


    无名垂着两只兽耳，声色已有些混沌，却字字清晰地说道：“阿初，我的名字，是宵。”


    知晓大妖之名者，可终生驱策大妖，为其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