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码显示4115，接起来，说话声音却属于经理。


    “……还在抢救。”


    那头很是吵嚷，哭声和吵架此起彼伏，阮文竹皱着眉仔细分辨，才听清了他的话。


    “他们今晚回不来了，经理让我取消训练赛、替他开会，以及——”


    循着她抬起的手望去，喻昭苏见爸妈倚了楼梯扶手，正欣赏那面照片墙。


    “安顿好两位。”


    “然后什么来着……稍等，我想想。”


    这一日，副经理、领队、翻译三位一体。


    数不清的工作堆在肩上，阮文竹满场馆奔波交涉，连坐下抿口水的工夫都没。人忙如陀螺，脑子跟着转成了晃荡的浆糊，她现在还能处理事，全凭一口黑咖吊命。


    “她们今晚住哪儿？需要不要我送过去？”


    “你先去取消训练赛，马上到约的时间了。”


    喻昭苏将烤串塞她手里，眼睛朝楼梯处一偏，“那边我管。”


    “对对，训练赛！”阮文竹急得险些拿肉串戳键盘，可切进聊天界面，她又吃了控般顿住，“和VSG？”


    “DEL，”喻昭苏温馨提示，“我们的好邻居。”


    烧烤配了咖啡囫囵下肚。


    “唉！之前在青训，我日日包揽所有事，现在一想，那些真都不算什么，乘一乘也没今儿累，不愧一队%#@……”


    对于阮文竹来说，中文算第二语言，不足以令人痛快输出情绪。


    于是，语言系统无缝切母语。她中气十足，字句如飞刀，飞得键盘噼啪乱响。


    ……然后，DEL打来了电话。


    声气紧急低了八度，她将手机置于高处，恭恭敬敬给人家解释放鸽子的缘由。


    “三位一体”强打精神，投入工作。


    喻昭苏擦掉手指的油，也忙碌起来。


    她和教练请了假，离开训练室后，三步并做两步迈上楼梯。


    “我记得，昭苏往群里发过这照片。”她俩交头接耳，“那张没有。”


    “那张拍的昭苏？瞧着眼生啊！”


    “是我的MVP照片。”喻昭苏站在低一级台阶，仰头嫣然一笑，“如果你们追了冬季赛，现在就不会感觉陌生。许多场MVP被我收入囊中，所以，它展示的次数比家里奖状数多得多。”


    喻武被话一刺，心里腾起不快：“你这丫头——”


    “停，今儿年初一！”喻青虹小臂交叉，手动暗示禁止吵架，“昭苏，有什么事？”


    她收敛了笑意：“你们订酒店没？”


    “嗯，订好住处才买的机票，”她报出个酒店名，“搁你队伍基地附近，走过去十分钟。”


    确实近，喻昭苏扒拉导航，一眼便找着了。


    “我请了一小时假，陪你们过去？”


    夜里有风，穿堂而过时，将训练室门帘高高挽起，教练指导练习的直挺背影映入眼眸。


    “行啊，正好有个翻译。”


    异议被手动镇|压，“我和你爸呀，外语只会‘哈喽’‘欧克’。”


    *


    作为资深路痴，喻昭苏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绕迷路了。


    即使酒店和基地只隔两条街。


    因着比赛赛程紧急，喻昭苏到外卡后，一直基地、场馆两点一线，浏览过的风景皆蒙了层玻璃色。


    如若将周边街道框进车窗，她勉强能辨认沿途的树与高楼。


    眼下，夜深如绸布。


    地奔穿过空旷的长街，一户户门窗放缓速度现于视野，似是换了副面容，古怪又陌生。


    “一刻钟了，还没到？”


    喻昭苏埋头扒拉手机，恨不得钻进屏幕变作小蓝点，去哪儿指哪。


    “前面左拐，相信我！”


    她身体力行，小跑去探路。


    流风吹鼓了队服，衣袖边沿，细条的金承接路灯色，碎闪如收窄的反光条，格外耀眼。


    拐过十字口处的路灯，喻昭苏抬眼，见一行英文悬于楼侧，泛着暖黄。


    “到了。”


    夫妻俩悠悠晃晃，哈欠着追上女儿的脚步。


    “既然抵达目的地了，剩下我俩弄就行，你回去训练吧！”喻青虹双手覆上她手背，测试温度，“和家里比，这边是暖和，不过也算不上热，出门要套衣服。”


    “工装，”喻昭苏揪了赞助商给她展示，“要求不能遮挡。”


    “你不会脱了再套？”她爸见缝插针抬杠，“照你说的，睡觉怎么整，不盖被子？”


    喻青虹眼刀横飞，将一方钉在原地。


    “小小赛场，也不比我们朝九晚五规矩少。”


    说起赛场，喻昭苏拢紧衣襟，眨眨眼转移了话题。


    “你们打算待几天？”


    “单位不景气，年二十才开工，初步打算十五走，有情况再说。”


    十五？


    喻昭苏暗自数盘算。


    赛区队伍少，赛程安排得松散，但进展极快。


    十五那日，第一轮差不多要打完了。


    “那……”


    喻昭苏觉得自己很奇怪。


    她一面因为与比赛有关联的一薄照片与眼前的人呛声，另一面，却隐隐期待她们能够再次出现于场馆，如今日那样参与一场完整的BO3——她，Esperanto的BO3——而非娱乐性居多的FM。


    于是，她既期待，又惴惴。


    “你们之后有什么行程安排？”


    “嗯，好不容易出国，到处转转玩玩，不白来一趟嘛！”


    喻昭苏没听到想听的答案，索性打直球：“还去观赛么？”


    她俩对视一眼。


    “去吧，大过年你上班我们到处玩，不太合适。”


    又一股风袭来，骤然打散了堆叠到嗓子眼的情绪。


    “得了吧，”碎发被刮到眼前，喻昭苏随意拨弄着，语调轻快，“又不让你俩上台打，观赛和玩有什么区别？”


    “你呀！”


    喻青虹捏捏她脸颊。


    “赶紧回吧，你请假时间不只有一个小时，当心晚。”


    “知道，走啦！”


    反光条游移而远去。


    “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当然——！”


    *


    翌日晌午。


    喻昭苏和往常一样，提前起床上语言课。


    下楼梯时，她习惯性往饭桌那边一瞟，却发现她的固定座位被占了。


    喻昭苏讶然。


    “4115？”


    “Morning！”


    辅助说话声音比平时轻得多，饱含通宵后的有气无力。


    一旁，睡眼惺忪的教练撑着脑袋，正给他补昨晚缺席的复盘。


    “Esper，这里！”阮文竹从经理办公室露头，将她召唤过去，“他们先占了桌子，咱们的‘一对一’只能挪地方了。”


    喻昭苏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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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脚合上门板。


    “4115怎么在基地？”


    “训练啊。”阮文竹哈欠连天，也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今早手术结束，他在医院守了许久，等家人情况平稳，就赶紧和经理回来了。”


    毕竟，下场比赛迫在眉睫。


    可是——


    “队里没替补吗？”喻昭苏不解，“一定要4115打首发？”


    “你说真替补？”阮文竹真诚发问，“还是大名单上的替补？”


    喻昭苏疑惑更甚。


    有什么区别？


    替补就是替补啊，难道外卡对于饮水机位还有特别的讲究？


    “哦，LPL不一样。”


    阮文竹记起上单选手的来历，细细解释。


    “DTG呢，没有二队，所以没有你们那种和一队一块训练的替补。报给官方的替补——也即大名单上那些，都是青训或退役选手，你懂吧？”


    喻昭苏颔首。


    名誉替补，主要起到装饰的作用。


    纵观联赛和世界赛，需要动用替补大多属于两种情况。


    一种是首发选手突发意外无法比赛，为了开游戏，队伍紧急将替补抬上场填坑；另一种为了赢，教练轮换试错，同一位置选手轮流当替补。


    外卡赛区，凑齐五个位置已属不易，哪支队伍有闲钱买足球队，搞豪门赛区“你一局来我一局”的轮换？


    而当最高的荣誉遥远而高悬，竭尽气力也无法踏上跑道，赛区多数选手，继续职业道路的理由无外乎——挣钱嘛，不寒掺[注]。


    打一场比赛算一场钱，因此他们轻易不“突发意外”。


    替补始终不能上，于选手、于队伍都没有益处，DTG干脆取消了饮水机位。


    至于大名单，填了人就行，官方不深究。


    喻昭苏懂她所说，但不理解。


    以4115的情况，不安排替补，灾厄轰然落下时，DTG怎么应对？


    “PD说，4115选手从打职业起，就医院、基地两头跑，他知道轻重缓急。”阮文竹摊开书，“不说他，先上课，我等下还有工作要忙。”


    喻昭苏微不可察地叹息，暂时将辅助搁一边，专注眼前事。


    做完日常语言任务，又辅导过LuffyX后，她找上教练。


    “我希望有替补……”


    教练困得头点桌，一推六二五让她跟经理申请。


    喻昭苏起身就走，拦下准备出门的经理。


    “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昨日的事，发生在比赛日——”


    经理抬手打断，派遣翻译器做他口舌。


    “一、Staff不是放进玻璃柜展示之东西，随时提供必要帮助为辅助，不要担心。二、若真的意外，DTG将会推迟比赛时间，等待青训的选手到来场地，惩罚一只ban位而已。”


    喻昭苏：“……”


    说得轻巧，国际赛事碰上强队，你让个Ban位试试。


    “不安心的话，你今明详细观察4115，”经理不把话说死，多少留一片余地，“存在不职业选手的行为，说给我，我和你再定夺商量。”


    饭点将至，阿姨将铺了一饭桌的资料收拾干净，摆上喻青虹口中的稀糖水拌菜。


    4115循饭菜味飘出训练室，先到先干饭。


    没吃两口，他脑袋朝下一杵，好似瞌睡虫忽然附身。


    喻昭苏斟酌片刻。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