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屹远远抛下明毓，一直回到车边才停下来。


    裴屹接触的多是天之骄子，接触的女性性格也多种多样，或温婉或凌厉，可他从没见过脑回路如此清奇的人。


    他身有残疾，自小对情绪敏感。有的人见他坐在轮椅上，会在迅速扫视一眼后扭过头，不再看他一眼。有的人则会直勾勾地盯着，虽从不出言嘲讽，但如形随形的视线，赤裸裸昭示着他与旁人的不同。


    裴屹成长至今，对这些打量习以为常，心中不会再生出半点波澜。


    可他却不明白明毓在想什么。


    明毓生活的环境一定与他大不相同，她张扬热烈，身上总有一股旺盛的、永不熄灭的生命力。裴屹却是雨后台阶上潮湿的苔藓，每当不小心触碰到明毓，便会迅速收回手，被烫得表面焦黑翻卷，露出扭曲刻薄的内里。


    裴屹是没有明天的人，他们之间沟壑万里，截然不同。


    他自嘲一笑，从令人眩晕的错乱感中清醒，心中骤然生出些疲倦。


    “裴总！”裴屹的左肩被人用力一拍，循声望去，身后却空无一人。


    裴屹蹙眉回头，却发现明毓已经到了他面前。


    “嘿嘿，想不到吧，其实我在右边。”明毓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喝点应该会好很多。”


    裴屹冷淡拒绝：“不用。”


    明毓直接塞进他的怀里：“不喝怎么行？刚刚水都用来给我洗手了。”


    裴屹微顿，握住微凉的瓶身，低声问道：“这什么？”


    “柠檬水啊。”明毓说完，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不会从来没喝过吧？”


    裴屹确实没喝过，他平日里除了喝水、咖啡和牛奶，便是酒都少饮，更别提这些品类众多的饮料了。


    明毓见他这样，来了兴趣，怂恿道：“其实柠檬水真的很解腻，要不试试？不喜欢再把它丢了也可以。”


    裴屹很少尝试新事物，但他垂眸盯着瓶内浅色的液体，还是浅啜一口。


    柠檬水入口的那一刻，刺激的酸味瞬间溢满口腔。


    “唔——！”裴屹被酸得脸都皱在一起，赶紧拿开了瓶子。


    这款饮料在明毓看来与酸毫不搭边，甚至还觉得有些太甜了。可对于从没尝试过的裴屹而言，却只觉酸得牙都快掉下来。


    “有、有这么酸吗。”明毓又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红了。


    裴屹捏紧轮椅的扶手，手背青筋毕露，缓了好一阵才缓过那阵酸意。


    “你每天喝的都是些什么？”他同样震惊于明毓的口味。


    明毓讪笑：“其实柠檬水我喝得也不多，夏天还是更喜欢喝3元一瓶的屌丝饮料。”


    裴屹：“？”


    他和她的年龄相差很大吗？为什么总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么一折腾，裴屹的不适感倒确实压下来不少，他同样习惯了明毓有时的胡言乱语，不再与她辩驳，只说道：“在这等我。”


    “不用我护送一下吗？”明毓还有些失望。


    “不必。”裴屹赶紧操控着轮椅走了。


    笑话，要是还让你跟着，一会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


    “哦。”明毓闻言，很有分寸地停下脚步。


    其实她还挺好奇的，这位置这么偏，裴屹这种日理万机的总裁来这种地方干嘛。


    她百无聊赖地在原地发呆，眼睁睁目送裴屹远去。


    他行至一座建筑物前，拐角处突然出现一个女人，看背影纤瘦端庄，长发飘飘。


    女人走进裴屹，为他拂去肩头的落叶。


    而那个恨不得所有人都不要碰他的裴屹居然也没有躲避。


    他们二人在门口沟通片刻，随后同行进了那道门。


    明毓瞪大了眼睛，认为自己发现了惊天秘密。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裴屹独自从里面出来。


    “老板，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明毓压低嗓子，小小声道。


    裴屹：“？”


    裴屹面色阴沉，与进去之前的状态完全不同，明显心情不佳。


    “什么秘密？”


    明毓指了指那栋建筑：“你们两个……”


    闻言，裴屹眼中的阴沉都卡顿了，片刻后才无语道：“那是我妈。”


    明毓头上第一次出现省略号，她赶紧为裴屹打开车门，迅速把他推上车：“哈哈，裴总，事情办完了吗？办完了我们就回去吧，我太想工作了。”


    裴屹的轮椅骨碌碌转动，嗤笑一声：“你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明毓不语，只一味地踩油门。


    等抵达公司，裴屹又下车吐了一回，什么冷笑嗤笑，都再也笑不出来。


    -


    落座工位后，明毓不禁惊叹自己脑袋灵光，在买柠檬水的时候顺带要了几个塑料袋，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刚下车又吐了。


    她觉得自己的表现还算不错，还以为裴屹会吐是因为身体不好，而不是她车技不行。


    “你回来啦？”言妙妙晃了晃手中的工牌，“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明毓欣然接受邀约。


    饭桌上，明毓正在认真吃饭，一只手机突然被推了过来。


    言妙妙问道：“拼团吗？这个猫砂如果三个人拼团买会便宜很多的。”


    明毓如遭雷劈，终于想起来捡猫回家那天忘的东西是什么了。


    她忘了买猫砂！！！


    天呐，那这两天小猫是拉在了她不知道的地方吗？还是根本没拉？


    若是前者倒无所谓，回家清理一下卫生就行，但是若是这两天都没有上厕所，那一定出问题了吧？


    她赶紧询问言妙妙。


    言妙妙告诉她：“一会下班回家先买袋猫砂，看它上不上厕所，如果还是不拉，那应该出问题了，赶紧带他去医院吧。”


    明毓暗骂，她总是这样粗心大意，也许她根本无法承担养一个小生命的责任。


    她心神不宁了一下午，一下班就赶紧跑路，就近买了袋猫砂，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裴屹办公室安装的是单向玻璃，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他看外面却一清二楚。


    工作快结束时，他停下翻阅文件的动作，喝了一口咖啡。


    抬眼间，却正好见到明毓蹭地一下窜出办公室。


    裴屹：“？”


    他看了一眼手表，指针正好指向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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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多一分一秒。


    裴屹放下咖啡，杯子轻轻落于桌上。


    他继续拿起笔，文件上的字却看不进去了。


    跑得这么快，是有急事？


    还没等他收回飘远的思绪，裴屹又是眼前一黑，晕倒在办公桌上。


    -


    明毓拧动钥匙，急匆匆冲进家门，左手拎着猫砂盆，右臂则轻松抱着一箱猫砂。


    她一边换鞋，一边在家里寻找小猫的踪迹。


    “啊，在沙发上。”


    小猫冷冷盯着明毓。


    裴屹早在半个小时前就回到了这里，他揣着爪子，等了半天才等到她回家。


    她到底干什么去了？


    明毓一进门就开始倒猫砂，她考虑到小猫后腿不便，特意买了个低矮但宽大的猫砂盆，往里面足足倒了两袋。


    裴屹看了半晌，才明白她在做什么。


    再次毫无征兆地来到小猫的身体，裴屹心情烦躁，没忍住心底对明毓冷嘲热讽。


    呵，猫都养了好几天了，现在才发现没买猫砂？


    “好了好了，倒好了。”明毓走向沙发，“对不起啊小咪，我都忘了还要买猫砂了，当时那个医生太忙了，也忘了提醒我。”


    “你的厕所我已经弄好啦，快来上厕所！”


    小猫冷漠扭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嗯？不想上吗？”明毓疑惑，“难道是腿脚不便？”


    她伸手，一把将猫提起来，放进猫砂盆：“来，宝宝，上一个厕所给妈妈看。”


    裴屹猛地飞天，瞬间拔升的高度令他头晕目眩，等他回过神，整个身体已经被放进猫砂盆，前爪深深陷进砂里，裴屹居然生出一种想刨砂的莫名冲动。


    他刚抬爪，又猛地停住。


    等等！他在做什么？他又不是真的猫！！


    明毓等了片刻，见他还是没反应，有些着急：“难道是因为没用过猫砂，所以不会上？”


    她急病乱投医，抓起小猫的两个前爪，模拟刨猫砂的动作。


    裴屹再次痛苦于明毓巨大无比的力气，他是男人的时候都无法从她手里挣扎出来，变成猫更加无能为力。


    他不满地低吼，试图用叫声让明毓知道他绝不妥协。


    明毓见十分抗拒，无奈松了手，打电话求助言妙妙。


    “一直不拉？”言妙妙也有些担忧，她上网查了查资料，回答道，“她们说小猫如果下肢瘫痪，可能会丧失自主排便的能力。”


    “啊？”明毓心疼了，“我的咪咪怎么这么可怜。”


    她们二人关心则乱，根本就没想过，如果一只流浪猫连自主排泄都无法做到，又怎么会活到现在？


    “我看看，底下的评论区有人提建议。”


    “……将手放在猫咪腹部，从上往下揉动，同时可以使用湿巾纸摩擦□□，以达到排便的目的。”


    裴屹正在尝试从猫砂盆里爬出来，骤然听到这话，心口一跳。


    他僵硬地扭头，却见明毓已经拿着湿巾，满眼坚定地朝他靠近。


    裴屹后背发凉，原本冷酷的猫眼逐渐崩溃。


    这个疯女人，她、她又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