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雪中送炭

作品:《宿敌他沦陷了

    沈晴微松了一口气——娘还是心软了。


    可下一刻,她又觉得自己很可悲。


    她的存在,或许也是娘痛苦的一个原因。


    沈登的不忠是根源,身为他的女儿,沈晴微也不无辜。


    她的存在,时时刻刻提想着母亲——母亲一片真心错付。


    沈晴微想要说些什么,可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说不出。


    “您恨我吗?”


    沈晴微逼迫着自己的注意力从心口上的伤上转移。


    她抬眼,聚精会神,屏住呼吸。


    只想看到一个怜爱的眼神。


    哪怕是一闪而过的、转瞬即逝的。


    沈晴微早已崩溃。


    可青杳却自始至终,镇定自若、云淡风轻。仿佛她眼前站着的,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而是怀恨在心的仇人。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晴微红了的眼、无声的泪,淡淡道:“你今天逃不了的。”


    原来还是没心软。


    沈晴微自嘲地扯起嘴角。


    “十年前我就说过了,我与你以后是陌路。就算是偶然遇见,也不要多出现在我眼前一刻。”


    冰冷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打着沈晴微的心。让她刚才的误解显得那样可笑。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沈晴微想不明白,也没有力气想,也没有心情想。


    那时,她觉得一切外物如浮云。这世界于她而言似乎都没有意义了。


    被亲娘厌恶抛弃,被亲爹嫌弃不喜……


    “呵呵呵——”


    蜡炬成灰,烛泪涟涟。


    沈晴微看着母亲转身的背影,忽然好想好想笑。


    笑着笑着,眼睛已经肿了。撑着眼皮都显得格外累。


    青杳离开时,将烛台打翻。


    火苗触碰到帘子,迅速蔓延开,很快就烧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映着窗外的蝉鸣,在夏夜里倒也不显得突兀。


    沈晴微看着母亲渐行渐远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


    与青杳一同的,还有刺耳的关门声。


    甚至特意上锁了。


    清脆的铁链相撞的声音在火焰燃烧的声音里回响。


    原来母亲真的铁了心要杀她。


    那一刻,所有的挣扎与纠结都成了作茧自缚。所有的借口都成了作茧自缚。


    沈晴微想要的不多。


    甚至,完成对云然的承诺后,她都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只是想着,不如化为一朵蒲公英,随着风自由飞翔,走一步算一步。


    可即便如此,上天还是不愿意让他如愿。


    这世上,给予她生命的人却不在意她的生命。


    这人生,也真是够没意思的。


    她一直用理智权衡利弊。事事都以结果衡量得失。


    可当她亲眼看着亲身母亲就站在跟前,又一次毅然决然抛弃她时,所有的理智都化为泡影。


    不解,委屈,无力……


    她像是在浓雾中迷失的人,以为看到了光亮,其实是在越陷越深了。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而心口上的剑伤却已经麻木。


    一时间不知是心口疼,还是心疼。


    被至亲之人厌恶、抛弃。


    沈晴微,你真可悲。


    她知道,如果她铁了心想要逃,火海之中,也能闯出一条生路。


    可是回想到母亲方才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像是被剜出又装回,又剜出再装回……


    她的死,不正是母亲想要看见的结局吗?


    沈晴微苦涩一笑,似乎认命了,放下手中的剑,靠着柱子坐了下来。


    如果这是娘想要的结局,她认了。


    大火还在蔓延,热浪翻滚,沈晴微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


    汗珠混着快要干涸的泪,已经分不清彼此的差别。


    沈晴微闭上眼睛,放弃了挣扎。


    睡一觉吧,睡着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汗水流过心口上的剑伤,伤口撒盐的痛意又迫使她清醒。


    浑身上下的骨血里,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蠕动,在啃咬她的骨血。头也好疼好疼,力气好像化作了水气,在燃烧的火焰中化为乌有。


    沈晴微睁开眼睛,滚滚的浓烟像细细密密的针一样扎进她的眼睛,迫使她又一次把眼睛闭上。


    呛人的烟糊住喉咙,让喉咙好疼好疼。


    沈晴微忍着痛意,笑出了声。沙哑的笑声,像是恶灵的诅咒,在大火翻滚的屋子里回响。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她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可她从未想过,她的亲生母亲会在刺向她的剑上下毒。


    天道轮回。她擅长用来对付敌人的招数,被她的母亲用来对付她。


    毒大概已经蔓延全身了,她浑身上下都开始酸痛。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灼热的温度席卷着她,她像是被扔到了滚烫的油锅中。


    七岁时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


    那时,她不懂事,死死拉住母亲的衣角,苦苦哀求她别走。


    沈晴微亲眼见着母亲用蜡烛变了一场大火,亲身经历了被母亲推到火海中的绝望。


    那是她大哭不止。


    如今她却很平静。或者说,心死了,人也已经麻木了。


    这毒大概是无药可解吧。可就真的要这么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静悄悄地死去?


    如果她死了,这世间唯一会为她伤心的人,也只有阿姐了吧。


    可是她不想阿姐难过。而且,她答应云然的承诺还没做到呢。


    若说放才是一时间情绪上头,她现在便是又回归清醒。


    虽然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可她一定要活着,至少在为云然报仇之前。


    否则,黄泉路上,她也无颜面对故人亡魂。


    凭着这个念头,沈晴微强撑着,捡起地上的剑。


    平日里能轻松拿起的剑如今像是千钧鼎一般沉重。


    沈晴微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将剑拖起来。


    为了找到一条合适的逃出去的路,她强撑着睁开眼睛。


    剧烈的刺痛感让她眯起眼睛。


    想要逃出去,要么从大门处走出去,要么从窗子跳出去。


    大门应该被锁上了,甚至用铁链强化了锁。


    眼下,跳窗就是唯一的出路。


    娘他们会把她最后的生路封死吗?


    不管如何,她都要试上一试。


    沈晴微将手中的剑当做拐杖,用手帕捂住了口鼻,弯着腰缓缓往窗子的方向走。


    还好,这是一条生路。


    沈晴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推开窗子。新鲜的空气让她贪恋,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但是,窗子外不是草地——是一个池塘。池水碧绿,深不见底。


    眼见着火势肆虐,沈晴微不得不马上作出决定。


    掉到池塘里以她现在的力气可能会溺水而死;但是留在这屋子里她是必死无疑。


    她会活下去的。


    沈晴微摸了摸手上的剑。曾经那么多次生死一线,她都活下来了。


    沈晴微扶着墙,下定决心了要跳。


    “沈晴微!”熟悉的声音穿破滚滚浓烟,飘到沈晴微耳畔,似真似幻。


    真奇怪,隐隐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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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间她怎么会听到周临言的声音?


    看来伤口上的毒更加严重了,都出现幻觉了。


    三,二,一……


    正当沈晴微准备纵身一跃时,忽然有一股力量将她牵住。


    沈晴微眯起眼睛一看——竟然真的是周临言!


    等等!他方才是不是叫她“沈晴微”?


    他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晴微还没来得及质问,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抱了起来。


    ……


    周临言抱着她,从大门处离开。


    等到安全的地方,周临言将她放下来。


    刚才在火海中,浓烟滚滚,他没有注意到她心口前的伤。


    逃出来以后,他看到她被伤口的血染红的衣裳时,眉头紧锁。


    他神色凝重,仿佛下一刻就要凌迟一般,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怨恨、不解。


    他双唇动了动,许久,才说出一句:“我带你去治伤。”


    沈晴微脑海里响起他唤自己的那句——


    “沈晴微!”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她从袖子里抽出刀片。


    这回她没有架在他的脖子上,而是隔着一点距离对准他的脖颈。


    她威胁地问道:“刚才你叫我什么?”


    周临言救了她,在她的质问下却像是一个做错的孩子,眼神躲闪。


    他想要开解释,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过了一会儿,他低着头道:“你先治伤。等你伤口包扎好了,你想知道的我一定尽数相告。”


    好像怕她会拒绝似的,他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又哑声道:“求你。”


    伤在她身上,仿佛疼在他身上一般。周临言蹙着眉,看着很脆弱。


    沈晴微深吸一口气。她不想无理取闹——周临言是为了她好,她不会看不出。


    她点点头道:“好。”


    回到客栈,沈晴微自己处理了伤口——这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


    怕就怕,伤口的毒蔓延全身,药石无医。


    她还不想死。


    周临言请的医师到时,沈晴微已经几近晕厥。


    她一会儿好似在冰水里浸泡,一会儿又仿佛在火海里挣扎,忽冷忽热,气息紊乱。


    沈晴微的余光瞥见,医师为她把脉后,对着周临言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尽管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但沈晴微还是看见了。


    “殿下,借一步说话?”


    周临言眼神有些呆滞,听了医师的话,他又扫了一眼沈晴微,转而对医者说道:“先生直说无妨。”


    医师说,沈晴微中毒了。


    “这毒实在罕见,老朽……”


    老先生没继续说下去。


    “啪——”


    周临言手中的玉盏摔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抱歉——”周临言眼神飘忽不定,却正正好绕开了沈晴微。


    他难得惊慌失措,俯下身捡茶盏,头埋得低低的,好像在躲避谁的目光一样。


    周临言这般体面的人,现在竟然会这么……惊慌。


    沈晴微想起她听到的传闻。


    周临言十五岁时曾混入叛军中当眼线,对方用尽酷刑,周临言遍体鳞伤,愣是没有喊过一个“痛”字。


    千磨万击,依然坚韧入松,亭亭玉立,临风对雨。


    如今受伤的不是他,中毒的不是她,他却肉眼可见的惊慌。


    这个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与他的不可置信、不敢接受不同,沈晴微倒是显得淡定很多。


    她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先生,我大概——还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