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出人意料的，韩辛树听见他这么说，只是轻蔑地哼笑了一声。


    “师尊想做的事情，自然有他的道理，岂是你这种低级修士能理解的。”


    “以师尊的修为，不说是屠尽村庄，哪怕就是屠了一城，也无人敢说一句不对。”


    “更何况，怎么能说是屠尽呢？”韩辛树眯了眯眼睛，“师尊不是还留下了一个废物带在身边吗？”


    “此等殊荣，是那村子的荣耀才是。”


    “没有师尊，他们那群贱民的后人，哪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亲眼看到这巍峨仙山？”


    他眼神骤然狠戾起来。


    “至于你——也是那些贱民的余孽？能侥幸饶过一条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就是了，为什么想不开偏偏来仰月宗？”


    “还是说，”他的声音带了些不可思议的笑意，“你想报仇？”


    长剑出鞘，杀气四溢。


    “可笑。”


    一丘之貉！


    最后的希望湮灭，阿哲面如纸色，步步后退。


    在剑光袭来的一瞬间，他咬牙纵身一跃，投入崖底江水。


    韩辛树面色一变，快步上前，之间悬崖深远，浓雾弥漫，连落水声也听不真切。


    “住手！”


    天边落下一道玄色的身影，带着怒气，三两步按住了韩辛树的肩头。


    扭头看到是她，韩辛树大惊。


    明暄怎么会来这儿！


    来不及思虑别的，韩辛树拼命挣扎，“放开我！仙尊，这都是误会！”


    明暄并不听他聒噪，死死扣住他，拽着他的衣领，同样往崖底看去。


    这种高度，低阶修士不可能生还之后，女人的面色更加肃杀。


    她冷笑连连。


    “好啊，残害同门，证据确凿！我倒要去问问，顾道辰是怎么教的徒儿！”


    听见她这么说，韩辛树心中慌乱，却隐秘地松了一口气。


    那就是说，明暄没听到他们此前的对话。


    只要那件事别捅出去，师尊肯定会救下自己的。


    发生了此等大事，明暄首先就传信告诉了月一帆。


    很快，她带着弟子匆匆赶来，顾道辰听闻此事，也带上荒铃一起来了。


    “这就是那个孩子？”


    在仙尊们赶来之前，明暄也没有闲着，她绑了韩辛树之后，就下到了崖底，在迷雾里搜寻许久，终于找到了那个少年的尸体。


    他是跳下去之后，撞到石头被砸死的。


    此时，他被人从河里捞上来，放在岸边，年轻的面孔已经被冰冷的河水泡得发青，一身仰月宗弟子服破破烂烂，全是剑伤。


    月一帆满目悲悯，“真是可怜。”


    明暄道：“听说，他还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下，连他的尸身都不知该往何处寄。”


    顾道辰平静道：“在宗外选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下葬了吧，也是我们教导不利，毁了一个孩子。”


    明暄抬眸，眼神锐利，“只是教导不利而已吗？”


    顾道辰看向她，眼眸危险的一眯。


    “仙尊这话，有何指教？”


    明暄咬牙笑：“我指教不了，这可是你亲手教导出的弟子啊！他向来以你的意见马首是瞻，我哪敢说话啊？”


    顾道辰：“比不上仙尊处处留意，否则怎么能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呢？”


    “这都是我这个代掌门应该做的。”


    明暄扭头看到了盯着阿哲不知在想什么的荒铃，上前拍了她一下。


    荒铃扭过头，看到是她，又低下头。


    她心里还念着那天的矛盾。


    顾道辰嘴角露出隐秘笑意，走到荒铃身边，温和道：“他不就是那天来找你的那孩子吗？”


    荒铃闷闷地点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师兄会这样……”


    他们这边不急不躁，韩辛树看得心急如焚。


    “师尊！你相信我！这些都是意外！”


    闻言，顾道辰冷淡地瞥了韩辛树一眼，“是不是意外，一切听师姐的。”


    月一帆皱着眉和其他人商讨了一番，最后来问明暄的意见。


    韩辛树的罪名被定为了和同门争执之下，逼得对方跳了崖。


    怎么能让明暄来决定？这女人定会把他整死的！


    韩辛树崩溃大喊：“师尊！不可啊！”


    明暄淡淡道：“依我看，剥夺他内门弟子的身份，重回外门修身养性吧。”


    韩辛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什、什么？


    明暄居然会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他？


    顾道辰蜷了蜷手指，眼中满是谋算。


    他的视线落在魂不守舍的荒铃身上，忽而开悟一笑。


    ……


    自从在戈遥那里碰了壁，再加上目睹了阿哲的死亡，回来后，荒铃就显得有些消沉。


    她越发的孤僻，不再和明暄有所联系，也不再和其他弟子一起上课修炼。


    平日生活中，唯一能接触到的人，就是顾道辰。


    同样的，顾道辰愈发温柔的对待，也是她唯一能打起精神的时候。


    “最后一次治疗术，就是今天了吗？”


    坐在药桶里，脱净外裳的少女仰起头，大眼睛水光盈盈，对身旁的男人满是信赖。


    顾道辰看得意动，低下头揽住少女的脖颈，吻了一下。


    “嗯，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唯一的爱人。”


    荒铃觉得这话突然从那师尊的口中说出有些奇怪，又按耐不住脸上因为心动而浮现的红潮。


    “师尊……”


    顾道辰笑了笑，极尽温柔。


    “我的意思是，你愿意成为我的道侣吗？”


    荒铃愣住了。


    师尊在说什么？成为道侣？


    见荒铃不语，只一味的走神，顾道辰神情微凝，道：“怎么？你不愿？”


    “不，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荒铃咬了咬下唇，“弟子只是没想到，也不敢……”


    “为师护着你，有何不敢的？”


    “你只需回答我，愿不愿。”


    望着男人认真的模样，荒铃点了点头。


    “我愿意，师尊。”


    ……


    最后一次治疗术结束后，荒铃感觉自己有了些力气。


    她心中始终萦绕着阿哲那件事，她也不明白，为何韩辛树会突然和阿哲起矛盾要杀人。


    明明他们在此前并无任何交集。


    因此，在一日，她去了外门寻找韩辛树，誓要问个明白。


    外门的一切都需自力更生，韩辛树正在打扫房间，见她来了，如同见到了鬼，面露惊惧，转身撒腿就跑。


    “师兄！等等！我有事要问你！”


    荒铃越这么说，他跑得越快。


    少女的声音，在韩辛树耳中，与催命符无异。


    他已经想明白了明暄这女人的恶毒招式——


    现在阿哲已经死了，为了彻底守住秘密，顾道辰一定不会放心他有机会和荒铃接触的。


    他本来可以直接被逐出师门，明暄却偏要留下他，就是为了——


    让他被顾道辰视为眼中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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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可以说荒铃越接近他，他就离死亡越近！


    “你在干什么？”


    荒铃的步伐，被男人高大的身影挡住。


    他的声音低沉，蕴含着不虞。


    荒铃看了一眼韩辛树跑远的方向，一时忘了回答。


    顾道辰加重了语气：“你在干什么？”


    荒铃回神，不知怎么地，她下意识对师尊撒了谎。


    “没什么……今日天气好，我就想来外门转转。”


    少女眼神闪烁的样子，明显就是在说谎，顾道辰眸中闪过了然。


    他没有提起更多，只是牵起她的手，隐含的怒气也神奇地消散了。


    “那我陪你一起转转。”


    “谢谢师尊。”


    荒铃仰起脸笑了笑，十分乖巧。


    转身的瞬间，她与不远处的玄衣女人四目相对，露出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笑容。


    纸偶真是越来越灵活了。


    明暄心想，得赶紧回溯水宫，和荒铃商量下一步的动作。


    是的，这一切都是她们静心筹备的计划。


    那日土牢集合，根本没有什么争执和不欢而散。


    明暄施法迷惑了顾道辰的监控，三个人的密谋也就此开始。


    她从浩瀚经阁中找出了一本有相关记载的书，书里提到，移魂之术。


    除了移魂前的药浴煅体、取血融合之外，还有最重要的要求，那就是，被护魂灯蕴养十年的魂魄。


    顾道辰困住沈芳月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她的魂魄复生。


    荒铃，就是他寻找到的，最好的容器。


    戈遥心中本来对荒铃有着误解，听完她说的换魂之术之后，便利索地转移目标、一致对外了。


    至于荒铃。


    那日她对这个少女感到很意外。


    她说，“我知道他是陆元凯了。”


    那日在村庄外，她和师尊相拥的一瞬间，她的胸前硌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刹那，她脑海里想起的，是戈遥的梦里，她亲眼见到的，沈芳月嫁衣上的双鱼玉佩。


    在更以前的时候，游历时的客栈，她无意中撞见师尊拿着一块玉佩，神情温柔怀念。


    现在想来，那形状，完全就是一块双鱼玉佩啊。


    所以从那一瞬间，她原本想要出口的求助改变了。


    真的能够求助吗？向凶手泄露目击者的行踪？


    哪怕是师尊，她也做不到。


    明暄也恍然大悟了。


    怪不得，在戈遥之前发狠攻击她的时候，她会不闪不避，甘愿受伤，数值还断崖式下跌。


    之前，她可能还会自我安慰，逃避事实。


    可当她看到戈遥仇恨的眼神，她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她的师尊，她爱戴、仰慕的师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他曾做出过错事，却仍要对幸存者赶尽杀绝。


    她恨自己，为何被蒙蔽双眼，也恨，他依然是她的师尊。


    养了她十年的师尊。


    如今还知道了换魂之术，她更是当场大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戈遥皱着眉，担忧她的状况。


    荒铃却看了一眼牢外飘着的萤火，冷笑。


    “不用担心我，我是觉得轻松。”


    知道师尊这十年来真的只是单纯利用她，她反而还觉得压力小了。


    多些冷漠的利益，少些真感情，会让她觉得自己在这故事中的角色，似乎也没有那么坏，她似乎也成了一个受害者。


    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的负担，似乎也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