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县的东北西侧城门，淌出十组人马，他们从汇聚逐渐分散，各自往被部队队长下令分配的村庄去。


    负责赶往去年遇袭五阳村的小队，其中正有人窃窃私语。身材高大的县兵对身旁人道：“世子殿下当真这样下令？让我们烧了五阳村的粮仓？”


    “呃，反正队长是这么说的，既然队长都这么命令了，那应当不会有错。”身旁人有些支吾，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确定，透露出他心底的犹疑。


    这支队伍中大多数人也都在嘀咕，互相讨论着：“为什么世子殿下要烧粮仓？这让乡亲们秋冬时怎么过活？”“听说世子殿下还是个十四的毛孩子，他真的懂该怎么用兵吗？”“嘘！派世子殿下来鸣县，是陛下的圣意，这话可说不得啊。”“哎你们别总想坏的，我还听说世子殿下才学不输太子，在领兵打仗方面说不定也有过人之处。”“希望如此吧。”


    其中一位县兵声音坚定：“我家也在五阳村，如果世子殿下说的会返还更多粮食不作数，我就辞去这兵职！”


    他的话语如同往本就沸腾的水里扔下一节炮仗，瞬间水花四溅议论声高扬，都集中于我家住在某村，我亲戚在某村，粮草没了山贼没来可怎么过日子等话题。


    直到此时，这支队伍一直沉默不语的小队长才耳朵一动，扬声道：“肃静！我们只需要依令行事，上面如此考虑，必然有他们的道理，有异议的话等办完这桩令来我这登记退伍！”


    小队长都这样发话，滚沸的水花逐渐归于寂静。原本有些歪七扭八的尖枪队重新排列整齐，双腿轮替着飞快赶路。无他，尽管方才如此兵怨沸腾，可若世子殿下说的山贼当真来袭，那他们必须要尽好守兵的职责护卫乡里——其中尤以家住五阳村的那位县兵表情最坚毅。


    一只鹰从小队头顶的高空掠过，朝着他们前行的方向扑闪翅翼，阳光投出它的一片阴影，落在地面，在急速飞驰中，笼罩住五阳村村口一个不到大人半腰高的小姑娘。


    姑娘抬头，就见鹰扑往村后的莽山消失不见。她无所事事地瞧了一会儿莽山，重新低头弯腰，赤脚踩入只没过她小半个小腿的河溪，去捡溪边的小圆石。


    她要挑选出一颗最大最圆最好摸的石头，在小伙伴们面前好好炫耀。小姑娘专心盯住清澈的溪流，摸索着前进，沿着河溪越走越远。


    直到手指碰到一块圆润硕大的硬质物，她猛地抬手，河水扬起，将那颗完美的圆石抓在掌心。姑娘开心地盘了两圈，将其余石子扔回河中，起身往五阳村的方向望去，村口离她已经有一段距离。


    突然，几个大人村民跌跌撞撞地从村口奔跑而出，一人脸色煞白，一人口齿打颤，一人两股战战被他俩架着拖行而逃。他们一边跑一边喊：“快跑啊！山贼来了！”


    山贼来了。四个字将姑娘的脚钉在原地，抓着圆石的手垂下，石头重新坠入河中，发出沉重的砰咚。


    明明去年他们就来过，村子经过一年才刚刚聚了点人气，而且爹娘还在村里，他们怎么样了！小姑娘来不及想那么多，撒开腿上岸赤足往村口跑，光洁干净的脚丫没过多久就布满黄土，被土地上杂物刺出越来越多的伤口，她却不觉，嘴唇发白拼命往回赶。


    越来越多的人从村口奔跑而出，小姑娘与他们迎面相撞，被一个女人捞住胳膊顿住冲势：“囡囡，快跑啊别回头，山贼从莽山下来了！”


    “我，我爹娘……”小姑娘泪眼汪汪，用力挣开妇人的手，不顾她在身后诶诶的呼唤，继续往村里奔去。


    由于爹是上山打猎的猎人，她家住在村庄最靠近莽山的位置。她跑啊跑，越往深里进，人烟越稀少，莽山半腰上，高草中露出成群结队压过来的匪徒，那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神情看得她心头发凉。


    “囡囡！”一道熟悉的声音冲入她耳朵吸走她注意，小姑娘低下头，被娘亲的怀抱接住，“你到底去哪儿了，快，我们现在就走！”


    “娘，爹呢？他不在家里吗？”小姑娘揪住娘的衣摆抬起头，对上娘亲同样焦急的双目，被娘亲牵着手往村口跑，听见她说：“你爹早晨就上山了，我没找到他，既然现在先找到你，我先把你送去安全的地方！”


    被娘亲带着向村外跑，小姑娘忍不住回头看向莽山，看见山贼队已经结队蔓延下来，围村的木桩墙被火烧出了阵阵烟气，上面些的山上弓箭手拉起弓，箭雨越过木桩墙栓射入村内。


    几只箭正正朝着她们而来，小姑娘瞳孔缩紧凄厉地叫了一声，被娘亲往怀中狠狠一搂。她只听见噗嗤噗嗤几声，被带着在地上滚了两圈，顾不上自己灰头土脸，小姑娘爬起来看向娘亲。


    箭矢刺入娘的脊背，血流如注。小姑娘呼吸急促双手颤抖，站起来拽住娘的手，努力想将她往外拖，“娘，娘，我们快跑……”


    “咳，我没事，”女人撑着地面，慢慢站起，动作间鲜血顺流而下，她咬紧牙关捏住小姑娘的手，“囡囡，你先跑，我马上跟来。”


    “不要！”女孩眼泪滚下，抓住女人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几步后女人踉跄倒地，剧烈咳嗽了几下呕出一滩红，抬头猛力推她：“跑！”


    被这么大力一推，女孩匆忙间后退了好几步，眼看着山上山贼们又开始搭弓，村外木桩墙有一根柱子噼啪冒着红火黑烟轰然倒地，墙外山贼看着她露出狰狞嗜血模样。女孩再看向地上的娘亲，她喘息急促趴在地上，死死地用眼神盯着自己。


    小姑娘摇了摇头，往前扑到娘亲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的身体，哭喊着：“我不走……！”


    空中传来刷刷破风之音，小姑娘拥紧娘，闭上眼等待死亡。


    铿啷！金铁相击的巨响爆在耳畔，被人猛力往后一拽她慌忙睁眼，看见几道身着甲胄的士兵举着铁盾挡在身前，她被拽着往后方撤离，娘也被一个士兵扶起来跟着走，只能隐隐听见她们前方的身影有人在喊：“快去烧粮仓！还有村民吗！”


    小姑娘已经被这接连突发的事件冲击到大脑昏沉，只知道唯一一件事：她们，似乎得救了。


    前线传来的战报呈在案桌。游万洲与惠芷玉坐在县尉署，边上站立一个作揖弯腰不敢吭声的王县尉、李县丞与一个嘴唇发白的章县令。游万洲依据战况将沙盘上莽山内代表山贼的许多棋子摆放到十个村庄位置，看向三人，问：“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就在不久之前，章县令与王县尉话里话外还在指责世子殿下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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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专行，调动两支部队去烧粮援村这么大的事都不跟他们商量就私自做决定，暗指他能力不足判断有误，将国事当做游戏来看待，一点不在乎劳民伤财。


    只是这些话语在如今的十封战报面前显得苍白可笑，反衬出他们的鼠目寸光。


    李县丞在尴尬的气氛中上前一步，道：“世子殿下用兵如神，我等自愧不如。这飞龙山寨一直是鸣县的心腹大患，尤其是最近四年屡攻屡破。如今殿下及时下令，虽村落仍破，但人员伤亡情况降低许多，也未能使山贼掳走众多钱粮壮大力量。下官，心服口服。”


    “嗯，那依你之见，这十村村民们的粮食供应，鸣县该不该负起责来？”游万洲问。


    “作为百姓的父母官，理应为他们排忧解难。”李县丞拱手低头。


    点了点头，游万洲看向章县令，道：“章县令，你认为呢？”


    “……臣认为，的确应该负责。”章文翰行礼致敬。


    “那你们还愣在这做什么？”游万洲一拍桌面，咚声闷响，“村民们如今都聚在鸣县郊外，现在立刻去组织他们安顿生息！李县丞，此事由你来牵头。”


    一场对峙下来，李县丞的腰杆直起，他立刻领命称是离开房屋。章县令低下头告辞也随之离去。王县尉目光闪躲了几下，讪笑起来行礼，“那殿下，下官也去指挥部下们以防山贼……”


    游万洲毫不犹豫打断他的告辞：“你别去了，留在这里多读读兵法，这次足够反应出你的短板。堂堂县尉，竟然无法准确判断敌人来犯时机，能力上还需要锻炼，现在多事之秋不宜由你领兵，此后鸣县军事由我一手操办。”


    明晃晃的夺权之言，可王县尉憋得面色青紫也再说不出什么反驳的道理，只能垂头丧气地回话：“……下官，遵旨。”


    结束了这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游万洲起身，携着惠芷玉离开县衙。坐回马车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在惠芷玉肩膀，呼出一口气小声道：“跟这两个人打交道可真烦。”


    “不愧是世子殿下！把这两人的嚣张气焰压下去，后面办起事来应该会顺畅很多啦。”惠芷玉揉了揉他的脑袋。


    “至少会比现在好些吧。不过，明的反对我不行，暗中使绊子也会是不小的麻烦。之后我还得派可信的人去监督一下县令和县尉，他们现在毕竟还是朝廷的正经官员——唉！通敌的证据究竟什么时候能拿到手啊，早点将他们解决，就能轻松了。”说到后来游万洲都不满地嘟囔，跟方才凌厉果决的世子殿下简直判若两人。


    惠芷玉没忍住笑声，迎着他打量的视线转了话题问：“虽然这回摸出了山贼现有兵力，但我方县兵也有损失，这样下去会不会形成此消彼长之势？”


    “还是得抓出他们的老巢，一锅端掉才行。经此一役，敌方没能得手粮草，反而消耗了他们的铁器库存，也造成了伤亡，他们如果还出山，除了凭白消耗自己现有的资源以外没有任何意义，毕竟鸣县县城可不像村庄一样好攻打。敌人应当会蛰伏一段时日，我们要趁此机会将兵力重新整肃，并找出他们的老巢。”


    但是线索又该从哪儿得呢？惠芷玉等了等，发现他没有下文，便晓得世子殿下也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