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弥府后，黎禾、祝余与展旬即刻动身前往妖域。懈西城妖域位处懈西城城下，俗称地下城，其入口在一家货摊楼之中。所谓货摊楼，是一座两三层高的楼，其中全是各色各样的货摊、商品，以集中供客人挑选。


    货摊楼地下一层，有一深入底下的通道，通道口有阵法遮蔽，唯有修炼者能够发现并通过此通道。


    货摊楼内，人潮涌动。祝余、展旬与黎禾三人穿过热闹的摊贩丛，走到地下一层，沿着一条两人宽的小道往里走。道路的尽头是一个通道入口，不过，在普通人眼里那只是一面墙。


    三人走入通道，沿着阶梯往下。通道宽敞，其间行人往来；两旁摇曳着排排招魂灯，温和之光将黑暗的通道照得暧昧。


    展旬欢喜地环顾四周：“这般热闹！这才是妖域该有的样子嘛！”


    黎禾打量往来的行人，都是修炼者，佩刀戴剑的，不乏高手。


    阶梯消失在热闹繁杂的地下空间。虽是地下之城，却绝非狭窄压抑之所；恰恰相反，展现在三人眼前的，是一片难以想象的巨大穹隆。


    头顶岩石穹顶浑然天成、数十丈高，宛若黑沉沉的天空笼罩整座地下城；穹顶之下，妖域之城地势平坦、广阔。地面并非泥土，而是经过某种夯实的暗色岩石，光滑坚固，一直延伸到视线难以企及的远方。主干道纵横交错，划分出整齐的区块，其间又密布着蛛网般的小巷。道路上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店铺鳞次栉比。


    整座城中，浮动着无数招魂灯，将艳丽夺目的红点缀在黑色调的城中。


    确实热闹非凡，不愧是北方最大的妖域。黎禾的目光扫过，所见景象光怪陆离，不仅有人，还有许多妖：有身姿曼妙的蛇女逶迤前行；有浑身覆盖着羽毛、只露出一双锐利眼睛的鸟妖在低空滑翔；更有化作人形却保留着兽耳、尾巴、鳞片或犄角的各类妖怪。城中亦有地下河，河水流动，河水中飘着金灿灿的花灯。


    展旬一瞬间有一种回家之感，不由地敞开双臂，“啊——熟悉的感觉——好久没有来味道这么正的妖域了！”


    黎禾问：“你去过很多妖域？”


    展旬点点头：“我以前一个人流浪的时候，最喜欢去妖域了！热闹嘛！还有那么多捉妖师！”


    祝余道：“别瞎逛，直奔目的地。”


    展旬点头，“我去问问？”


    黎禾见展旬面色惨白，道：“我去吧。”


    说罢，她走到一个摊贩前，问道：“请问莺环书局怎么去？”


    “书局？”小贩挑眉，“这地下城书局多着嘞！我哪知道这是哪个书局？不过书局大多都聚集在徵区，你们可以去那边看看。”


    “徵区？”


    “你第一次来地下城？”


    黎禾点头。


    “咱们地下城分为宫商角徵羽五个区域。”他指了指西北方，“你往那边走吧。徵区在那边。”


    “谢谢。”


    “客气客气！”


    黎禾返回，告知祝余与展旬。


    祝余道：“我知徵区位置。”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喧闹的街道，没有多余言语，带领展旬与黎禾汇入主干道的人流之中。


    穿过一石柱拱门，他们正式进入徵区。此处氛围与主干道不同：主干道多商贩行人，而徵区则多了一份沉静与书卷气，道路两旁的招牌多是“万卷阁”、“迷书坊”、“四海书局”等等，也有许多符箓店铺。空中多了许多纸页香与墨香。


    黎禾走进几家书铺，询问店主是否知道“莺环书局”，边走边问，终于在一条相对狭窄的巷子里找到这个小书局。


    店铺木门上，挂着一块半旧的木制招牌。招牌边缘雕刻着简单的、首尾相连的环形花纹，中间书写着“莺环书局”四个字，字体轻盈，颇有些振翅欲飞的灵动。店铺的门面不大，两扇深褐色的木门虚掩，门楣上挂着一盏招魂灯，嫣红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


    祝余上前，没有立刻推门而入，微微凑近，感知店里气息。就在这时，门却自己开了，发出“吱呀”一声。


    见状，祝余推门而入，一股古朴的书香味扑面而来。


    书局有两层，一层里全是书架，书架之上纸书、书简、书卷等等各种形制的书籍都有。黎禾从其上取下一本《水妖纲目》，随意翻看，发现上面竟然记录了水妖文。


    “这些书籍感觉有些年头。”


    祝余点头，“还有不少已经在市面上消失的绝本。”


    展旬眼睛一亮，“这名不经传的地方这么厉害？”


    话语间，一个苍老、干涩，如同枯叶摩擦的声音从书架林立的深处传来，“寻书，还是……寻路？”


    黎禾神情一紧，寻那声音源头，之间一头花花白的老者现身于一书架之后。他的眼神凌厉，宛若掩藏在森林深处的老鹰。


    老者提着一盏油灯走进。黎禾这才看清他的面容，五官立体深邃，并非晋人，当是勃破人。


    老者盯着黎禾许久，才将目光移开又落在祝余身上，随即眉头紧蹙，“来者不善？”


    闻言，展旬忙道：“不不不，我们不是坏人。”


    “呵。”老者轻笑一声，“这世上哪有什么坏人好人？”


    祝余道：“我们来找一些关于翼族的书籍。”


    “翼族？”老者眸光一亮，“是弥城主让你们来的？”


    祝余敛眸，道：“我们去找过他，想了解比翼鸟，他告诉我们这里或许有信息。”


    老者似笑非笑，提着油灯，蹒跚前行几步，昏黄的光晕在他深邃的五官上跳动，“你们可知道为什么京洛城来的新城主要将弥府团团围困？”


    祝余脸色一沉，他对此并不关心，这并非此行之目的。


    老者自顾自地继续说：“弥城主并非不愿退位，只是这新城主要得太多。”他走到通往二层的楼梯口，看着黎禾几人，“同我来。”


    几人只好跟着他上楼。


    一边走他一边说：“懈西城周遭早就豺狼虎豹环伺，它表面上属于晋国，实际非常独立。毕竟城中大多不是晋人，大家对于晋国的归属感并不强烈。这里推行城主制，以前每一任城主都是通过禅让制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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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禅让与继承并行。但每一任城主依旧是懈西城居民认可之人。”


    他停步，转而看向祝余几人，“以前晋国繁华、民风开放，作为商贸枢纽之一的懈西城更是富丽自由之地。几年战争，懈西城虽有凋败之势，但朝廷无暇顾及，它还能在夹缝中生存。可如今晋国与勃破达到表面和平，懈西城却沦为了危险之地。”


    黎禾不解，问：“为何？”


    “如今好些个商贸枢纽都增重了外商的征税，现如今轮到了懈西城，这个可以说是北方最大的商贸集聚之地。同那些地方不同，懈西城里的商人甚至居民几乎都是由外商、非晋人，若是增税，这里许多商人都活不下去。且不说在晋国，勃破人与其它少数民族地位极低，在不成文的规矩里，勃破人甚至只配当奴隶。如若从京洛城来得新城主继位，怕是渐渐这座城里的其它族类都会被驱赶压迫。”他又发出一声轻笑，“诸位都是晋人，怕是不懂我们的苦楚。”


    “懈西城，一开始就是我们这些流离失所的外族寻求的生存之所，是我们一砖一瓦、一点一滴地打造出来的。凭什么你们晋人说拿走就拿走？”他语气上扬。


    黎禾蹙眉道：“可这片土地本就属于晋国。”


    “懈西城只属于他的子民！”老者嗔怒。


    展旬见状，瞬间捏了一把汗，不会要打起来了吧？


    一旁的祝余冷声道：“我们只为翼族记载而来。若书局有，请开价；若无，我们即刻便走，不叨扰。”


    老者收敛情绪，语气里带着不屑，“有。”


    祝余脸色一沉，“但你有条件。”


    “是。”老者将油灯放在一层书架上，目光里的敌意忽而都消散了，“昨日弥城主送来一封密信与我，他告知我，如今懈西城已经陷入危难，如若不答应新城主的要求，怕是懈西城会引来灭顶之灾。可若答应，懈西城依旧会一步一步走入绝境。他必须为了懈西城的希望拼死一搏。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女儿弥兰。弥城主让你们来寻我，我便明了他的意图。”


    他停顿片刻，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恳请诸位带着弥兰一同离开懈西城。”


    展旬瞪大了眼睛，“啊？”


    祝余冷声道：“你凭什么认为你的消息值得？”


    老者看向祝余，双眸里闪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比翼鸟存在，而且我知道它所在的确定位置。”


    “一个传说之物，你如何笃定它的位置？”


    老者得意一笑：“鄙人弥贞，是翼族祭祀，专门负责感知比翼鸟。我们种族有古老的祭祀仪式，可以与比翼鸟建立联系。”


    祝余沉默，眼神里闪过狐疑。


    “比翼鸟不在北漠，你们若想瞎跑一趟，花个几十年，我并不在意。”


    油灯晃动的灯火落在祝余黯淡的眼眸之上，半晌，他应下老者的要求，“好。”


    对此回复，老者并不意外，他只是感慨：“哎，正好，弥兰那丫头一直想去闯荡世界。时机来了。”


    他长叹一声，“请你们一定要带她离开，离开这片濒死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