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南山南,北山北

作品:《我的女友带着刀

    我坐在地上,摇头苦笑。


    我早就想到是这种结局,只是过程更残暴了一些。


    我胸口钻心的疼,眼睛火辣辣的。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扶起自行车,一瘸一拐往家里挪。


    路过梧桐树底下的时候,几个逗弄孙子的老太太们又开始瞅我,一副幸灾乐祸好戏没看尽兴的模样。


    在她们眼里,或许我已经成了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了吧。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自我爸走后,我家早已成了她们眼里的破落户,我这破落混子再出点丑想来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回家的时候我妈正坐客厅里看电视,瞅着我左眼的黑眼圈一阵大惊小怪。


    “和人打架了?”


    “没,骑车子摔的。”


    我强装笑颜,敷衍一句。


    老太太不信,挪着半边不灵便的身子开始给我找毛巾热敷。


    “做人啊,事事留一线,你爸活着的时候,什么事儿都不冒头,当年追我的小伙子一大把,冒头的都让我看腻了,最后这才挑了你爸这不声不响踏踏实实的,你说你爸多有心机,这就叫大智若愚。”


    “工作上的事儿,别太和人争。”


    老太太苦口婆心念起了紧箍咒。


    我一声苦笑,她还不知道我那单位也快要倒闭关门了呢。


    我不敢说实话,我要告诉她就是相亲那女孩儿揍的我,我妈半边身子也得瘫过去。


    “知道了,以后我多忍着让着。”


    我顺着老太太话头往下说,一副孝子模样。


    “这就对喽。”


    我妈眉开眼笑。


    我闷头钻进厨房炒了俩菜,西红柿炒鸡蛋、凉拌黄瓜。


    不知道老太太是真饿了,还是今天心情好,饭量特大。


    我伺候她吃完喝完,陪她看完新闻联播,红色年代过来的老人,总有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觉悟。


    即便她连匹夫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个半身不遂的失业工人。


    我端了盆洗脚水,试了试水温,给她洗完脚,扶着她回屋休息了。


    我关了客厅的灯,坐在沙发上,愣愣的盯着电视,脑子里却飘满了白小纤那张哭泣的脸。


    张一凡,你他妈混蛋!


    白小纤的怒骂回荡在耳边,久久不散。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想着我对白小纤说的话,后悔把话说的有些重了。


    我本以为可以很轻松的忘记她,可是没有。


    电视上正放着《士兵突击》,七连散了,史今班长即将复员,对着迷茫的许三多循循善诱。


    史班长说,人总是要分的,而且还会越分越远,见不着面,摸不着人,想得你抓心饶肝的,可是咱也在长啊,个越来越高,能耐越来越大,到时候想见谁就见谁,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从天南到海北就是一抬腿的距离。


    许三多露着大白牙傻笑。


    我看着电视,抿嘴苦笑。


    人总是要分的,可我再也见不到白小纤了。


    我正在出神儿的功夫,手机铃声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交际圈子不大,想不到这个时间有哪个陌生人会给我打电话。


    “你好?”


    我接电话。


    “张一凡吗?”


    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一瞬间,血液在我身体里凝固,回忆穿越九年的时光,回到那个青涩的年华。


    “是。”


    我喉咙有些干涩,硬生生的回答。


    “我是林婷。”


    我当然知道她是林婷,


    “今晚有时间吗?”


    她问我。


    “有。”


    我鬼使神差的回答。


    “出来见一面?”


    “好。”


    我不假思索回答,说完一阵想抽自己的冲动!


    张一凡,你他妈真贱!


    你们早就没关系了!


    在高中毕业后的那个夜晚,当她说出分手之后,你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可我还是答应了。


    我不知道这是多年前的惯性,还是来自我心底的答案。


    我本不该抱有任何幻想的。


    “甲骨文咖啡馆,二十分钟后见。”


    她定了地点,约了时间,一个很符合她现在身份的地方。


    甲骨文咖啡馆是本地另一个小情侣小白领们扎堆的地方,高消费精装修,玩的是一个品位,秀的是一个情调,是骚男骚女们调情之地。


    我从未去过那里,作为一个大龄屌丝文艺单身狗,我一没调情的对象,二也花不起那钱,偶尔只是路过。


    我还是骑着我的破自行车去的,保安鄙视的指了个背阴的角落给我,让我把车子锁在了那里。


    我进去的时候,林婷早已选好了地方,坐在了那里。


    她越来越妖艳了,长发披肩泛起波浪,长睫毛扑闪扑闪遮挡着一双勾人的大眼睛,挺拔的鼻梁下是血红的嘴唇,精致的五官带着勾魂的魅力。


    白小纤的美是自然的惊心动魄,林婷的美是一个女人刻意的诱惑。


    我坐在她对面,尴尬一笑。


    经年未见,时间为我们制造出了陌生的距离。


    “你好。”


    我很不自然的冲她一笑,说了一句傻到经典的开场白。


    “张一凡,你一点儿没变。”


    林婷皱眉看我。


    “还是傻书生气,喝什么?”


    她多加了一句评语,没给我反驳的机会,问我。


    原来我在她心里一直是个傻书生,一个迟来的答案,在我们分手九年之后。


    我看看饮品单上触目惊心的价格,讪讪一笑。


    “橙汁吧。”


    她点头,替我点了橙汁,然后娴熟的从手袋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烟灰轻轻的弹进手边的烟灰缸里。


    “抽烟啦?”


    我挑眉。


    “见你兴奋。”


    她妩媚一笑,说的半真半假。


    淡淡的烟雾自她血红的口中吐出,弥漫在我眼前,遮盖了她妖艳的脸。


    我实在无法将眼前的女人和那个牵手都会脸红的女孩联系起来,时光改变了她的一切。


    一切。


    “过的怎么样?”


    她突然抬头问我。


    “挺好。”


    我敷衍着回答,像客气的陌生人。


    “你呢?”


    我无聊的反问。


    “还行。”


    她同样敷衍我。


    我们眼神儿撞在一起,她匆匆扭开头去,吐出一口烟,烟雾升腾,把她挡在了烟雾之后。


    “那天那个女孩儿,不是你女朋友吧?”


    她在云山雾罩中幽幽问我。


    原来她还是在乎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苦笑。


    女人的第六感真可怕。


    “是。”


    我咬牙硬撑,不想让她看出我的落魄。


    “别逗了,张一凡,我太了解你了。”


    她嘴角一撇,笑了。


    “你要爱上一个女人,全世界都是那个女人,那天你眼里没她。”


    她太了解我了,一语戳穿。


    “那我眼里有谁?”


    我夸张的赖兮兮贱笑,掩饰我的尴尬。


    “谁也没有。”


    她轻轻说,神情有些落寞。


    大概吧。


    我瞧着她,有些出神。


    我心早就空了。


    “我要结婚了。”


    她打破了沉默,说。


    “恭喜。”


    即便我已经和眼前这个女人早已没有了任何关系,可听到这个消息,那两个字依然说的如此艰难。


    她把一张鲜红的请柬推到我面前,我匆匆撩了一眼。


    金大豪,林婷……


    “那天那个?”我问。


    “恩。”


    她点了下头,没什么表情。


    “合适?”


    我想到她分手那天给我的理由。


    张一凡,我们不合适。


    “还行。”


    她给我一个不咸不淡的回答。


    “来吧,都是成年人了,别耍孩子气,我身边没几个朋友。”


    她劝我。


    是啊,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或许在她心里,那段感情只是孩子的游戏吧。


    “好。”


    我很想拒绝,可话到嘴边,硬生生变成了一个好字。


    我他妈真贱!


    我打心里想着。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我突然想起那个陌生的电弧,好奇问她。


    “我问的王响亮,对了,那天王响亮也去。”


    她一副显而易见的样子。


    王响亮是我最好的哥们儿,高中那几年经常去学校找我,时间长了也和林婷混的熟了起来。王响亮当年对着林婷一口一个弟妹,不知道现在却又如何称呼了。


    “听王响亮说你们厂快不行了?”


    她突然问我。


    我心中十万只草泥马再次奔腾而过。


    王响亮,我拿你当兄弟,你他妈就这么拆我台?!


    “还行。”


    我学着她的样子敷衍。


    “大豪家做生意的,人脉广,你那边要是没出路了,我帮你问问大豪。”


    我脑海中飘过那台高贵的带着粪叉子标志的玛莎拉蒂,还有金大豪那张同样高贵的脸。


    “不用了,这年月饿不死人。”


    我冷淡一笑,继续硬撑。


    “你有骨气。”


    她皱眉,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穷的就剩下骨气了。”


    我摇头自嘲。


    “张一凡,你个傻逼。”


    她狠狠把烟头戳进烟灰缸里,爆了句粗口。


    是啊,我就是个傻逼,何止傻逼,还是混蛋。


    我在心里默认。


    话说到这里,再没了谈下去的兴趣。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我看看手机,十一点半了。


    “恩。”


    她点头起身,抢先把钱付了。


    我们一起走出咖啡馆,而后分道。


    “送你?”


    她问我。


    “不用,有车。”


    我指指一边阴暗的角落,我自行车停在那里。


    她点头,转身上了一辆甲壳虫,摇下车窗冲我摆摆手,开车离去。


    我在阴影中开车自行车锁,两行眼泪无声的落下。


    咖啡馆中传来淡淡的歌声,依稀是《南山南》。


    “南山南,北秋悲


    南山有谷堆


    南风南,北海北


    北海有墓碑。”


    九年之后,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夜晚,我再次看到我初恋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