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季无衣先是往门派传了封飞书，说是山下的媳妇找到了，让师父师娘别急，该准备的准备好，回来就成亲。


    下了楼，却见辽茵百无聊赖坐在门槛上玩树枝。


    季无衣问：“季无忧呢？还没起？”


    辽茵摇摇头：“昨夜不知怎么，突然上吐下泻，晕倒在楼下，莫道长来不及告知你们，连夜把她送下山找大夫了。”


    季无衣一惊：“什么时候？”


    辽茵：“吃完饭半个时辰吧。”


    辽玥隐隐不安：“她……全吃完了？”


    辽茵点点头：“她说好吃呢。”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边吃一边要时不时低声咒骂季无衣。


    三人相顾沉默。


    须臾，季无衣由衷称叹：“女中豪杰。”


    以后不怕死这件事上，他都得给季无忧让道。


    得知二人要去九天宗，辽茵闹着也想去，被辽玥以准备涅槃为由挡了，还嘱咐她趁早去收集四界煞气，在五感尽失以前回到丹穴山。


    “若遇险事，在灵境中召我。”辽玥说完，又往辽茵手中树枝注入一丝灵力，“危急时候折断树枝，我立刻就来。”


    辽茵闷闷应了，又听她哥念叨：“尽量少去人间，人间——”


    “欲念重，我承受不住——”辽茵拉着脸，就差把“不想听”三个字刻在表情上。


    季无衣在一旁忍俊不禁，笑着摸摸辽茵脑袋，拉着辽玥下山去了。


    深秋已过，而今入冬，山下人间正是初雪。


    裁缝铺一早便将婚服打整好等人来取，季无忧先到，她连夜吃了药休息好，行动没什么问题，就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季无衣一进店，瞧见她，便忍着笑拍了拍她的肩：“女英雄。”


    季无忧一拳头捶在季无衣身上：“去你的。”


    掌柜的见人来齐了，便叫伙计把婚服摆出来，先让季无衣过了目，又把自家宅子里的婆子从里间叫出来，说是季无衣付的钱还有相当剩余，过意不去，听见辽玥昨日说要扮作姑娘，干脆叫绣娘连夜照着辽玥的身量尺寸做了两套女子衣裳，一件淡雅素净，一件同他身上的差不离，都是交领，免了齐胸和齐腰的款式，并不过分与男子衣衫有别。


    还叫了平日伺候自己姑娘的婆子来顺带帮辽玥梳妆打扮要打扮到什么尺度他们自己使唤便是就连穿戴的珠翠都在里间一应俱全。


    这下倒好免了他们再到处跑几家铺子找人给辽玥收拾打扮。


    辽玥愣愣的店里人都等着他拿主意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便道：“……简单就好。”


    季无忧趁着他进去的当儿碰了碰季无衣：“换个打扮就完事了？他一开口到我爹娘面前不就暴露了？”


    季无衣“啧”了一声：“放心吧。我传书回去跟他们特地叮嘱了说阿玥身世凄苦无父无母又是个哑巴叫师父师娘到时候不该问的别问。”


    “哑巴？”


    “哑巴。”季无衣说“正好阿玥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这人还真是会想些损招季无忧摇了摇头：“那这又身世凄苦又无父无母的还是个哑巴到时候他俩问你看中人家姑娘什么你怎么说？”


    “老实贤惠啊。”季无衣交叉着双臂似笑非笑道“最好还要温柔体贴受了委屈也忍气吞声


    “你就这么说吧。”季无忧翻他一个白眼“到时候看我爹娘不骂死你说你臭无赖欺负人家小姑娘。”


    “那不正好？”季无衣偏了偏头“这样一来我还怕他们不心疼阿玥？他俩一心疼九天宗还有人敢欺负他？”


    “就你会打算盘。”


    俩人正交头接耳地扯皮辽玥换好衣服从里间出来。


    婆子确照他说的打扮得简单用胭脂抹了唇眼再描了描眉头上挽最简单的单螺髻在一面插着季无衣买的木簪和一支石榴石镀金步摇。


    只是衣裳辽玥按自己的喜好选了色彩浓艳的那一套。


    朱唇红衣柳眉凤眼他掀开帘子踏出来的第一步屋子里就彻底没了声音。


    季无衣本是随意一瞥正巧撞见辽玥躬身过门再一抬眼脑袋登时嗡的一声连呼吸都暂停了一瞬。


    季无忧跟着他望过去先是怔住过了半天才勉强稳住心神在


    后面扯着季无衣：“哥……哥……”


    对方背影一动不动，元神出窍似的对着辽玥。


    季无忧又戳他，低声喊：“哥！”


    “嗯？”季无衣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朝后方偏头，目光还死死粘在辽玥身上，心猿意马地应付道，“怎……怎么了？”


    季无忧看看辽玥，又看看他，又盯着辽玥，小声问：“你确定，这长相，是普通……不对，是凄苦人家……能养出来的？”


    她扯了扯嘴角：“我看……放皇宫……也没几个长这样吧……”


    季无衣已经看直了眼，听到什么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季无忧说的他一个字也没过脑子，只下意识迟钝点头附和道：“嗯嗯，你说得对。”


    一面说，一面脚已经不自觉朝辽玥迈出去，三两步走到辽玥身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整个人神思都是一片空白，呼吸也放轻了，愣愣唤道：“阿……阿玥……”


    辽玥目光扫了一圈店里的人，抿了抿唇，问季无衣：“我这样，很奇怪？”


    “不，不奇怪。谁说你奇怪？”季无衣握住辽玥的手，一转身，发现除了莫长生低着视线，其他人眼睛全长辽玥身上，就连掌柜和伙计也微张着嘴，半天没反应。


    季无衣一下子来了精神，板着脸，对掌柜正色道：“还看？生意不做了？”


    “哦，是，是是。”


    这一句吩咐下来，大家伙才敛了心神，各忙各的，没几下便把婚服收拾好送到季无衣手上。


    出到街上，一行人徐徐走着，越走，季无衣脸色越难看。


    季无忧适应过来，眼神不住往辽玥脸上瞟，一面瞟，一面打趣季无衣：“那么不乐意，干脆你找块布，把人家辽玥的脸遮住算了。免得街上人看了去，惹你不高兴。”


    “凭什么啊？”季无衣横眉冷眼道，“谁家得了个宝贝还巴不得拿出来亮一圈呢，就图越多人喜欢越好。我家阿玥这么好看，凭什么遮起来？就不遮！就要给所有人看！”


    季无忧凉飕飕道：“那你气什么？嫌看的人不够多？我瞧这满大街就没谁忍住不看他的。”


    辽玥也望着他，好奇道：“那你气什么？”


    “我！”季无衣紧抿着嘴，越说气越不打一处来，凑到辽玥耳边咬牙


    切齿道“旁人喜欢是一回事惦记又是一回事！我不是气你我气他们！满大街的臭男人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谁家宝贝被这么多人惦记能高兴？”


    季无衣说完余光瞧见辽玥弯了弯嘴角难得地对辽玥发了点脾气一撒手别过头不高兴地嘀咕：“还笑。”


    气还没撒够迎面走来个锦衣华服的公子珠玉镶身大冷天手里还捏着把折扇旁边专有小厮替他打伞二话不说就拦住辽玥的去路双手握拳行礼道：“这位姑娘——”


    话没说完季无衣抬臂一挡一步横跨到辽玥身前对着那人冷冷道：“我家的。”


    “呃……”公子作揖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


    “老婆。”季无衣沉下脸一字一顿道“他是我将将过门的妻。”


    公子看不明白了眼珠子在辽玥和季无衣身上来回逡巡：“可我瞧着姑娘这头发盘的不像是已经……”


    “他想盘什么盘什么怎么高兴怎么盘。”季无衣打断他“我们家不讲究这个。”


    说完一把拉住辽玥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留公子和小厮在原地不知所措。


    季无衣闷着头往前冲越走越快。


    辽玥让他牵了一路眼看这人就要气得脚底生火辽玥才刹住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季无衣。”


    季无衣停下五指还握着辽玥的手就是不肯转过身来。


    辽玥又挠挠他轻声唤：“季无衣。”


    季无衣这才缓缓转过来慢慢走到辽玥身前摊开辽玥掌心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上面摩挲着低声道：“我这气是不是生得没道理？”


    辽玥垂眸看着他少顷点点头：“嗯。”


    季无衣：……


    他绷不住了抬起脸尾音拖得长长的佯怒道：“阿玥！”


    辽玥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


    季无衣叹了口气哭笑不得：“你就不能哄哄我么？”


    辽玥沉默了。


    后面俩人紧赶慢赶追上来看季无衣脸色好多了季无忧便说：“这么走回去也要好几


    天的路程，我看干脆莫长生御剑带去，你们俩也一起飞回去得了。反正我爹娘是俩急性子，估计今早收到你的传书，现在酒席都要备好了。”


    季无衣笑道：“哪有那么夸张。”


    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他们刚到山脚，正碰上一溜挑着大大小小各有高宽的锦盒的汉子，所有锦盒都挂着红绸。山路陡峭，又有雪水，汉子们步子走得缓慢而整齐，两人一列，往山上看，看不见龙头，也不知是请了多少人来抬东西。


    避开这些人往上走，刚到宗门，放眼望去，雪幕中一片张灯结彩，连最外的石柱大门前两头石狮子头上都顶着绸花，绸花上一层薄薄的积雪。


    有眼尖的师兄弟大老远就发现了归来的几人，招手冲他们喊两声就跑回去禀报师父师娘。


    消息散得快，都说无衣师兄把山下的嫂子带回来，也不知辽玥的容貌怎么被他们口口相传，不消一刻，几个人脚还没踏上正殿前的玉阶，一里之内所有能藏身的不能藏身的栏杆柱子后边都挤满了人，个个朝辽玥探头探脑地望。


    辽玥一眼就从人堆里认出了小荣。


    那是个身形瘦削的少年，长得十分秀气，弟子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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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脸一样白净，两颗眼珠子黑漆漆的，不卑不亢站在走廊的拐角，不往人堆里扎，孤身在角落里看着辽玥和季无衣。


    辽玥的视线一和他对上，小荣就垂下眼，转身离开，消失在檐下尽头。


    师娘拽着师父从玉阶上匆匆往下走，走两步就朝辽玥看两眼，乐得直往师父肩上拍：“都跟你说了是个姑娘！瞧瞧！咱无衣还能给你领个带把的回来不成？！”


    噔噔噔跑下来，师娘先是把季无忧上上下下看了一遭，才又把目光转到辽玥身上。


    一移，只看到姑娘领口。


    师娘愣了愣，脖子往上仰。


    仰起来一看，好家伙，姑娘比他家无衣还高大半个头。


    “这姑娘……吃什么长大的啊……”师娘一时没适应过来，僵着嘴角干笑，“长……长挺水灵啊……哈哈……”


    高点就高点，师娘见到辽玥前还担心呢，一个无父无母，又哑巴的小姑娘，可怜归可怜，可要论起嫁给无衣，会不会不太合适。


    眼下见了人，只觉得是自家孩子踩了狗屎，八辈子也修不到


    这种福气。


    季无衣憋着笑，悄悄捏了捏辽玥的手指。


    辽玥对着师父师娘双手作揖，躬身行了个礼。


    师娘“哎哟


    又瞪季无衣一眼：“眼瞧着天下雪，也不知道给人穿厚点！


    握住辽玥的手，却在心里奇怪：小姑娘穿那么单薄，身上倒是挺暖和。


    师娘带着人拾阶往上，走了两步，转过头，视线一扫，扬着唇角对四周嗔道：“还看！一个个都没事做？！


    人群里有人带头起哄。


    “无衣师兄好福气！娶了个天仙下凡来！


    “就是就是！


    “怪不得要连夜下山找媳妇呢！晚了可就瞧不上他了！


    季无衣冲着那声打趣笑骂：“去你的！再晚都是我的！


    吆喝着众人散开，季无衣跟在辽玥后面撵着进了殿，屁股还没挨上凳子，被师父板着脸叫到偏殿。


    门一关，师父就开始骂：“我起先还替你可惜，说一表人才的小伙子怎么娶个哑巴。见了辽玥这姑娘我才明白，你小子先前说的都是放屁！


    季无衣蒙了。


    “什么老实体贴？温柔贤惠？你就是馋人家身子！师父恨铁不成钢，指头点着季无衣鼻子，“哑巴怎么了？无父无母怎么了？长成这样，我看人家就是个残废也拦不住你季无衣巴巴地上赶着守活寡！


    守活寡……


    季无衣被骂得一愣一愣的，这是被师父发现了什么？


    他脑子一团浆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张着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又听师父说：“你给我听好了，别仗着人家姑娘无依无靠就觉得好欺负，你要是凭一张脸看上的人家，现在说清楚还来得及！我帮你体体面面把人送回去。赶明儿婚事一办，日后你要敢后悔了辜负人家，别以为没人收拾你！


    季无衣松了口气。


    感情这是先把辽玥给心疼上，骂得口不择言了。


    他在偏殿跪着赌咒发誓，不离不弃的话不知道说了几遭，才让师父信了，松口让他回正殿去。


    刚从偏门里出来，就瞧着师娘笑呵呵拉着辽玥叙话家常，自然是她讲，辽玥听。


    讲着讲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个金镯子往辽玥手上掼：“小玥啊娘呢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不下山打了个金镯子


    师娘话音一止动作一顿。


    戴不上。


    她不信邪又使劲往辽玥手上掼了掼。辽玥一只手给金镯子箍得泛青泛红师娘放弃了。


    她收回镯子若无其事往自己袖子里塞：“哎呀小了……那个……娘改天叫人重新给你打个大……”


    话没说完辽玥朝她伸手默默把镯子拿了回去对着她抿嘴笑了笑。


    师娘一怔脸上乐开了花怎么瞧都觉得这姑娘越看越讨人喜欢。


    “阿玥！”


    季无忧在旁边忍笑忍得五官都快变形了终于瞧见季无衣跑进来抓着辽玥就对师娘装乖糊弄：“师娘阿玥赶了一天的路累得慌我先带他下去休息了啊。”


    正打算逃没跑出两步被师娘一声呵斥：“回来！”


    季无衣悻悻退回去。


    就知道躲不掉。


    果不其然师娘从他手里抢过辽玥夹着辽玥胳膊信步往门外走一面走一面嘴里还在教训人：“真是越长大越没规矩！不知道大婚前不能进新娘子的房吗？！九天宗没人了？！还是我老得不能动弹？！用得着你给小玥布置住处？！”


    季无衣：……


    他咂咂嘴眼巴巴看着辽玥被带出去。后者抬脚跨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季无衣赶紧趁热打铁给辽玥比了个“三”。


    季无忧在后面打了个呵欠回去经过季无衣身旁拍了拍自家师哥肩膀：“大婚前不要进新娘子的房哦。”


    季无衣一抬手季无忧拍拍屁股跑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