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雾起01

作品:《京夜雾浓

    《京夜雾浓》


    今烛/文——2025.3.7


    -


    台风过境,阴雨天连绵多日。已是四月底,气温仍残留着刺骨的凉意。


    天光阴暗,室内亦是暗色弥漫。


    助理敲门而入,“雾姐,这是合作案的二版,您看……”


    话未说完,沈郁雾出声打断:“不用看了。”


    助理心下一紧,抱住怀里的文件夹战战兢兢询问:“雾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五分钟前,沈郁雾致电合作工厂的魏经理,那端的男人接到她的来电不急不徐地攀谈:“哦,原来是沈小姐啊。您也知道最近恶劣天气,我们工厂善待员工直接休假半月,您要的那批货怕是交不上了。”


    沈郁雾脸色沉愠,阴雨天灰蒙的光线笼住她莹白的侧脸,铺出一层冷肃光影。


    她早已料到事情有变,但亲耳听到结果,心中的巨石仿佛被震碎,一时难以接受,她不自觉拔高音量:“我们的合同白纸黑字敲定了交货日期,贵方不能按时交货,势必要承担巨额违约金!”


    对方悠悠然地讥讽道:“说实话,望江挑花这些耗时耗力的工艺早就被市场淘汰了,我们老板看在沈小姐态度恳切才愿意博美人一笑,但您太不识好歹,老板不愿伺候了。”


    沈郁雾:“……”


    工厂营业十年之久,魏经理也见过不少合作方,沈郁雾是最年轻,亦是最有姿色的一位。


    来谈合作那日,沈郁雾穿一袭亲手绣制的挑花旗袍,姝艳的姿容撑得起过于繁复的花纹样式,她虚挽一件披肩,款款逆光而来,老板直接看傻了眼,当场拍板决定合作。


    但望江挑花岂是说学就能精通的,工厂的绣娘照着沈郁雾给出的模板,耗时一周绣出同样的纹式,结果和原版一对比,粗制滥造极了。


    老板后悔不已,将这烫手山芋扔了过来。


    他能有什么办法。


    好在沈郁雾出身穷乡僻壤的望江县,乡下人估摸着没见过什么市面,魏经理索性就哄骗过去,这笔违约金能不赔就不赔。


    沈郁雾反倒是沉静理智,没有被激怒分毫,“要么按期交货,要么按期赔款,魏经理好好考虑吧。”


    魏经理:“你——”


    不等他说完,沈郁雾就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助理愕然瞪大眼睛:“那我们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而且公司的资金所剩无几,全部投入了这个项目准备背水一战,结果还黄了,那他们岂不是都面临失业的风险。


    助理焦急跺脚,但沈郁雾不动如山坐在桌后,不知是刺激过度傻了,还是有新的打算,她心中没底,耷拉着脸问:“雾姐,这下咱们怎么办?”


    “这是项目介绍书,你和小柔马上投递给申城所有的服装公司,看看能不能找到新合作。”


    助理犹豫着,“可是我们没剩多少时间了。”


    “总要试试看。”


    助理抿抿唇,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重新寻找到合作方。


    她已经放弃挣扎了。


    沈郁雾见她杵在原地,耐着性子催促道:“快去吧。”


    助理离开后,沈郁雾积攒了多日的疲惫顷刻袭来。


    她闭了闭眼睛,不等休息片刻,银行的电话又至,客服经理温声细语地提醒:“沈小姐,两年前您办理的商业贷款将于月底到期,请按时缴纳本金及利息……”


    沈郁雾的心脏再次悬至谷底。


    “我知道了,谢谢。”


    挂断电话,她浑身脱力,手肘撑住桌面才勉强站起身。


    沈郁雾走到置物架旁,抬手抚摸非遗传承人的纪念证书,这是老师一辈子的心血。


    她决不能让工作室这样倒闭。


    不然…还有谁能承袭这沉重的衣钵呢。


    -


    投出的合作意向书石沉大海,一周后,魏经理的工厂也人间蒸发。


    沈郁雾到场看到破落的院子和来不及搬走的机械设备,人去楼空的萧瑟景象撞入眼底,她怔愣在原地许久。


    助理拿着招商局调查的结果回来,“雾姐,这家工厂本就违法开设,当初你签合约没有..调查吗?”


    说到最后,她皱皱眉,很难想象这种粗心事是沈郁雾做出来的。


    “是我心急了。”沈郁雾承认错误,带着团队折返回去。


    助理途中接到一通电话,对面大剌剌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的车厢中。


    “刘小姐是吧,下午三点钟面试,记得准时。”


    助理连忙手忙脚乱锁住屏幕,慌乱地望向副驾驶。


    沈郁雾虚虚靠着椅背,闭目补眠,大约是没听到内容。


    她长舒一口气,手机铃再次乍响。


    低头去看,又是一串未存档的陌生手机号码。


    直接选择拒接。


    沈郁雾睁开眼睛,眸底毫无睡痕,“在前面停下吧。”


    司机将车停入会展中心的车道旁,一场大型招标会正在举办,助理连忙摘了耳机要跟下去,被沈郁雾拦住:“我自己去就好,你们把手头的工作汇总一下。”


    助理心头一咯噔,“…汇总工作?”


    沈郁雾躬身下车,撑开伞,清瘦的身姿被雨幕模糊,陷入暗影中的半边侧脸看不出喜怒。


    她的声音静静的,“汇总完就可以离职了。”


    “……”


    京市作为国际大都市,每一场招商会都吸引天南海北的商家到场,望江挑花虽不受市场看好,但挑花工艺仍旧能与许多领域合作,沈郁雾想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遇到知音伯乐。


    会场人口人头攒动,沈郁雾随人流走进广场内部,正中央的立牌印满到场的公司商会,项目海更是深广,一眼望不到尽头。


    沈郁雾做过调查,国内有几家龙头文创近些年合作过文创项目。


    她逐一投递了意向书,又留下挑花手帕:“请您仔细考虑。”


    “这绣花可真精致。”


    “看着工艺好复杂呢,绣这一块要费不少时间吧?”


    沈郁雾如实道:“如果是技艺成熟的绣娘需要一整天。”


    “天呐,培养一个成熟绣娘又需要多久呢?”


    “聪慧者两三年,如果领悟能力差点,可能要一辈子。”


    聪慧者少之又少,这世间更多的是普通人。


    谁会将一辈子耗在获益甚少的技艺功法上呢。


    沈郁雾垂眸,思及她敬爱的老师,将挑花视作一生的事业,未能看得到它发扬光大,含恨而终。


    文创公司的招商员工啧啧称奇:“我以为这种技艺只有老一辈会执着,没想到还有沈小姐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沈郁雾谦虚一笑,起身赶去下一个招商位。


    人满为患,走廊被挤得水泄不通。


    室内的暖风开得足,沈郁雾被闷得喘息不畅,随人流移动时,一道粗噶熟悉的男声撞入耳膜。


    “你这个项目没什么看点,下一个下一个。”


    男人扬手,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将意向书扔进垃圾箱。


    年轻人脸色青白。


    旁观者见怪不怪,社会本质弱肉强食,你得承认想要合作必须把高贵的头颅低下去。


    沈郁雾的目光却倏然凝滞——


    这人...魏经理?!


    沈郁雾快步走过去,魏经理正悠哉游哉剪着指甲,猝不及防听到“啪”地一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摁着桌子,来势汹汹的架势。


    魏经理“嘿”了声,倒想悄悄是哪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一抬眼,女人精致姝丽的脸撞进眼底。


    沈郁雾唇线紧抿,清凌凌的眸子直勾勾凝视着他,“魏经理,您让我好找。”


    魏经理瞳仁骤缩,“...你怎么在这?!”


    “这次你还跑得掉?”


    沈郁雾拿出手机,正要报警,眨眼的功夫,魏经理拨开围观的人群仓皇逃跑。


    沈郁雾不作他想,抬步追上去,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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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中途崴了下脚。


    她干脆脱掉鞋提在手中,再次如风般追出去。


    留下一群唏嘘的观众:“什么情况啊?这看着…像追讨负心汉呢?”


    “哈哈哈哈那男的那么丑,除非美女眼瞎。”


    “但人家有钱哟——”


    讨论声被抛在身后,沈郁雾追着魏经理进了安全通道。


    幽闭的空间萦绕着难以忽视的不安感。


    沈郁雾脚步顿了秒,魏经理还在噔噔蹬往下去,她仰头看了眼示意牌,最底层是地下车库,如果被他逃进去就难找了。


    沈郁雾立刻跟上去。


    魏经理大腹便便,早已失去了力气,气喘吁吁扶着门休息。


    以为那疯女人终于消停了,却不想两分钟后,沈郁雾追到面前。


    魏经理实在跑不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哎哟,我说沈小姐,您找我也没用啊,我不是老板,根本没有话语权。”


    沈郁雾步步逼近,由廊道顶灯投射的光亮处一步步走入黑暗。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男人虚胖的脸说:“你们工厂金蝉脱壳,让我去哪找老板?”


    魏经理咽了咽口水,眼神闪烁了下。


    他垂下肩膀,摆烂道:“行吧,那我歇歇带你去见老板。”


    沈郁雾半信半疑:“真的?”


    魏经理手脚大剌剌摊开,盘腿坐地上,“沈小姐如今只能相信我了,不是么?合作化为泡影,工作室也没有多余的资金,想维持正常运转,你要么找到慷慨的投资方,要么追回这笔钱。”


    “……”确实如此。


    沈郁雾无法反驳。


    “我那天说的也是实话,挑花这种工艺也就卖个情怀,能赚几个钱?资本家的心都是黑的,哪有财神爷愿意散财扶贫。”


    魏经理招招手,示意她坐过去,两人好好商量一番。


    沈郁雾的防备有所松动,蹲下穿鞋,才穿了左脚,一股强劲的力道突然勒住她的脖颈,窒息感袭来,她惊恐地睁大眼。


    不等呼救出声,嘴巴被男人粗糙的大手捂住。


    魏经理神情狰狞,脸上肥硕的肉将眼睛挤得更小,“可被我逮住了吧,臭婊子!”


    那双大手游走在她的身上,沈郁雾拼命挣扎,但男女力气悬殊,“嘶啦”一声清脆的响,裙子被撕碎,沈郁雾眼角渗出眼泪,手脚全然被压住动弹不得。


    恐惧挤占了每个细胞。


    难道..难道——


    没用的,这里怎么会有人。


    沈郁雾眼中的光芒逐渐熄灭,她放弃挣扎的举动取悦了魏经理。


    “老子耗时耗力陪你玩了那么久,不得让爷爽爽?”他下流地挑起女人精致的下巴,恶臭的嘴巴就要压上去时,飞来的硬物“砰”地撞上他的后脑。


    男人沉重的身体缓慢地倒下去。


    沈郁雾猛地推开魏经理,惊魂未定地缩到角落中。


    匆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段总,您没事吧?”


    招商会的负责人亲自赶到,身后的随行安保立刻围上去。


    “去看看。”


    男人的声音如浸入深潭的羊脂玉,温醇,沉冽,散发幽然的寒意。


    沈郁雾蓦然一愣,红着眼眶循声望去。


    两道视线在空中撞上。


    男人站在一盏陈旧的钨丝灯下,皮肤被炽白光线洗刷出刺眼的白,他漠然看着她的狼狈,眼底波澜不惊,好似在看街边被咬伤的流浪猫,不带任何感情。


    真的是他。


    不是她的错觉。


    “段晏清……”沈郁雾低喃着他的名字。


    段晏清跟在负责人身后,一步步向她走来。而后,径直越过她,不做任何停留,踩着地上那抹被撕碎的挑花刺绣,目不斜视走上楼梯。


    负责人看了眼狼狈的女人,又察觉到段晏清的无动于衷,拿不定两人的关系,正准备询问,就听到段晏清冷淡地提醒:“是要我亲自扶她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