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仲景寻不到残魂气息，正要走，就被眼尖的人发现，那人立刻道：“人在那里！”


    来不及解释，他飞驰远去，一伙人跟着他跑了。


    赵玉堂黑着脸道：“这帮人竟敢在背后议论师妹，气杀我也！”


    雷琴不屑：“我们还能管得了别人的嘴？随他们去！舌头这样长，早晚被师侄收拾。”


    此时的残魂，已来到灵仙村。


    他斜斜扭坐在坟前，做作地尝试哭了几声，预想中的悲伤没有出现，甚至还有些无趣。


    随意拨弄脚下的泥土，残魂想，名字有了，亲人他不需要，那个师门也已偷偷去过，他究竟还想要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身体。


    他想要那具身体，这才算得上是“物归原主”，反正他也是那具身体的主人。


    刚站起来走几步，残魂发现梦中女子竟出现在眼前，她遥遥站在，实在美极，当即喜道：“是你！”


    姜泠月双手负在身后，只道：“你不该占别人的身体。”


    残魂毫不在意，“反正他与我有仇，他要是受伤，死就死了，死本来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姜泠月慢慢走近，“和我回灵音宗。”


    回味着记忆中那些亲昵，那样灼人的气息，残魂对她生出几分亲近感，扭捏道：“你我数次坦诚相见，我自是愿意和你走的。”


    一种违和感陡然升起，面对这张脸，姜泠月浑身起鸡皮疙瘩，不动声色道：“走吧。”


    残魂要去拉她的手，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忽然浑身一僵，便被某种咒术锁住。残魂又恼又急，“你快松开！”


    姜泠月道：“为防止你再逃走，我不会松开。你乖些，还能少受些罪。”


    扯过挣扎不休的残魂，她往灵音宗的方向飞去。路上，一群被残魂殴打过的修士也在往灵音宗赶路。


    双方相遇，为首的人顾忌她，冷着脸道：“姜前辈，请让我等与你身后这位一叙。”


    一人忍不住道：“我们从未评判过你们，与嬴道友也没有来往，只是好端端走在路上就被他戏耍。原本以为是什么妖怪作祟，可仔细一瞧，却不像。”


    姜泠月回头看背对她的残魂，低声呵道：“怎么回事？”


    残魂扭过一张脸，满不在乎道：“我看上了他们的武器，难道我以后只凭拳脚打人吗？那样容易被人近身的。”


    不知是谁小声道：“不知羞耻。”


    这点杀伤力姜泠月并不在意，倒是残魂听出话中意味，愤怒地盯着那人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这群修士不熟悉嬴仲景，听姜泠月与‘嬴仲景’说话，更认定是嬴仲景胡作非为，为首之人忍着怒气道：“姜前辈，我等斗胆想问，究竟是何处得罪了你的爱徒？”


    姜泠月也不欲多言，只道：“此人并非嬴仲景，你们的损失我来赔，一道去灵音宗吧。”


    话音刚落，嬴仲景也带着一拨人过来。几方相遇，才叫众人明白这是一场误会。


    一番赔偿，残魂被带上了湖心岛。


    嬴仲景道：“你已非阳间人，如果不回下界，便只能做个孤魂野鬼，这难道就是你的愿望？”


    “我要留在人间。我特地从下界逃出来，就是因为在下界无聊，我受够了那人的啰嗦。”残魂执拗道。


    可他没说的是，为什么人间如此多的规矩。他明明凭自己的实力夺取了武器和身体，这个叫姜泠月的女子非但没有夸奖他，却还要把东西还回去。


    残魂抬起一张脸，对嬴仲景道：“我从你们的记忆里看过很多画面，你不也是从那只鸟妖手里夺得了她，那只鸟妖又从曾经的我，魏阳景手里抢回了她，我如今做的又有什么不对？”


    嬴仲景无言，残魂陡然接受太多记忆，连许多先后顺序都搞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与师父每每神交，情动之时，偶尔会给对方透露些过往记忆。这些都被残魂看了去，他心底更是一阵郁闷。


    残魂看向姜泠月，难得正色道：“我想我是喜欢你的，我想留下，你让我留下吧。我不比他差，我在下界学得可多了。”


    “你喜欢我什么？”姜泠月问。


    “我？因为……我找回了记忆，我终于知道自己是谁，我本来就是喜欢你的，喜欢了你上千年。我下意识想要接近你，你骗了我，我也没有十分生气，我在下界不是这样的。”


    姜泠月道：“不，你不是想为我留下，而是因为新鲜。那样的记忆带给你前所未有的感觉，你只是在模仿迎合前面的人。至于那点喜欢，也不过是被记忆裹挟产生出的虚假情感，不是真的。”


    嬴仲景也道：“你想成为‘嬴仲景’的时候，就已经被影响了。为什么不是你自己，你真的想做‘嬴仲景’？”


    残魂捂住自己的头，它诞生时，漂泊在一片黑色的海水中，孤寂又无聊。不知过去多久，它终于被一个身穿白袍的人捏在手心。


    它逐渐懂了什么是人，什么是妖。


    他们似乎生来不同。而他，他也不知自己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他不停地附着在各种妖怪身上，学习捕食与交|配，学习法术。后来来到人间，他依旧不停地附身，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除非你让我试试，让我回到这个身体里。”残魂依旧道。


    “好。”嬴仲景道。


    残魂忽然想起，他若想回去，另一个他必然是要用分魂术了。他还记得魂魄撕裂的滋味。他想要做嬴仲景，却又不是那个只承担痛苦记忆的嬴仲景。


    他有些迷惘，一直以来他想知道自己是谁，现在已经找到了。他到底是嬴仲景的一部分，还是婴孩，还是那个驰骋在下界的亡灵。


    他痛苦地嘶吼，将记忆连同那些旖旎画面全部挤了出去。


    “你想留下，我会想法子。我和他，你准备选哪一种？”姜泠月蹲下，看着满地打滚的残魂道。


    残魂扬起扭曲变幻的脸，“我有名字，他给我取名叫峪，我叫峪！”


    “好，峪，你想去哪里？”姜泠月再次温声道。


    “人间并不好玩，要不你送我回去吧。我……不会再跑过来了。”峪道。


    “前辈他，如何了？”嬴仲景又道。


    “神神道道，不着调，放任我，烦死了。”峪道。


    “代我向前辈问好。既然你想回去，我们便走一趟。”嬴仲景怅然，不知何时，他才能与前辈再见一面。


    天河井从天阙宫消失，便与鬼城一起移到了南荒之外。


    峪离开前道：“这是我们三人最后一次见面。嬴仲景，这次造成的损失，你自己想办法吧，谁叫你把我遗弃在海里那么多年。”


    最后看一眼姜泠月，峪终于从修士身上剥离下来，跳入天河井中。


    等二人从南荒寻找材料出来，已是三日后的事。落脚无崖客栈，掌柜竟还是当年那人。


    自妖族搬迁去北域，南荒来往修士极多。所有修士未来都会迁去仙洲，最后几十年，他们必然要收集各地奇石珍宝，以防日后去了仙洲没有依仗。


    如今谁不认识大名鼎鼎的姜泠月与嬴仲景，二人都是成名的修士，又在一年前大劫中有功。最重要的是，最近各地都在传这二人已结为道侣。


    嬴仲景一进店，便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各种羡慕嫉妒不怀好意的眼神映入眼底。他暗自观察姜泠月神情，确定对方并不在意，才与之一同跨进门槛。


    “姜前辈，嬴前辈，这里。”公孙怜道。


    东府仙盟三人正坐在一张木桌前，孔八茂一脸幽怨。此次他损失最多，所以嬴仲景先约见了他。


    一道结界将外界声音隔绝。


    “故地重游，这客栈与从前倒是并无区别。”姜泠月道。


    二人并肩坐在一侧，小小一张木桌显得拥挤，公孙怜那小情人局促地往边上挤，最后又站起来道：“晚辈先去定一间客房，诸位前辈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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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仲景与孔八茂商讨丹药的事，公孙怜百无聊赖，便偷看姜泠月。她本就热情，又想结识这位姜前辈，于是挪到姜泠月旁边，搭话道：“姜前辈，你们结为道侣是真的吧？”


    姜泠月道：“是真的。”


    公孙怜道：“不如一会儿姜前辈随我们去东府仙盟游玩一番，我早就听闻前辈乃剑道第一，却一直未能瞻仰前辈风姿。若能得到您的指点，我可真的要高兴坏了。”


    姜泠月道：“此番回去我又要闭关，要叫公孙小友失望了。至于剑道第一，我实在担当不起，反倒是我两个徒弟剑术更佳。你这般称赞，我怎好领受。”


    公孙怜略有失望，想起嬴仲景的可怕模样，咕哝道：“姜前辈和他在一起，不会很辛苦吗？”


    不料姜泠月听清了她的话，竟回答了她，“既结为道侣，有什么辛苦也是要一起扛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受代价。”


    公孙怜连忙道：“我不是指那些，是说他那个癖好……算啦，他确实很厉害，也算与姜前辈相配。至于外界那些话，你们听听便好。也有像我这样的，还是支持你们的。”


    看着眼前的姑娘，姜泠月生出几分兴趣，追问道：“什么癖好？”


    “嬴仲景！”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被众人遗忘的修士在灵宠袋里横冲直撞，嬴仲景便将他放出来。修士乍然看到这么多人，立刻跪到孔八茂面前，哭求道：“孔前辈，救救我，嬴仲景要杀我！”


    孔八茂已谈好事，根本不想管。


    修士看到嬴仲景笑眯眯的样子，激动地捶打结界壁，可惜外界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如何来救他。


    修士晕乎乎的，只能回忆起姜泠月似乎拉过他的手，脱口而出道：“你们这对恬不知耻的狗男女！还有你姜泠月，勾搭了自己徒弟还不够，路边随便一个男人也能拉拉扯扯。你们简直……”


    嬴仲景脸色一僵，沉声道：“当日你偷我的东西，还妄图突袭，我留你一命，你不夹着尾巴做人，反倒来我面前大放厥词。想死？我成全你。”


    眼看修士要血溅当场，姜泠月拉住他握成拳的手，“不要杀人。”


    她看向有些失魂的修士，忽然抬掌，一瞬间，十几个巴掌甩在修士脸上，修士瞬间清醒过来。


    “啊！我……我……”修士害怕地看着二人。


    “我竟不知，你还想要我徒弟的命？自己折断一根手指，就可以走了。日后我见你一次，就斩你一根手指。再不够，还有脚趾。最后一次，可就是你的脖子了。”


    修士吞了下口水，不敢再口出狂言，真的生生折断手指，硬忍着痛离开。


    公孙怜忽然觉得，这二人还真是天生一对，说出手就出手足够爽快。她临走前再次邀约，“二位前辈可多来东府仙盟，晚辈随时恭候。”


    “师父。”嬴仲景郁闷道，“我之前就该杀了他，省得他侮你的耳。”


    “那位小友既给我们定了一间客房，不如在此停留一日，我后日可要走的。”眼见天色阴沉，姜泠月自顾自道。


    嬴仲景面色稍缓，与姜泠月一同来到房内，“既然要下大雨，不如我们今日就修炼？”


    姜泠月也觉得如此甚好，“素玹给的丹药，你是否带着？”


    嬴仲景将其取出，二人各自吃下，准备修行打坐。谁料，嬴仲景下腹倏然窜起一股邪火，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他一下明白这是助双修的丹药，抿了抿唇，挥手升起一层结界。


    从背后抱住她，他的眉眼划过她耳后疤痕，难耐吻她：“泠月。”


    姜泠月亦不好受，她转过身，忽地将嬴仲景推倒在座椅上，低语道：“没有好好探查就吃下，这药丸险些害苦素玹，如今却害苦你我了。”


    嬴仲景仰着头，喉头滚动，一双星眸望着姜泠月。


    姜泠月俯身，在他眼皮落下一吻，稍染欲色的眸逐渐迷离，“好吧，我们就如此修行，顺便再除一次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