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回事。”少女轻快地摇摇头，“这些年我的心疾在慧念的悉心照料之下，已经好多了，很少再犯。”


    她狡黠一笑：“我如今住在梵净寺，不过是因为我想离慧念近一点罢了。”


    叶慈松了口气，又问：“那为何这么着急想……嗯……”


    她斟酌着措辞：“与慧念小师傅确认心意？”


    “……”努既的眉眼忽然都垂了下来。不知为何，叶慈觉得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下来。


    半晌，她轻声道：“我要去和亲了。”


    “……和亲？”叶慈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嗯。”努既没看她，却轻轻点头，“每夷与允朝，向来以质子与姻亲维持和平。前代质子死于每夷后，他的儿子来到这儿，代替他的父亲成为质子，虽然入了宫，但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而今年，又是和亲之年。”


    “我曾经以为，我和小和尚是两情相悦的，便想让他还俗，与我成亲，这样，我便不再可以成为和亲的人选。”见叶慈蹙眉，她慌忙解释道，“叶姑娘，你可别误会，我并非是为了不去和亲才非要小和尚与我成亲的！若是为了逃避和亲，我自有千万个人选，不必在小和尚身上费这么大力气，我只是……”


    她的声音忽然低落下去：“只是不甘心……”


    “若我曾有与自己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办法，却因为并未勇敢争取而错过，我想，我会后悔一生的。”努既低声道，那声音轻得像一道月光。


    那夜，皎皎，渺渺，迢迢。


    天真不知愁的少女暗暗下定决心。


    ——愿得一人心。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明白，这句中原诗词的含义。


    次日清早，空无住持照例来为叶慈治伤，不同的是，这次慧明也跟着一道来了。


    诊治过后，住持先行离去，叶慈则由慧明带着，前往偏殿听早课诵经。


    与前一日一样，慧明守在门口，叶慈则在殿内打坐，只是，早课过后，叶慈与慧明刚准备离开，慧念却从千叶莲华堂匆匆赶来，拦住了叶慈。


    他行色匆匆，额头还有一层薄汗，看着像是刚下早课便赶来了。


    “慧念小师傅有事找我？”叶慈问。


    慧念点点头：“可否请叶施主借一步说话？”


    不知怎么的，叶慈下意识看向慧明，只见这位年轻僧人脸上的不悦一闪而过，但也只是一瞬，便被他如沐春风的微笑掩盖住了，叶慈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请便。”他声音清脆，说道。


    二人冲慧明点头示意后，便离开了此处，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慧念竟然带叶慈来到了他的厢房。


    出家人规矩严，尤其是男女大防，站在门口，叶慈一时进退维谷。


    “无碍。”慧念道，“叶施主请进。”


    叶慈这才进了房间。


    慧念的房间如他本人一般简朴，家具置物等甚至比村头的贫农还不如，透出一股苦修的意味。


    “叶姑娘请坐。”


    慧念为她倒了杯茶，叶慈却没喝，而是问：“不知小师傅找我有什么事？”


    慧念见她不喝，也不勉强，开口道：“那我便开门见山了。”


    “还请叶施主，不要再为努既施主出谋划策了。”


    叶慈一愣，他说的出谋划策，叶慈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反问：“你如何知道是我？”


    “腐草为萤。”慧念淡淡道，“每夷地界，大部分都是沙漠，唯有梵净寺周边有绿洲。努既生于每夷，每次来寺中，又从未出过寺门，怕是连萤火虫都不知道是什么，更遑论想出……昨晚那种主意。”


    “小师傅好像对努既的行踪很是了解。”叶慈忽然道，“想来努既也是小师傅在意之人吧？为何不肯直视自己的心呢？”


    “……我是出家人。”


    她看着慧念头上的戒疤：“若受身份禁锢，为何不能还俗？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怜取眼前人更重要呢？小师傅，若我告诉你，努既不日便要前往大允和亲了呢？”


    房间中的气氛一时凝滞住了，叶慈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太咄咄逼人了，又找补道：“抱歉，江湖儿女，自由散漫惯了，我快人快语，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半晌，慧念深深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努既的确是我在意之人，只不过，不是男女之间的在意。”


    他说着，起身走到桌子旁的经幡处，将经幡掀开。


    叶慈一眼看到墙面上有一处砖块，缝隙明显比别处要大，那是一处暗格。


    慧念轻轻将砖块往里一按，暗格便弹了出来，那里面东西不多，除了一串格外显眼的孔雀石佛珠，便是一份文书。


    他将那份文书拿出来，面无表情，可叶慈却莫名觉得，那一刻，他心如死灰。


    叶慈接过，刚打开，瞳孔便倏地放大了——


    永昌三十六年，郡王刘永之子刘绍，替父质于每夷。


    其下附着刘绍的画像，赫然与慧念有着同一张脸！


    叶慈太过震撼，以至于一时发不出声音。


    她想起来，昨晚努既曾向她提起过这位质子，说他来到每夷后便深居简出，鲜少有人见过他，但谁能想到，他竟藏在梵净寺中！


    慧念看出了她的疑惑，苦笑道：“我父王与前任圣女之事，让每夷王颇为忌惮，我刚来到每夷，他便防我如防豺狼虎豹，连门都不许我出。后来……干脆将我送到梵净寺，剃度做了和尚，勒令我不许将此事告诉旁人，并继续对外宣称，大允质子仍在每夷皇宫之中。”


    叶慈脑子里的那根弦这才搭上，忽然意识到那个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事实——


    前代圣女与上一位大允质子，育有一女，也就是努既。


    而慧念……


    叶慈几乎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慧念看到她惨白如纸的表情，自然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惨然一笑：“或许，此番和亲，于她于我，都是一件好事。”


    叶慈如遭雷击，恍恍惚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房间，甚至连自己眼前有个人都没看见，当面便撞上了那人的胸口。


    她捂着泛红的鼻头，眼角泛出一滴泪，看清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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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人的脸，道：“是你啊。”


    慧明见她一副恍惚模样，蹙眉问：“慧念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叶慈道，怕他再生枝节，慌忙拉着慧明的手臂离开。


    “你怎么到这来了？”叶慈为了转移话题随口一问，“担心我？他一个和尚，能对我做什么？”


    哪知慧明却狠狠一皱眉：“叶施主，不可妄言！”


    叶慈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嘟囔了一句：“你们和尚的清白比黄花大闺女的还重要……”


    然而她说完，又被慧明瞪了一眼，不知为何，叶慈觉得，他似乎对自己有点恨铁不成钢？


    “算了。”他道，“我送你回客寮。”


    客寮与和尚们的厢房在千叶莲华堂的两个方向，若要从厢房回客寮，势必要经过千叶莲华堂，然而，路过佛堂时，叶慈远远便看到一大队人马乌央乌央地靠近。


    数名侍卫打扮的男子身穿铠甲，抬着一座轻纱软轿穿过了琉璃门，行走间，足风撩起轿帘的一角，透过那一角，叶慈看到了半张戴着丝绸面帘的女子侧脸，耳垂悬着的蓝宝石坠子，额头上似乎画了与努既额上如出一辙的纹样。


    “那是谁？”叶慈问。


    不知怎么的，慧明的身子似乎一僵，顿了顿，才答道：“是每夷三公主，丛朵。”


    “哦……”梵净寺是每夷的皇家寺庙，公主会来这祭拜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她这身行头，看着不像是奉王命前来，更像是私下的行程。


    叶慈忽然有些好奇她是来求什么的。


    “公主，我们到了。”软轿外，一名侍女打扮的随行者道。


    公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她道：“阿图，你说，向神佛求姻缘，真的管用吗？”


    “公主放心吧，您本就是天人之姿，又身份尊贵，那来路不明的汉人小子有眼无珠，自然有神佛去给他开眼，叫他心明眼亮，想来不日便要跪着求娶公主了！”


    丛朵放下帘子，轻笑一声：“就你嘴甜。”


    叶慈听到，脚下步子忽然停下。


    每夷与大允的关系虽不算差，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否则也不需要用和亲的方式来维系和平，因此，除了商人以外，鲜少有汉人踏足每夷土地。


    那她口中的“汉人小子”，该不会是……


    一股巨大的狂喜与不可置信攫住了叶慈的心脏，在强烈情绪的冲击之下，她几乎浑身冰凉。


    虽然只醒来一天，但叶慈已经把能打听到赵明予消息的方法都用遍了，她自然知道从那么高的悬崖坠下去，生还的几率会有多小。


    可她不信。


    她偏偏不信邪。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心无挂碍，但只有交代她每日去听经的住持才能看出来，叶慈心中的淤塞有多难解。


    此刻听到疑似赵明予的消息，叶慈几乎是拔腿便向公主的队列跑过去——


    却被一个人拉住了手腕。


    “放开。”叶慈道。


    “这样莽撞地冲上去问，你觉得有可能见到公主的面吗？”慧明疾声道，温润的脸上难得显出一抹厉色，“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