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章

作品:《甘为笑柄那几年

    这一晚太大起大落,破晓后的清晨又太漫长,金玉骄早已筋疲力尽,可是想到绿袖还昏迷不醒,如何也无法放纵自己偷懒,索性搬了个小马扎,守在绿袖床边。


    他双手撑着脸,脑袋时不时的小鸡啄米,更别说两只酸胀的眼睛,若非心里记挂着绿袖,他怕是和驰风一样,随便找个空地,站着都能睡着。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房间外有人在小声议论,话题也无非就是关于绿袖关于他。


    嚼舌根的人到处都是,金玉骄无瑕去管。他是相信身正不怕影斜的,那些空穴来风的闲言碎语,过段时间就散了,正所谓日久见人心,将来大家都会知道,他金玉骄是有姑娘一样的人品,和苏府那些装腔作势的公子哥儿们有着天壤之别。


    日头渐渐东升,金玉骄被晒得暖烘烘的,双手捧着脸,两个胳膊肘杵着膝盖,就这么缩成一团,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金玉骄从小到大都不经常有梦,过去师父同他说过,忧思多才会梦多,可最近。他时不时会梦到一个人。


    缄默冷淡的李郎君,出现在他梦中,依旧是绷着脸那样不开心的模样,就连金玉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到这个人。


    况且他们在梦中也并无交际,李雪照沉默不语,而他也只是呆呆坐着。可是每次梦醒,他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仿佛,有什么在催促他早些找到李雪照。


    金玉骄打了个盹,又梦到了李雪照,但是这次的李雪照与以往都不同。


    从认识起,金玉骄就没见过这般狼狈的李雪照,发丝凌乱、浑身血迹,一双黝黑的眼眸死死盯着前往,含着恨意与愤怒的眼神,仿佛要隔着梦境,将同他对视的金玉骄刺穿。


    金玉骄骤然惊醒,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


    李雪照受伤了……?不不不、怎么会,他武艺高强,定然不会受那样重的伤。


    噩梦,一定是噩梦。


    金玉骄惊魂未定,因为坐着睡,从头麻到了脚。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绿袖已然醒了。


    她比昨晚刚捞上来要好了一些,但面色仍是苍白如纸,瘦弱的身躯蜷缩在墙边,双手抱着双膝,清秀面容上缀着两行珍珠似的眼泪。


    “你醒了?!”金玉骄猛地站起来,没想到两腿软得厉害,只能拖着两条麻腿,半跪半坐的靠在床边。


    他两只眼睛熬得通红,模样没比绿袖好多少,可是任谁看了都知道,能露出这样眼神的人,必然心思单纯。


    绿袖一想到自己对金玉骄做了什么,更是内心悲愤,强忍着眼泪和金玉骄说:“是我对不起你。”


    金玉骄反而愣住了,手足无措的看着绿袖,结结巴巴的说:“绿袖,我、我,我也不知道事情缘由,但是只要你活着,一切都好办。”


    他想着抓住绿袖的手,像个男人一样,好好安抚一下受惊的女孩,可是转念想到自己不介意,兴许人家绿袖想避嫌,只好改成抓住手边的床单,同绿袖承诺道:“你放心好了,我昨晚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一定会把你带回金家。”


    绿袖心里酸的要命,她当真是没见过这么傻的人,傻得恨不得在他身上狠狠敲一笔,然后自己带着钱潇洒,可是一看到金玉骄的眼睛,她就知道她做不出这种事情。


    绿袖说:“我和你什么都没有发生,是妈妈,妈妈嫌弃我性格坏,总是把客人气走,就想了个能挣钱的方法,想要从你身上赚笔大的,我虽不同意,可她拿我的弟弟妹妹做要挟……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绿袖泣不成声,抽吸了一大口气,才勉强说完全部的话。


    金玉骄心里被猫抓似的,又紧又揪的难受,听到绿袖说完全部缘由,他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


    “那就是说,现在没事了,你也没事了,是不是?”


    绿袖轻轻颔首,手指扣着衣角,直到指尖都用力掐到泛白,才挪开眼神,低声说:“但是我现在无处可去。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做个粗使丫鬟,你对我的恩情,我今生还不完,来世我继续还。”


    金玉骄连忙打断她,“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他抓住绿袖的手,笑着说:“你也帮过我,难道我也要伺候你吗?你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


    他的手指往下移了移,指腹按在绿袖的手腕内侧,“我给你号下脉。”


    金玉骄屏息感受,幸好没什么异常,随即展颜一笑,“没什么大事,就是受了惊吓和有些着凉,你好生休息,我让人去给你煮些红糖姜水。算了,我去给你煮。”


    金玉骄站起身,还是半边身子麻的站不稳,但比起刚才的魂不守舍,现在差点摔倒,也能笑颠颠的继续站起来。


    绿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过去过分以貌取人。


    金玉骄并非她所想的那般无能软弱,也并非只会享受,只是事已至此,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


    一连好几天,金玉骄都扎在苏府的厨房和书房,上午忙着看医书,下午就对着太阳煎药。


    他的医术全靠摸索,偶尔得到师父指点,因此根基不稳,许多书里写得东西都一知半解,他有天生对书里的字相克,看久了就头晕眼花,好几次都想把书找个水沟扔了,可想到绿袖,就又赶紧把书捞起来,一边头疼一边研究。


    金玉骄在后厨里忙活,点火的时候放多了柴火,一个大火苗窜出来,把他的脸烧得黑一块白一块。


    他不想假借其他人的手,一是显得自己重视,二来他也觉得绿袖一事蹊跷,他还没想到根源在哪,只能亲力亲为的避开差池。


    外面传来议论声,这次不仅说金玉骄本人,更是把绿袖说得面目丑恶。说金玉骄是不长脑子的草包废物,绿袖则是千方百计的想攀上金家高枝,话里话外用的言辞都极为难听。


    几个苏府下人窝在一起嚼舌根,说到骚蹄子三个字时,忽然一盆凉水泼了出来,正骂骂咧咧的去找,金玉骄自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了把锃光瓦亮的菜刀。


    金玉骄恶狠狠的说:“敢说老子坏话,我看你们是想挨千刀了。”


    下人们以为踢到硬板,各个面色骤变,一溜烟的散开了。


    金玉骄回味着那些话语,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错啊。


    况且天下那么多厉害的人,根本不缺我一个,我为何不能当一个好吃懒做的草包废物。


    金玉骄当真想不通,他不偷不抢不害人,就希望一辈子待在师父身边,当个开心快乐的米虫,难道天下容不下这么个胸无大志的人吗?


    金玉骄失落的回到厨房,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抹,成功把白净的脸涂得更脏。


    “玉郎。”苏文治忽然走进厨房。他向来秉持君子远庖厨一说,且不论他是不是君子,但对后厨是避如蛇蝎,因此金玉骄也少了他的许多打扰。


    金玉骄转身看他,问:“叫我干嘛?”


    他整个脸和花猫似的,眼睛还红彤彤的,苏文治打量了几眼,关心道:“眼睛这是怎么了?”


    金玉骄脸上挂不住,努努嘴说:“烟熏火燎的,难□□点眼泪。”


    苏文治无事不登三宝殿,金玉骄心里一紧,追问道:“你有什么事,别卖关子,快点说吧。”


    苏文治上前两步,金玉骄还没来得及后退,他的两只手就搭在了金玉骄的肩上,金玉骄眉头紧锁,厌烦的瞪着苏文治,但苏文治一句话就带走了金玉骄的心绪。


    “玉郎,探子有李雪照的消息了。”


    一听到李雪照,金玉骄两眼一亮。


    “他怎么样?!他还好吗?”


    想到梦里那个身负重伤的李雪照,金玉骄不禁心头一紧,苏文治叹了口气,金玉骄更是心焦,“你快告诉我呀!”


    苏文治略作沉吟,和金玉骄说:“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金玉骄眨眨眼,心虚的说:“就是朋友,嗯,朋友。”


    但其实说来说去,他们可能连朋友都不算。


    苏文治点了点头,道:“那这样说的话,我就安心和你说了,他现在情况不好,昨日得到消息说他受伤了,我派出去的人想帮他,却被他打退,今天就传消息说,他身负重伤且一意孤行。”


    金玉骄大惊失色,“那怎么办?不能让他受伤,他不会死吧?!想想办法啊!”


    苏文治也摆出一副苦恼模样,金玉骄此刻心神大乱,梦里李雪照的样子重叠在他眼前,那般虚弱的李雪照,牵机蛊必然也活不成了。


    金玉骄咬紧嘴唇,抓住苏文治的胳膊,“他现在在哪?你的人找到他了吗?能不能帮帮他?”


    苏文治蹙眉,表情严肃道:“我安排的人在去的路上,但我担心,他过去杀了太多阎罗帖上的人,现在被很多人视为眼中钉,若是有人抢先我们一步,恐怕……”


    “不行不行不行。”金玉骄急得原地打转,恨不得自己当场就飞到李雪照身边。


    苏文治安抚他,“你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


    金玉骄怒目而视,“我怎么慢,他现在生死未卜,也许我们说这话,他已经出事了,你让我怎么安静?!”


    苏文治循循善诱,“玉郎,我们不能看着他拿自己的命去赌啊,必要时刻,我们还是要想写办法,你说是不是?”


    金玉骄微怔,“什么意思?”


    苏文治在他耳边低语,金玉骄皱眉,“你疯了吗?他会恨死我的!”


    苏文治摇了摇头,与金玉骄直勾勾的对视,极其冷静的说:“眼下并非心软的时候,若在他恨你和他活下来,那必然是选他活着。玉郎,你是聪明人,知道如何选,对吗?”


    “可是、可是……”金玉骄喃喃,他脑袋沉沉的,什么都想不明白。


    李雪照若有闪失,牵机蛊也会受损。


    那可是他费尽心机,为救师父养的蛊,而李雪照却是个将他丢下的陌生人,他理应毫不犹豫的选牵机蛊,可为何,他心里却有个声音,让他不要着急,再想想、再想想,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苏文治说:“时间不等人啊,玉郎,难道你真的等他死了,你才能狠下心来?”


    金玉骄攥紧拳头,快刀斩乱麻,“好,就按你说得做。”


    -


    夜,如墨汁般浓稠。


    竹林深处,李雪照单膝跪地,身躯摇摇欲坠,手指无力地搭在剑柄上,那原本骨节分明、握剑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因脱力而微微颤抖,指缝间渗出的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滑落,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他的丹田之内一片死寂与空虚,再无半点内力流转。


    李雪照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试图凝聚起体内仅存的一丝力量。


    往日里,这些宵小之辈不过是他剑下的亡魂,杀得他们片甲不留易如反掌。然而这一次,这些人竟靠着人数,生生耗了他三天三夜。


    他心中燃起一股决绝的火焰,准备做出最后的挣扎。即便玉石俱焚,他也要拉着这群仇敌一同下地狱。他缓缓抬起头,眼底翻涌出一片赤红……


    在那混乱的瞬间,李雪照恍惚间看到一抹白色的衣角。


    金玉骄踩着慌乱焦急的脚步,扑通一下跪在他身边,紧接着,是一副扣在他手腕上的玄铁枷锁。


    金玉骄声音颤抖着:“你先、你先别恨我,我就是想让你活下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