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八章

作品:《甘为笑柄那几年

    金玉骄喝得七荤八素,除了自己姓甚名谁,其他一概不知。


    但即便已经喝到两脚发软,也没忘记嚷嚷着要回天香阁,苏文治来回搪塞了三四次,最后一次发时候,金玉骄猛地一拍桌子,两眼发直的站了起来。


    “你、你……”金玉骄眼前发虚,手指比划了半天,才终于找到苏文治的脸,“你别跟我瞎掰了,我要回去,我不睡你家的床!”


    苏文治脸上表情冷了一瞬,又笑着把金玉骄的手指蜷了回去,云淡风轻的安抚:“你看你今晚都这么醉了,回去的路都不认得了吧?再说了,万一你要找的人忽然来了消息,你在我府上,我才能及时告知你啊。”


    金玉骄眨了眨眼,似乎在用力调集他,所剩无几的脑子,“但是、但是……”


    但是他就是不想留下来。


    “别但是了,我知道你在我这住不惯,我已经把你相见的人叫来了。”


    苏文治一手扶着金玉骄的后背,一手对着门外勾了勾。


    金玉骄一碰苏文治碰,浑身就不舒服,转身就把苏文治的手拍开,一转头,就见绿袖出现在眼前,顿时变换了表情,露出个醉醺醺又傻乎乎的笑容。


    金玉骄立刻推开苏文治,让绿袖过来扶他,绿袖也不故作姿态,上前架住金玉骄的胳膊,压低声音问:“怎么喝成这个德行?你那位情深义重的李郎君呢,怎么不见他?”


    金玉骄颇为委屈的哼了几声,和绿袖大倒苦水:“那个王八蛋,他丢下我跑了,呜呜,他居然头也不回的丢下我……两次,两次了!”


    绿袖听了也皱紧眉头,但她显然比金玉骄要更成熟,知道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她说:“你都多大了还哭鼻子,丢不丢人,忍着点。”


    绿袖的手用了点力度,让金玉骄能清醒些。


    苏文治抬了抬下巴,让自己身边的人跟了过去。


    苏文治说:“你跟去,帮我盯着他们点,苏府太大,可千万别走丢了。”


    -


    这一晚,有人欢喜有人忧,也有在人床上却仿佛睡在烤炉中。


    金玉骄虽然彻夜未醒,却也睡不安泰,宿醉醒来丝毫不觉轻松,反而浑身酸软,脑袋又大又重,仿佛被人掰开了又灌了水,难受得他一头栽倒在枕头上,连连叫着绿袖的名字。


    可是过去半天也没人应他,他有些愣住了,“绿袖?绿袖……绿袖走了吗?”


    他抱着头难受了许久才坐身来,呼呼喘了半天,才把胸口那些浊气吐出去。


    他是真后悔了,昨日真不该同苏文治这家伙喝酒,睡了这么久不说,还浑身难受,最后还是稀里糊涂的睡在苏府了。


    都怪李雪照……就怪他!


    金玉骄握紧拳头,把枕头当成李雪照的脸,用力砸了到枕头扁了,心里才稍微舒服一些些。


    “死李雪照,真是该死,你该死!”


    自从李雪照走了之后,他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丢了什么似的。


    可他也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觉得莫名其妙,却又无法排解,只能凑合地忍着。


    “打起精神来,别想他了,他这么厉害,肯定把自己保护的很好。”


    金玉骄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让自己别再想李雪照的事情了。


    金玉骄下床晃悠了几步才勉强站稳,又往屏风外走了几步,却不成想看见苏文治就坐在这件客房的堂屋,若不是他走了出来,可能苏文治就一直这么悄然无声的等着……


    金玉骄气正要气冲冲的过去质问,苏文治先发制人,笑着看他,问:“睡得好吗?看你睡得很香,我就没叫你起来。”


    金玉骄才懒得和他说这些,直接问:“绿袖人呢,怎么没看到她。”


    苏文治笑容更深,站起来拍了拍金玉骄的肩膀,声音低沉:“放心,我已经把她安置好了。”


    金玉骄心里纳闷,安置?怎么有些奇怪,于是问:“你把她安置到哪了?”


    苏文治挑眉,“当然是个很安全她也很喜欢的地方了。”


    他扬起手中的密函,和金玉骄说:“那位公子,名叫李雪照,是吗?”


    “是是是!你找到他了?!”金玉骄两只眼睛都快放光了。


    苏文治问:“还没找到,但是有些消息——这里有碗醒酒汤,你先喝了,我再和你说。”


    金玉骄想也不想,端起碗就喝了起来,嘴里呜噜呜噜的说:“你快点告诉我,别卖关子。”


    这汤喝起来清甜可口,金玉骄也口渴了,加之苏文治和他说了几句,他就把绿袖的事抛之脑后。他想着绿袖比他聪明,肯定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也没再往深了想,满心想的都是李雪照的行迹。


    苏文治似乎心情也很好,和金玉骄说:“有人看到他往野渡去了,我已经调集人手去追,今晚应该能有消息。”


    金玉骄听到今晚就有消息,当即笑了起来,不过没一会又发现苏文治口中蹊跷,追问说:“去追?你找人去追他啊?”


    苏文治似乎被他问蒙了,反问说:“难道是我会错意,你不想让他回来?”


    金玉骄也被问住了,愣住好一会儿,才说:“他挺难对付的,你的人能捉住他吗?”


    “他能多厉害?”苏文治满不在意的略过这个话题,又问:“玉郎,你可别小看我,你就说你想不想让他回来?”


    金玉骄努了努嘴,心里纠结许久,才小心翼翼的问:“真的能让他回来吗?我当初怎么拦他都没拦住,你们怎么把他弄回来啊?”


    他转念一想,要是用蛮力,那恐怕是两败俱伤,万一伤到牵机蛊,那就糟糕了。


    金玉骄焦急地说:“还是不要了,你们就帮我盯着他就好了,不要强迫他,更不要伤到他!”


    苏文治打量他,眼神除了玩味,还有其他金玉骄看不懂的想法。


    苏文治问:“你和他到底是……?”


    金玉骄熟练的矢口否认,“不是断袖,不是,我肯定不是!”


    苏文治失笑,“我也没说你是啊。”


    金玉骄板起脸,试图找回点形象,拿腔拿调的说:“我这个人就是仗义,他是我朋友,手又受伤了,我是担心他。”


    苏文治说:“玉郎,你对他真好,怎么不见你这样对我。”


    金玉骄心想,呵呵,你身上又没有牵机蛊,我凭什么对你好。


    但是现在他还指望着苏文治帮他做事,只能敷衍两句,让苏文治见好就收,于是说:“刚才那碗醒酒汤不错,再来一碗。”


    苏文治晃了晃手里的扇子,故作失落的叹了口气,“玉郎真是好狠的心,我与你多年交情,还不如一个半路杀出来的李郎君。”


    见金玉骄要骂人,他又调转话锋,说起今晚的安排。


    “今晚我有些朋友要来,咱们一起聚一聚,这样要是李雪照的消息来了,我也方便和你说。自然,今晚你不必喝酒,看你今天脸都浮肿着,眼睛小了一圈,脸却圆了许多。”


    金玉骄也顾不上苏文治说的什么晚宴不晚宴,捧着脸照镜子,发觉他已然肿成了猪头,当即用力揉搓面颊,想让自己找回一点贵公子的风度。


    苏文治瞧他傻乎乎的模样,笑着同金玉骄告辞。


    一出门,便有人通传,“庄主,李雪照已经找到,但是我们派去的五个人被他打伤了两个、当场毙命了三个。”


    苏文治面色微变,护卫问:“您看我们下一步是继续,还是放弃?”


    苏文治不假思索道:“继续,当然继续。记住,要活的。”


    护卫领命离去,苏文治在房外站了一会,待看到金玉骄重新爬上床,像虫子似的拱来拱去,才笑了笑,释怀的走了。


    -


    当晚,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晚宴在苏府照常举行。


    苏文治一袭月白色锦袍,正端坐于主位。金玉骄坐在苏文治身边,他模样俊俏,又穿着不凡,眉目间灵动又活泼,坐在苏文治身旁,屡屡引人侧目。


    但他对这群公子哥们的话题毫无兴趣,只好自顾自的,一会儿玩会手指,一会儿又扣扣玉佩,无论别人怎么热络,他满心想的都是李雪照的事情。


    苏文治安抚他:“不习惯吗?”


    金玉骄没搭理他,就随意哼了哼。


    这群出身不凡、说话文绉绉、举着酒杯互相恭维的二代公子哥们,他是最不待见的。


    打他记事起,场合他见了太多,内容也大致相同,所有人都表里不一、各自算计。


    明明应当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却成了这幅勾心斗角的龌龊模样……


    金玉骄着实头疼,这些欢声笑语扰得他更是心烦,于是烦躁的拉住苏文治的衣袖,低声问:“李雪照有消息了吗?”


    苏文治顿了顿,“别急,我去问问。”而后就起身出去,留下金玉骄单独面对在座众人。


    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和金玉骄套近乎,苏文治才走没一会,就把金玉骄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盘问了一番。


    金玉骄忍着性子,爱答不理的应付了几句,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打听起金玉骄的出身。


    金玉骄本就心烦意乱,被这群人像审问犯人一样盘问许久,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当即脸色一沉,冷冷地反问那个发问的人:“这些与你何干?你怎的不先自报家门?我为何要向你透露我的事情,我们很熟吗?看你们文质彬彬的模样,怎的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那人手里举得酒杯僵在空中,被驳斥得面色铁青。


    金玉骄最不愿和势利眼纠缠,脸色拉得更难看,起身就要走,但被旁边的人拦住,质问:“他可是金陵杨家的公子,和你搭话是给你脸,你怎么这般没规矩?!”


    金玉骄瞪他,“起开。”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那人伸手就要按住金玉骄的肩膀,却被苏文治拦住。


    苏文治也不问事情缘由,一手揽着金玉骄坐回去,陪笑道:“好了好了,他就是这般脾气,并非针对各位,各位莫要怪罪,也怪我失礼,没有提前向大家介绍他。”


    他紧了紧握在金玉骄肩头的手,姿态儒雅得体,反而是金玉骄拉着张黑脸,给所有人都送上他轻蔑的白眼。


    苏文治还在缓和气氛,解释说:“这位公子是我的发小,亦是我的至交好友。他自幼在山上随道长修行,甚少与人交往,若是有什么失礼之处,绝非有意为之,还望大家给我个面子,莫要与他计较。”


    他当即自罚一杯,又哄着金玉骄说:“玉郎,说点什么?”


    金玉骄才懒得搭理,他不发脾气都不错了,不耐烦的问:“话都让你说,我还要说什么啊?”


    苏文治面色有些僵硬,说:“不说那就喝一杯吧。”


    金玉骄昨日宿醉,头疼至今未消,听到苏文治又劝酒,顿时翻脸,一把将苏文治推开,大声说道:“我不喝!”


    旁边人也盯了半天,这会才开口说:“这位玉郎倒是人如其名,长得这般……粉雕玉琢。”


    一阵哄笑声,金玉骄咬牙瞪他,此人模样轻浮,说起话来油腔滑调,金玉骄即便再愚钝,也听得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


    金玉骄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冷冷地问道:“你是金陵杨家的?”


    那人傲然地负手而立,微微颔首道:“正是,在下杨巍。”


    金玉骄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我当是什么名门大派,原来是杨家这个小门小户。”


    金玉骄一巴掌把面前的碗筷全掀了,平林乓啷响的碎了满地。


    “我姓金,金玉骄,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要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去栖霞剑庄问吧!”


    说罢,金玉骄就转身走了。


    他大发了一通脾气,头疼却丝毫不减。


    不知是不是他想得太多,他总觉得,似乎从和李雪照分开之后,自己就时不时的头疼,情绪也常常失控。


    有些事情,他大可以置之不理,却总是心里冒火,怎么都灭不掉。


    金玉骄冲出来之后,也没有目的,就低着头顺路走,把脚边所有石子踢飞,同时猜测李雪照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会不会想他……


    李雪照李雪照,怎么我满脑子都是李雪照?!


    金玉骄停下脚步,用手拨了拨石径边上的南天竹,觉得不解气,就拽了拽顶上的叶片,没想到一个用力把叶子拽了下来。


    金玉骄连忙把叶片插.回去枝干上,对着树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放回去。”


    不知哪儿窜出来的一个人,对着金玉骄大喊大叫。


    “我认得你了,金玉骄!还我姑娘命来!!”


    金玉骄被吼懵了,瞪大了眼睛,立刻认出了她。


    涂得油腻惨白的脸,靛青的眼皮和艳红的脸,红彤彤嘴唇里包着满口黄牙。


    是天香阁的妈妈!


    妈妈满嘴污言秽语,枯骨似的手抓住金玉骄的衣领,金玉骄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像煮久了的鸡爪,干瘪的皮皱在一起,仿佛稍用力就能把骨头和皮肉分开。


    金玉骄问:“老太婆,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妈妈面目狰狞,眼睛仿佛要生生瞪出来,咬牙道:“绿袖,我的绿袖,可怜的女儿,被你羞辱后就投了河,以为你背靠苏府就能逃之夭夭吗?!”


    金玉骄顿时面色惨白,仿佛天旋地转。


    “绿袖?绿袖怎么了?”


    此时,苏文治携众人来到不远处,欢声笑语在金玉骄身后渐渐停下……


    -


    野渡,一处不起眼的茅屋。


    李雪照的剑,已然逼向妇人的脖子。


    这是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女子,即便身着粗麻布衣,也难掩眉目间的柔情与温柔。


    她已退无可退,后背紧紧抵着灶房外的木墙,一缕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在粗布衣衫上晕染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李雪照眼神冰凉,“霜刀娥,你手下亡魂无数,此次我来,便是送你上西天。”


    若是十年前,她亡命天涯看淡生死,可现在,她有了必须活下去的牵挂,哪怕是跪下来哀求,也能做得到。


    只是她面对的,是名声鹤起的惊鸿一剑,如今江湖谁人不知“雪照惊鸿剑魄冷,千面罗刹骨作碑”。


    霜刀娥怎会料到,眼前这位看似年轻的少年,竟是那以一己之力杀穿阎罗帖的惊鸿一剑。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即将终结她那曾经辉煌一时,而后又归于平静的一生。


    “求你,饶我一命!”


    往昔叱咤江湖、令无数豪杰闻风丧胆的霜刀娥,此刻也成了李雪照剑下苦苦哀求的凡人。


    然而李雪照不为所动,脚步沉稳,步步紧逼,剑尖的寒光似要将这茅屋的昏暗划破。


    就在此时,茅屋的门“吱呀”一声忽然敞开,一道稚嫩的童音响起:“娘亲!!”


    一个长着杏仁眼的女孩扑了过来,用力将手里东西砸到李雪照面前。


    霜刀娥眼疾手快,瞬间将女童护在身后,宛如一只屈膝求饶的母鹿,四肢伏地,声泪俱下,


    “即便我罪该万死,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求李少侠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女儿……”


    李雪照垂眸,只见那是一只掉了色的小马木雕。想当初,这霜刀娥手持单刀纵横江湖,何等威风。如今,那把曾沾染无数鲜血的利刃,却只为给小女儿雕一只木马。


    风吹树林,一片簌簌,李雪照耳骨微动,眼神陡然凌厉,如猎鹰般看向屋外。


    霜刀娥得以喘息,双臂用力抱紧了女儿,低声安抚道:“不要怕,娘亲在。”


    李雪照幽深的眼眸划过她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手中软剑簌地成鞭。


    霜刀娥手掌挡住女儿的眼睛,却没想到李雪照说:“有不识相的找上门来,在我回来之前,你尽管跑,但我未必会放过你。”


    霜刀娥瞪大眼睛,看着李雪照闪身离开,劫后余生也来不及欣喜,抱起女孩,头也不回的跑了。


    李雪照虽丹田依旧空虚,但他追的人似乎有意等他。二人先后来到竹林深处,此地翠竹摇曳,幽僻异常。李雪照停下脚步,目光如炬,冷冷地看向暗处:“跟了我这么久,你们究竟所图何事?”


    暗处传来一个声音:“李公子,有人出重金派我等前来……将带公子回去。”


    李雪照眼神骤然一冷,寒意似要将这竹林冻结。


    那人又道:“在下实在好奇,公子究竟做了何事,竟让金家二少爷这般惦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