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作品:《甘为笑柄那几年

    金陵往北五百里更外的郊区,荒草横生,土路窄而陡。


    一人一马,以一种格外奇特的姿势前行着……


    “驰风我求求你了,再坚持两天就到家了,你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生就一双微微吊起的杏眼,眼眸清澈明亮,透着一股灵动与不羁。


    额头戴着一条白色点金纹的抹额,金线勾勒出的纹路精致细腻,在阳光的映照下隐隐泛出柔和的光泽,为他增添了几分贵气。


    一头乌黑浓亮的头发,梳理成一个冲天的发髻,但似乎手艺不精,几缕碎发顺着抹额和发带溜了出来,随风轻轻飘动。


    如果有人在金陵住了十年以上,必然能循着他眉心那颗红艳艳的痣,认出这就是金家那位混世魔王金玉骄。


    此时此刻,金玉骄那张天生俊俏讨喜的粉脸,因为用力推马而显得有些变形。


    “我花了五百两给你赎身,一路上给你好吃好喝,连包袱都是我背着,为何你还是这般蛮横?”


    言毕,驰风转头看了他一眼,马鼻子里挤出相当不屑的哼声。


    “你这不识好歹的坏马,你不让我骑你就算了,难不成你还要骑着我吗?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金玉骄气得要走,但又气不过,扬起手里的鞭子,往马屁.股上挥去——


    “我打死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畜生!”


    金玉骄只想吓唬吓唬驰风,没成想驰风仰起前半身,蹄子险些踢到金玉骄的头,整个马身一扭,直接朝着树林深处去了。


    “驰风、驰风!你等等我!”


    一时间,金玉骄也顾不上树林子是否安全,跟着驰风踏出的痕迹就去了。


    另一边的黄坡客栈,年过四十依旧风姿绰约的客栈老板娘正在门外晒腊肉,忽然听见一道脆生生的男声传了过来,立刻扭着腰看过去。


    “客官,是用膳还是打尖啊?”


    老板娘的手帕还没挥出去,马蹄子就撩到她面前。


    驰风一脚踢翻客栈外一整排腊肉,顺便还把招牌踹飞数米。


    老板娘一改妩媚姿态,暴起拽住金玉骄的领子,怒目圆睁的样子,像是要把金玉骄活吃了。


    “小子,砸了我的精品腊肉和梨花木招牌,你拍拍屁股就想走?!”


    “我也没说我要跑,既然我的马犯了错,那我只能在这里将就住下了。”


    “住一晚就想一笔勾销?你想得美!”老板娘仗着自己力气大,把金玉骄死死拽住。


    金玉骄抽出自己的领子,没好气的回:“你把你们这最好的酒菜都上一份,赔的钱你也一并算好,我如数付给你。”


    金玉骄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襟,扁着嘴嘟囔,“真是流年不利,买到烂马,还要住这么破的客栈……”


    但他也不是耍无赖的小人,虽然肚子里窝火,还是认命的把驰风栓在门边。


    他侧目看到店里的模样,更是挑剔起来。


    “这是给人住的地方?给驰风住,我都觉得委屈了。”


    老板娘气不打一处来,冷笑着看他,“我这是方圆十里内数一数二的好店,你又是哪里来的小少爷,细皮嫩肉的模样,怕不是做皮肉生意的。”


    金玉骄有样学样,也用鼻子看她,哼哼着说:“那你可把我看扁了,小爷我投了一手好胎,出生起就是富贵命,你只管把你们店里最好的东西拿来招待我便是。”


    他双手交叠着环抱胸前,仰着下巴走进客栈,一进去,就开始后悔了。


    客栈四面的窗都用木板封了起来,缝隙透进来的光,把悬浮的尘埃,还有湿乎乎的泥巴地照得现了原形。二楼住宿更是黑漆漆的一大片,看不出到底有什么门道。


    老板娘的腌臜如影随形,捏着嗓子笑话道:“什么富贵命,我看你命里带的劫也不少,分明就是穷鬼找借口想赖账。”


    大堂里摆了七八张桌子,三四张都坐了人。金玉骄气鼓鼓的走向最近的桌子,腾的把怀里的荷包拍上去。


    “小爷我这辈子被人骂的话多了,还是头一回被说是穷鬼!”


    他的荷包和他人一样秀气,雪白的囊面上用细密的金丝绣了凤栖梧桐的花样,那绣工一看就是上等货色,两只凤眼炯炯有神,看得老板娘两眼也跟着放光。


    看到老板娘这幅馋样,金玉骄心里得意洋洋。


    这才像样嘛。


    他堂堂金陵金家的二少爷,栖霞山庄的少庄主,无论走到哪里,都该被人用艳羡的眼神看待,天大的问题,只要他晃晃钱袋子,都能迎刃而解。


    金玉骄撩起衣摆坐下,本想摆个潇洒的姿势,没想到长凳缺了两条腿,只剩他屁.股底下的腿支撑着,他而往下一坐,没腿的那边就插.进土里,金玉骄像坐着滑滑梯,直溜溜的歪了下去。


    老板娘哈哈大笑,丝毫不顾自己眼尾爆出来的皱纹。


    金玉骄脸红到耳朵根,大声嚷嚷着:“你这店就是破店!怎么有脸叫我进来住的?!你要多少钱,我赔你就是,我不要在这里活受罪!!”


    老板娘的笑声骤然变得森冷,“想走?迟了!”


    金玉骄只当她是个性格刁难的乡下野妇,不料她出手就是颇为老辣的内力,挥掌关上大门,又反身擒住金玉骄的双手。


    金玉骄自幼习武,但无奈悟性不高又没有觉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练下去,也只有几招吓唬人的两脚猫功夫,较真起来,连驰风都对付不了,此时更是束手无策,只能被反剪着胳膊,脸贴在桌上,屈辱的挣扎。


    “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快放开我!”


    一想到这桌面上厚厚的油垢,金玉骄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老板娘抢过金玉骄的荷包,满意地掂了掂,“还真让我抓到只肥羊。”


    想到金玉骄刚才狂妄的口气,她心想肯定不止这点油水能捞,目光把金玉骄从头到脚搜刮几遍,发现金玉骄紧张护着怀里。


    “真是不乖,你身上还藏着别的宝贝,却不拿出来和姐姐分享。”


    金玉骄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龇牙咧嘴的说:“去你的姐姐!你都能当我奶奶了!快把你的手拿开!你要是敢动我,我就和你没完!!”


    此话一出,老板娘更是来了兴趣,手指蛇似的顺着衣领探进去,把金玉骄怀里那小方盒取出来的同时,还不忘摸了把鲜嫩的肩膀。


    初出茅庐的小男孩,真真是面带桃花似的粉嫩,隔着白皙的皮都能瞧见皮下充盈的气血。


    老板娘舔了舔嘴唇,一副情难自控的模样。


    “我就知道还能榨出来东西,你既然叫我奶奶,那我就认了你这个乖孙。”


    她打量着手里的小盒子,只感觉这个一指长宽的东西材质非同一般,拿在手里仿佛捏了块冰,几个呼吸间就冻得指骨都生寒。


    老板娘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招摇撞骗多年,也猜出小盒子里的东西绝非俗物。


    她将盒子举到耳边用力摇晃,屏息听了半晌,没有珠宝之类的撞击声,但有些细碎的沙沙声。


    金玉骄心都快蹦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这是绝世毒药,打开就是一个死,你要是还没活够,就立刻还给我!”


    老板娘人送外号母貔貅,吃到嘴里的东西从来没有吐出过,听到金玉骄这么说,更是一挑眉,直接把盒子塞进自己怀里。


    “威胁我?你还太嫩了,老娘闯江湖的时候,你估计还没被你爹射出来。”


    金玉骄见东西被抢走,本就心急如焚,现在又被母貔貅没羞没臊的骂了荤话,脸上更是青一阵紫一阵,挣扎又使不上力气,骂人又说不出难听的,可怜巴巴的讲起道理:“你不是想要钱和宝贝吗?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快把东西给我。如果你真的惹我生气,我回家告状之后,你麻烦可就大了!”


    老板娘的手指暧昧的玩弄他的耳朵,“小家伙,刚出江湖不久吧。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回家?”


    金玉骄头一遭当被调戏的那个,脑袋里茫茫乱,看到坐着这么多客人,立刻高声喊:“你们都看不到吗?这里可能是黑店啊!!”


    “可能?”老板娘仿佛听到天下最好玩的笑话,“老娘开的就是打劫害命的黑店!”


    那些坐着的客人都站了起来,纷纷露出贪婪的笑容,金玉骄才明白,“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老板娘手指掐了掐他的脸,口水差点都要掉下来,“这么嫩的小男孩,我都迫不及待把你剁成包子馅了。”


    金玉骄的头被压着,眼神顺着扭曲的身子往侧上方看,顿时看到横梁上挂着的不是他以为的风干牛羊,而是一具具血淋淋的风干人尸。


    金玉骄听说过江湖里有些黑客栈的招牌菜是两脚羊,他当时还强撑着说自己一定会替天行道,真见到没了皮的干尸,直接两眼发晕,不用挨打就软成一滩泥。


    老板娘狞笑说:“把他关进地牢里,可千万别吓死了,活得才好吃。”


    金玉骄被他们五花大绑,像待宰的羊羔举起来,但在这之前,他似乎看到不远处的位置,有个黑色的人影始终一动不动。


    店内几个合伙的弟兄,七嘴八舌的提议:“大姐,咱们今天先吃他的大腿吧?”


    “大腿适合红烧,胳膊适合盐焗,脑花适合红油泼!”


    “都闭嘴,真他娘的吵!”老板娘猛地拍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她转身,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娇笑着走到唯一没动过的人身边,“李郎君,你想吃哪里?我让你优先选。”


    那位李郎君没说话,起身走到金玉骄面前,一路过来,不仅没有脚步声,就连身上那件斗笠都没有发生丝毫声音。


    李郎君声音喑哑,“把他送到我房里。”


    金玉骄嘴里塞了又脏又臭的布条,被熏得两眼含泪。


    透过含糊的泪光,金玉骄依稀看到斗篷下的那张冷沉的脸,目光寒凉疏离,漆黑的眸子像化不开的墨,幽幽盯着他,仿佛要立刻把他吞之入腹。


    金玉骄莫名打了个冷颤,就好像有路过的佛陀,拍了一下他的背,告诉他:小家伙,你白白享这么多年的福,劫数终于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