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阶山，临时搭建的草棚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几张粗木拼成的简易床板上，李贝贝昏迷不醒。


    林清训的剑光骤然落地。她正要迈步，忽看见两拨湘家医师站在床板两侧，正吵得面红耳赤。


    “拔针！”左边为首的老者一把掀开李贝贝身上的盖被，“让他引天雷入体，有异火相助，涅槃境唾手可得！”


    “你放屁！”右边年轻些的医师死死按住被角，“他都没醒！拔了这针，承接不住就嗝屁了！”


    老者吼道：“万灵谷的大弟子，怎么可能那么脆弱！他们都是一群禽兽，皮实的很！”


    年轻医师吼道：“现在人都凉半截儿了！还怎么皮实！”


    老者再吼：“那你说怎么办？现在以灵针刺穴，激他灵力不停，维持体内经脉不崩塌！但他灵力要是没了呢！”


    年轻医师再吼：“他灵力要是没有了，邢无垢在他体内设下的那个什么破阵应该也不好用了吧！”


    “那他就是废人了！”


    “他又不是没废过！”


    林清训迟疑着是否要上前。重重人影间，那个素来乐天的万灵谷首徒正毫无知觉地躺在简陋的木榻上。赤裸着的上半身，依稀可见狰狞的伤口，每一道裂痕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开又愈合。


    邢无垢的灵阵，刁钻！可怕！从未听闻有阵法师在人体内做阵。


    就在湘家医师争执不下，即将互殴之际。一道流光轰然坠落在棚子三丈之外。气浪瞬间掀飞了半边棚顶，众医师条件反射地扑向床榻，用身体挡住飞溅的碎屑。


    老者定睛一看，怒骂：“湘竹君，小兔崽子，这御剑诀你到现在也没学会啊！”


    湘竹君见吼她的人一哆嗦，赶紧行礼：“三三三…三爷爷？！”向年轻医师行礼：“小叔叔。各位伯伯。”再问老者，“三爷爷，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你怎么也来了？”老者他的目光在昏迷的李贝贝和湘竹君之间来回扫视：“你跟这个万灵谷的小禽兽……”


    湘竹君急忙拽过林清训，“三爷爷，床上那个可和我没啥关系。他是这位林清训林修士的……的……”


    林清训上前行礼：“他是我未来的道侣。晚辈林清训。”


    老者眯眼打量她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嘿，你俩倒是般配！一个金丹碎过，一个经脉断过。要么是天生一对儿倒霉蛋儿，要么就是地造一双亡命徒。”


    他将刚刚的问题抛给了林清训：“女娃娃，你说这针该不该拔？”


    “拔了，引天雷入体，要么涅槃重生，要么灰飞烟灭。”


    “不拔……”老者一声叹息，“等灵力散尽，邢无垢的这个破阵倒是运转不了了。命能保住，只是……从此与大道无缘。”


    林清训的指尖轻轻描摹过李贝贝苍白的眉眼。闭上眼的他，哪有平日里的温柔乖巧？如此冷漠，如此不近人情。


    她突然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原来失而复得是这样的滋味，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会划得满手是血。


    “不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出口的瞬间变得坚定，“不拔！就这样很好。”


    老者皱眉：“女娃娃，你可想清楚了！”


    “我想得很清楚。”林清训打断他，看着李贝贝呼吸起伏，是她在绝望深渊里抓住的唯一光亮。“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湘竹君劝道：“清训，等李贝贝醒了，他不一定……”


    “我很自私。我只想让他活。”林清训的泪水滚落到交叠的手上，“我害怕他死……我太害怕了。”


    她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觉得那些血海深仇都变得遥远。原来在生死面前，连仇恨都可以暂时放下。


    “他什么时候会醒？”林清训问道。


    老者别过脸去假装整理药箱，年轻医师叹了口气：“说不准。我们发现他时就已经昏迷不醒，全靠九十九根湘家灵针激着灵力。”


    他顿了顿，突然笑出声：“说来好笑，这熊孩子中途醒过一次，迷迷糊糊抬手就给了大爷爷一针。”说到这，问湘竹君：“你怎么也来了？大爷爷怎么样？”


    “这位林清训修士，是我的挚友，也是当年救了竹心的恩人。现在大爷爷和藤轩堂兄在一起，无恙。”


    年轻医师松了口气：“那就好。万灵谷那边也派人去通知了，应该快到了。”


    话音落下，草棚内突然陷入沉默。


    老者收拾完药箱，往肩上一甩，转身就往外走：“我们在旁边扎营。等这熊孩子醒了，记得叫我。”


    “爹！等等我！”年轻医师手忙脚乱地背起药箱，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李贝贝，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一声，快步追了出去。


    李贝贝的灵力渐弱，断断续续，如同燃尽的烛火。阿辉不知为何，仍然昏迷不醒。


    林清训轻轻捧起李贝贝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百鸟清鸣，走兽低吼。烟尘四起，见飞禽盘旋如云，走兽列队成阵——正是万灵谷独有的百兽同行之景。


    “又来了！”湘家三爷爷气得直跺脚，“每次都要招摇过市！还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兽！”


    百兽群中，一道肩坐珠颈斑鸠的身影翩然而至。他目光扫过草棚，突然顿住：“躺在这半死不活的是我徒弟？”


    不等众人反应，他上前啪啪就是两巴掌：“醒醒！贝贝！给为师睁眼！”见李贝贝没有任何反应，他手指往李贝贝腕上一搭，脸色骤变，“怎么这么弱了？！”


    “他插着针呢！”湘家三爷爷一把拽开万灵谷谷主，气得直跺脚，“九十九根湘家灵针吊着命，拔了可能死，不拔可能废，懂不懂？！”


    “拔了引天雷入体，这是上涅槃境的机会。”万灵谷问湘家老者，“湘老三，那就怎么婆婆妈妈的了？”


    “我是医师，自然要问过家属的意见！”老者梗着脖子回道。


    “还挺入戏。”


    万灵谷谷主肩头的珠颈斑鸠突然振翅，化作一道灰影扑向李贝贝。“咕谷顾”声中，鸟喙快若闪电，眨眼间已拔去大半灵针。


    “住手！”林清训惊怒交加，拼命扑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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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鸟灵活的很，半点不沾身，还能“咕谷顾——咕谷顾——咕谷顾——”地飞速拔出灵针。


    林清训伸手就要去捉那斑鸠。却见灰影一闪，鸟爪在她肩头猛地一蹬！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前扑，结结实实摔在李贝贝赤裸的胸膛上。鼻尖撞到锁骨的瞬间，温热的肌肤气息混着药香扑面而来。


    “唔……”身下人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涣散的瞳孔里映着她惊慌的脸，李贝贝苍白的唇角却勾起熟悉的弧度，“清训……”试图伸手将林清训再次揽入怀中。


    林清训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你师父来了！来了！”


    “这不重要。”湘家三爷爷突然插嘴。


    “好吧，我不重要。”万灵谷谷主抱臂冷笑，“但天上那团雷云很重要。”他抬头透过剩下的半边棚顶，看了眼骤然阴沉的天色，“邢无垢的那个什么破阵还在你体内，小子，赶紧引天雷入体吧！要么破阵涅槃；要么……”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林清训，“让你家小情人体验一把守寡的滋味。”


    见林清训防备他，万灵谷谷主笑道：“林清训。你替他选了条安稳路。但这选择，也不单单是影响了他。”


    林清训点头道：“我知道，临阵脱逃贪生怕死，犯了修行大忌。这个选择之后，我也再无涅槃可能。”


    万灵谷谷主轻笑：“林清训，这些年你逃得还少么？有用吗？不过是从青岚神宗内门弟子，逃成了青岚神宗的叛徒。”


    这句话像柄利剑直刺心口。林清训浑身一颤，哪有什么用！我退一步！敌人进一丈。


    “我……”她喉头发紧。


    “修行如逆水行舟、逆风而行。今日你避了这场劫，来日呢？


    今日，你断了大道之路。


    那来日，他们杀你易如反掌。


    身怀异宝，而手无寸铁，岂不正中他们下怀？！”


    李贝贝突然开口：“师父。”


    万灵谷谷主斜眼看他：“怎么，躺了半天终于想起为师了？”


    李贝贝虚弱但理直气壮：“您别吓唬她了。她胆子小，经不起您这么吓。”


    万灵谷谷主：“……”


    林清训：“……？”


    “哼！”万灵谷谷主被气笑了，“你小子躺这儿都半死不活的了，你还和我讲道理？”


    李贝贝虚弱但坚定，点了点头，“师父我要是没渡过去，辛苦帮我照顾清训。”


    万灵谷谷主：“……”


    林清训：“……”


    万灵谷谷主生气怒吼：“你不但不给我养老送终！还把家眷扔给我！李贝贝！你在外面学坏了！”


    湘家三爷爷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布满灵纹的油纸伞，慢悠悠地撑开：“雷快劈下来了。”


    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一声轰鸣，照亮了半座长阶山。


    李贝贝却笑了。


    他轻轻推开林清训搀扶的手，踉跄着站起身。右手虚空一握，一杆银白色长枪破空而来。在第二道闪电劈下的刹那，他纵身跃入雷光，少年意气尽洒。


    枪芒与雷光交织，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执枪横扫万灵谷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