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樊笼

作品:《NGC6302

    2017年,八月下午,在一家农业经销公司办公室,葛慧第一次见孟长风。他头发花白,却身姿挺拔,气质拔群,像棵苍劲的松树。衰老只更凸显了他的韵味。


    第一眼见他,她就心神荡漾了。她喜欢老男人。和男人永远爱少女那样,她喜欢的是:一种强者的弱势。再强又怎么,都是老头了,只有被玩弄的份。在更老的人面前,相对年轻是她的优势。


    这男人挺不好追。


    刻板严肃,一丝不苟。


    还是她设局灌酒装同床共枕、磨了大半年拿下的。


    原本只是想体验体验拿下“高岭之花”的快感,追到就提裤子走人。


    没想到,他有钱。太有钱了。在一起第一个月就砸了她一套别墅,车随她开。活了大半辈子,这是葛慧第一次见钱眼开——她不缺钱,自己也是半个老板。


    但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阶层的差距头一次摆在了面前。


    葛慧忽然觉得,玩弄老男人索然无味。她想明白了。对老男人的玩弄,正是她对上层阶级的徜徉。真正值得让她做的,不是睡了多么强的男人,是阶级升越。这远比征服上位者更具有刺激性。


    反正,肉到嘴边了。反正,他是老头。


    他都快死了,为什么不能托举她一把?


    她行动力极强,为了钱,从那以后,她洗心革面,和别的p友断了关系,一门心思钻在老头身上。


    搞起她最烦的那一套,整日温香软玉,柴米油盐,老头香老头妙,老头哄人呱呱叫地夸。她嘴甜,再不开屏的孔雀,都得三百六十度地开起来。


    他跟她说了好些话。


    他说,她是他最爱的女人。


    她暗中窥探着一切,早已饥肠辘辘,爱的唯一作用,就是让他心甘情愿地,交付一切。


    她自认为,半个老板远配不上她的能力与野心。她伺机而动。一等再等。七年过去,临了临了,老头摆了她一道。


    男人的爱,总是有分寸、留余地,关键时刻,就像喂不熟的狗一样,冷不丁地反咬你一口。什么死去活来的爱啊,没有,从没有过。我爱你,那是因为我爱的是满足了我私欲的你。


    谁能满足我,谁就能将爱意私有。


    女人们趋之若鹜,自以为,得到了男人的怜爱,就等于她因此有了什么价值,且不可替代。


    其实,使她陷入独一无二的境地,正是男人的精明之处。


    连她这样的女人,都躲不过。


    她被野心缚住,用自认为的精明,步步算计,而使他舒舒服服地享受了她七年的奉承。


    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错了。可又怎么全是她的错?社会对女人的最大规劝,就是使她成为贤妻良母。事业不顺,结婚就好、末路穷途,找个男人傍。云云种种,爱是良药、爱是武器、爱是港湾、爱能拯救世界。身体成了一桩自由买卖。


    看似自由的自由:恋爱自由、结婚自由。扯上身体,扯上性,真的自由吗?父权社会制度之下,观念之轮回香火绵长,她自以为的自由,其实正在喝着她的血,伺机孕育出新的生命,代代相传,一再反扑!


    葛慧冷笑着,她看得清,阶级跨越,想靠出卖色相实现,生孩子、皇位继承,那是异想天开。


    刚好,她也是喂不熟的。


    走着瞧吧。好戏,正刚刚开始。


    *


    收到消息,孟终一上岸就消失了。


    余九把关掉多时的手机送走——怕被反向定位。换了个新手机,孟终给的,说是方便联络。再下地时,他们已在广西——十万大山最深处,北仑河。


    春回大地,晴风正暖。


    身后云海翻腾,身前一条山路十八弯,路险而窄,时不时会有摩托车钻上来,下完雨,泥泞的地,旁边就是悬崖,真不知道怎么敢的。


    别人骑车,她步行,还被惊倒了一身冷汗。


    爬到险峻逼仄的上坡,一棵歪脚树吊在上面,根系露了半截,土是新的——没法上去。坡齐胸高,泥石流了一半,唯一借力的歪脚树摇摇欲坠。


    后面…悬崖啊。


    余九踌躇不前,下一刻,孟终抱起她的腰,把她送到肩膀上,向上一倾。


    上去了。


    回看孟终,他两脚陷在泥地里,衣服卷了些许泥泞,长发微乱。好像脚下是一汪泥潭,他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宿命般托举的怪异感,吊诡地袭上心头。


    翻身在上的余九俯身下地,手抓过去,好在,他接住了。手没与她相交,只是覆在腕间。她用力一拉,孟终借力翻了上来。


    手短暂地相交,又仓促错开。


    路还很窄,无法并肩。余九拢起凌乱的发丝,退到一边:“你走前面,我跟你走。”


    站得更高,视线更野。风吹过来,暖得人心尖发颤。青草香、泥土香,大山的氤氲将人盖在里面,鸿蒙天地间,人类一再渺小。


    在肉身之外,原来还有十万大山。层峦叠嶂,将所有恩怨吃掉,霎时间天高地阔,肉身重回肉身,仍然渺小,却前所未有的轻盈。


    孟终送水过来,继续往上走,脚步踩在青草间,发出踩雪的声音。


    余九想起来,立春刚过,被冷催老的山正已然苏醒,四处可见的山色青破了绿,变成新绿,新草新芽新天地。


    这真是春天来了。


    到了目的地,一座寺庙不经意撞入眼帘,斑驳的牌坊上写:入三摩地。


    梵音乍起,余九:“怎么到寺庙来了?”


    消息说,孟长风再次病重,催他回去见最后一面。他没去,一上岸就急匆匆翻山越岭——到了边境线上。


    隔壁是越南。


    脚踩上砖地,什么都实了,反而什么都不实。


    孟终回头,神情竟然难得放松。


    他跟余九并肩,把身上的包放下一半,解了一包馕出来,送给余九。


    余九不客气地拆开,咬了一口。小面包似的,里面有很多馅,果肉和坚果一类,挺香。


    孟终边走边感慨:“今天痛苦、明天高兴,大喜大悲大爱大憎大慈悲,这些都是人。却总是不明不白地来、不明不白地走。好像,其生也真、死亦不假。”


    踏过三摩地,浩浩荡荡的诵经声拍面而来。下午三点半,僧人们在上晚课,大雄宝殿与入三摩地遥遥对望,不远不近,诵经声犹在身边。


    唱得太快,且不间断,余九只听了一句:须菩提,于意云何。


    好了,锁定为金刚经。


    末路穷途时,她求过神拜过佛,道教、佛教都拜过一些,当然,都没有用。人就是樊笼里的一只麻雀,有时,苦难不因为樊笼,而因为身为麻雀。


    这是宿命。


    那么,诸天神佛,于意云何?


    我这只樊笼里的麻雀,自知身陷囹吾、空空潦倒平生,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又该何以自处?


    无解。


    余九捏着馕饼,轻笑:“三千幻境,一一看过又怎么?至少,今天和明天,你我还在这里。都道是知幻即离,做得到吗?”


    “红尘里,太多的是非,不因为我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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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恋、不因为我不肯抛舍、而全都因我而起时,业力啊、种子翻腾啊、招架得住吗?说到底,我也还是凡人之躯。我还在这里,既然在这里,就什么都不能避免。”


    孟终“嗯”了一声,以示听到。


    他语气清和:“凡人之所以是凡人,就在于,这具肉身平白给了我们太多感受。地球总是沉甸甸的,人类也时常心事重重。可是,痛会变沉、爱也会变沉。怎么取舍,还取决于人。”


    “走吧。”他转了身,往另一条山里走。


    “去哪儿?”余九跟上去。


    孟终难得笑了:“等饭。”


    *


    晚课通常一个小时起步,下课放饭,人不多,有十几个。客人几乎没有,全是义工,又十几个,他们不算显眼。


    吃个饭的工夫,都是人打招呼。“师兄”、“师兄”的叫,开口就是:“你回来了!”…“随喜赞叹!”…“新年快乐!”。


    余九站到一旁洗碗,没料到这一茬。


    大过年,孟董三下病危通知书,他不回去,这是一点亲情都不顾。但是,对于一个天生不坏的人,亲情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转移到哪儿去了?也许,这就是答案。


    等人走完,余九小声:“你早说啊,我空手来的。”


    吃人嘴软,她刚干了两碗饭,肚子发胀。


    孟终苦笑:“你当是来度假的?”


    这话点了余九一下。


    她一开始就觉得,他有事,是来办事的。荒山野岭,办什么事?在秦叔那里找的东西,得送到这儿来?


    *


    天渐渐黑下去,森林密闭,殿与殿依山而建,互不紧邻。


    又走了段路,穿过挂满红丝带的竹林,一座小楼被黑夜放出来。门前亮着两盏灯笼,匾上有字:祖坛。


    孟终上去敲门。


    门旋即开了。走出来一位瘦矮的赖头和尚。上了年纪,脸上棱角崎岖,脑袋也有棱角,不光,很怪,但气质古朴厚重。


    他眼光如电,先是看孟终,后是扫了一眼余九,言简意赅:“进去吧。”


    余九跟进去,第一眼,正中间有三尊彩色佛像,陶瓷制品。中间是个大胡子——认出来了,大胡子是达摩祖师,这是禅宗道场。


    孟终跪到拜垫上,连磕三头。


    余九站在一边,不作声,没磕。和尚规矩多,真要磕起来,从山门三步一拜都磕不够。她也清楚,这一起一拜头点地,磕的不是规矩。他有他的神佛要拜,她没有。


    当然,不会有人说什么。


    孟终拜完起来,跟着和尚往旁边走。


    房间两侧放了很多蜡灯,只零星地点着几盏。灯后竖了满墙黄色牌子,排列整齐。赖头和尚走到一盏灯前,打火点灯。烛火被引着,照亮了后面的牌子,黄纸上写了两个墨水字。


    惊诧间,和尚已经退回门口。临走关门,他忽然说:“一会儿到客堂找我。”


    孟终闷声:“嗯。”


    对话短暂地结束,门被关上。


    余九重新看上面的字:孟氏。


    除此之外,没多余的字。这是亡灵超度牌位。供在祖坛的,通常是亲人、长辈、历代宗亲。旁边牌位都写得满满当当,独这块名字都没写全。


    孟姓,孟家人吧。过年到这里,是来祭拜家人?只是,他父母双全,谁死了?倒没听说过孟董老婆的事。


    孟终朝这块牌位郑重地再一叩首,直起的脊背写满孤寂。


    静了两秒,他缓缓张口:“这是我爷爷,孟长风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