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困倦

作品:《我在古代养百兽保家卫国

    许南清对寒山月扣来的锅不甚服气。


    “饮茶乃殿下之选,奴婢不过是在一旁添茶,何错之有?”


    “夜间饮茶不利睡眠,你虽不识字,但入东宫时,学了不少伺候人的规矩,这些常识,也该知晓,瞒着不报,是你错其一。”


    许南清费了很大劲,才忍住扇他一巴掌的冲动。


    “那是殿下的决定,奴婢怎敢置喙?”


    寒山月竖起左手食指,在许南清眼前缓慢晃了晃,如同拿逗猫棒,朝一只处于攻击姿态的猫晃悠。


    “此乃其二,面刺主上之过,也是你应尽的指责。”


    ……暗戳戳给他晚上灌茶,都会被记恨,遑论当面指出他的错处?


    除非她不想活了。


    寒山月眼波流转,“又在心里骂本宫?”


    许南清娴熟否认,“奴婢怎敢。”


    寒山月笑将起来。


    “依本宫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许南清的确自认胆子大,能做到孤独一人在深山居住,举起扫帚赶跑夜间循灯光而来的蚊虫,以及冷静撒硫磺草药等,驱逐山里凶恶野兽。


    可有一事,她还真的不太敢。


    “回殿下,奴婢不敢死。”


    “为何?”


    寒山月从席间起身,施施然前行。


    “此前,本宫见你信誓旦旦接下那治疗花孔雀重任,还以为你将生死置身事外,高看了你一眼,不料,你竟也同常人无异,是贪生怕死之辈。”


    许南清不愿在凉飕飕的深夜御花园,与寒山月探讨诸如“人为何而活”“无论何时也不该轻易放弃生命”的哲学,只垂头盯着地面,空说场面话。


    “殿下,奴婢这条命是您的,您未允,奴婢自会好好爱惜性命。”


    寒山月目光一错不错。


    “那若本宫让你去死,你愿么?”


    月色如水,晚风凉。


    许南清只在单衣外披了条稍厚秋裳,毫无抵御夜间降温的能力,袖间钻风,张嘴要回答之际,猛地打了个喷嚏。


    她捏着发红鼻头,闷声致歉。


    “抱歉,奴婢失礼。”


    一直步步紧逼的寒山月,却蓦地与她抽开距离,低低笑着,松了口。


    “也罢,明日父皇还要予你赏赐,你身为功臣,又是东宫的人,一夜之间身上多了好些从寒狱带出的鞭痕,终究伤的是本宫颜面,总归你跑不掉,缓几日再拷问你也不迟。”


    许南清吸了吸鼻子。


    寒山月为何将内心所想,全说了出来?莫非他就这般笃定,他就算告诉她,她也逃不出他手掌心么?


    ……事实的确如此。


    不过“他逃她追,她插翅难飞”的戏码倒无需上演,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想跑的意思。


    她身上毒未解,纵使跑出京城,躲过搜查,逍遥半个月,总要嘎蹦一下,去地府报道。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反而会刚出虎穴,又入狼窝①。


    照大朔使臣所言,玄元即将不太平,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许南清琢磨好一会儿,唯一得出的结论便是,安稳待在皇城底下,至少消息灵通,死也死得明白,比乱跑到犄角旮旯,不明不白惨死要好。


    扶寒山月上轿时,她暗戳戳请示。


    “殿下,奴婢自知那‘阿弟’出处蹊跷,意欲过段时日,回那上云村瞧瞧,看能否找到线索,还望殿下应允。”


    寒山月垂下眸子,敛去其中蕴含的万千思绪。


    “不急,过明日再议。”


    也是,他明日要去皇陵祭奠惠妃。


    不过按照现代计时法,现在应该已经是他口中的“明日”了。


    一连从昨日戌时一刻,保持高强度工作到现今后半夜,许南清脑中时刻紧绷着的那根“谨言慎行”的弦“啪”地崩断。


    她昏昏欲睡,迷糊想着“现代牛马零零七,古代牛马也不赖”,任脚自由前行。


    “咚!”


    额头一痛,许南清睁开眼,发觉是自己撞了墙。


    寒山月掀开轿帘。


    “好端端的,你去撞国师府的墙作甚?”


    国师府?


    许南清揉揉眼,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竹林四遍,阴森不见光亮之地,便是那曾经说服文和皇帝,不再追究惠妃中毒一事的国师的居所。


    许是处于夜间,许南清只觉可怖,白日寻来,应是片清静之处。


    说来也怪,明日便是惠妃忌日,不知她泉下有知,自己含冤惨死,可会寻来这“凶手”府邸?


    “困?”


    寒山月打量许南清,见她一副睁不开眼的模样,淡淡笑着。


    “前些日子,江浙知府才送了批上好的茶叶入东宫,连本宫都没舍得喝,困成这样,也是难得,赏你了。”


    “殿下,比起茶水带来的片刻清明,奴婢现今,更想好好睡上一觉,”许南清嘴上念叨着困,眼皮子直打架,两条腿也愈发失去知觉,“奴婢实在是,太累了。”


    她迷迷糊糊往前走,不知自己又要撞上墙。


    脖颈倏然一紧,原是寒山月在她又要撞上墙之际,一把揪住她衣领,他乌黑眸子发沉,叫许南清看不透,“入轿。”


    困倦当前,许南清顾不得礼仪廉耻。


    生怕寒山月反悔,她不等轿子停下来,便捋起衣袖,七手八脚往轿内爬,找准离寒山月最远的位置后,用军训学到的标准姿势卧倒。


    终于不必在外头吹风,许南清发自内心笑出声。


    “谢殿下。”


    四下寂静,偶有虫鸣,寒山月遥望对面趴着,毫无形象只顾沉沉睡去的许南清,却觉心跳加速,砰砰如雷。


    他放缓呼吸,稍提衣领。


    定是这礼服不合身所致,尚衣局那群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改日,需重罚他们俸禄才是。


    许南清一觉睡至天明。


    她远远听着鸟鸣,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手边垂着的绛红锦缎床幔,困意登时消散。


    她一个小宫女,用的只能是素青棉布。


    这……是什么地方?


    “醒了?”


    熟悉嗓音传来,许南清循声望去,寒山月在床旁坐着,手持边境来的奏章,眼底一片乌青。


    “托你的福,本宫一夜未眠。”


    他冲许南清笑,“你倒是在本宫的床上,睡得很香。”


    许南清记忆在上了轿子之后便中断,对自己是如何爬到寒山月寝殿大床的一事,全然没有印象。


    可此刻通体舒畅,毫无在偏殿耳房那木板床,歇得腰酸背痛的迹象,她昨夜无疑在这锦床上做了好些美梦。


    “奴婢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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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说歹说是在这床上得了一夜好眠,许南清不至于不敢承担后果,她从床上翻身下来,直直跪倒在寒山月面前,“还望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奴婢这回。”


    寒山月自然不会告诉许南清,昨夜是他亲手将她抱到床上,不眠不休盯了她一宿,并未打算追责。


    他仅是笑,不做声。


    寝殿外唯有间歇鸟鸣,殿内更是寂静。


    许南清默默跪着,半晌不听寒山月吭声,心里七上八下。


    “殿下。”


    李顺身影忽地在殿门显现,“温公公来了,说是让南姑娘入宫领赏,也请殿下稍做准备,三刻后出发去皇陵。”


    寒山月被打搅,倒也不见兴致不好。


    他刚道出个“你”,便被许南清突如其来的“阿嚏——”打断。


    “……去你房内,拿件厚衣裳换上。”


    寝殿窗子开了大半,晨间风冷,许南清才从温暖被窝钻出,一热一凉,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殿下,身上这件,便是奴婢最厚的衣裳了。”


    寒山月沉吟片刻,一把拎过屏风上挂着的狐裘,轻缓披到许南清肩头。


    许南清只觉肩上一沉,身体回温,虽说身上毒未解,她对寒山月暂时难有好感。


    但暖和披风也做不了假,她并非善恶不辨,且对事不对人,该有的感激之情,也不会少。


    “谢殿下,您真好。”


    寒山月清咳两声,欲盖弥彰。


    “本宫不过是不想叫你着了凉,耽误去皇陵的行程。”


    去皇宫的路上并不遥远,许南清托寒山月的福,坐了回马车,一刻便到养心殿。


    文和帝未着明黄龙袍,不过一身玄色八团云纹袍,未戴朝珠,仅配了条素玉白带。


    “许南清,此番救治孔雀,维护我玄元与大朔友谊,你功劳最大,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


    许南清向来信奉“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②,她深深叩首,“陛下,奴婢只求脱离奴籍,可堂堂正正做人。”


    “你是要离开东宫,自立门户?”


    文和皇帝讶然。


    “正是。”


    许南清面朝地砖,恭敬跪着,“奴婢既然要在百兽处做事,留在东宫,多有不便。


    “奴婢瞧百兽处空闲地儿甚多,大可打扫出间屋子来住,这样一来,也方便照顾百兽处养的禽畜。”


    “你这番话倒也在理,只是给你破先例,以奴籍在百兽处做事,本就是个争议很大的决定,朕也想让你脱离奴籍,再去百兽处任职,可你那卖身契,在山月手中。”


    文和皇帝轻轻抽了口气,“山月他,恐怕不会同意让你离开东宫,你换一个罢。”


    “东宫婢女众多,殿下不见得没了奴婢,就要觅死觅活,奴婢不愿因奴籍在百兽处受人指摘。”


    携奴籍入百兽处,自会低旁人一等,许南清再愚钝,也明白这个理,她深深叩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奴婢别无所愿,还请陛下成全。”


    “你这般,不是叫朕为难么?”


    文和帝手捏串佛珠,一颗不落,慢慢转着。


    “许南清,朕念你护国有功,予你一份百兽处的职位,相比其他百兽处官员,你不过是多了个闲时回东宫照看一二的活儿。


    “这拿两份俸禄的美差,你有何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