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官乐幼时娇生惯养，因此自然最是怕疼。她记得以前自己若是不小心哪里磨破了皮，母后都会要心疼许久。


    可是在宫中独自度过三年，那种小伤上官乐早就不会在意了；如今阿弟已死，她心中再也没有比这更痛的事了。


    因此相比之下，或许这支钗子刺破自己，也不会有多疼……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自己。


    是陆今鸿。


    陆今鸿安静地看着上官乐，神情却莫名柔和了很多。


    他说：“你醒了。”


    上官乐看着他，刚刚失去的怒意一点一点回归到身体里。


    她勉强坐起身来，道：“你早就知晓这一切，是吗？”


    陆今鸿仍旧是看着她，却一句话也不说。


    “你不说话，那就是承认了。你早就知晓我和阿弟有联系，所以你一直没有动静，就是等着我走的那天，是吗？”


    陆今鸿罕见地皱了皱眉，道：“……不是我。”


    “我原本都安排好了，本不该是这样的结果。是卢静安她……”


    上官乐道：“我今日听到的最大的笑话，就是你刚刚说的这一句。卢静安不过一后宅女子，她如何透露的消息，莫非她和上官暄勾搭不成？她不是你爱的夫人么，你这样说，可当真有趣。也是，阿弟都已经死了，你说这些，谁知道是真是假？”


    陆今鸿好似还想说什么，但始终没能说出口，最后也就闭嘴，不再多说。


    上官乐冷笑道：“所以呢，你现在在这里又想做什么？继续羞辱我，或者是做上官暄的走狗，盯着我，一直盯到我死。”


    陆今鸿垂眸看着她，良久，然后说：“你不懂。我如今无法说出这些，因此你不懂。”


    上官乐同样看着他。


    她用眼神一点点地扫过这个男子的脸。


    熟悉却又陌生。


    上官乐忽然道：“陆清渊，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你。”


    “我不敢想你和上官暄是何等的关系匪浅，也不敢想如今的一切有多少是你一手酿造。无论如何，这一切都让我内心备受煎熬。家人的死都与我有关。”


    陆今鸿还是摇头。


    他说：“并非如此。如意，你听我说，过完这个冬天，一切会如你所愿。”


    他几乎已经用上了乞求的语气，上官乐却浑然未觉。


    上官乐已经完完全全沉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你做状元的那一年，从午门进，穿着一身红衣，甚是好看。原本那种场合，我作为一个公主是不必去的，可是上官暄拉着我去，我也便去了。”


    上官乐仍旧记得那一日的热闹。


    那可是状元郎啊。


    整个大燕朝最最杰出的青年，经过了父皇的认可，饱读了数十年典籍的状元郎啊。


    上官乐平日里接触的男子，除了两位皇兄，便是京城里那些世家子弟。他们要么对自己敬而远之，要么一个个吊儿郎当。


    没有一个人像陆今鸿——


    那么不一样。


    即使是平日里沉默的老臣，都不禁悄声交流起来，夸赞此人是何等的青年才俊，年少有为。


    上官乐看到的第一眼，便压低了声音问上官暄：“皇兄，这个状元郎姓甚名谁，可有婚配？”


    上官暄早就摸清了陆今鸿的关系，流利无比地答道：“此人名曰陆今鸿，字清渊，金陵人氏。婚配嘛……反正没听说过，不像是有妻子的样子。”


    上官乐听得这般答案，那日夜里宫中的宴席，眼睛就没离过陆今鸿。宴席结束，她立马就去求了父皇的赐婚。


    而回到现在，上官乐心中只有无尽的悔意。


    “如若可以重来，上官暄拉着我去午门看状元郎，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了。”


    上官乐看着陆今鸿，道：“我会祝你与卢氏永结同心，夫妻恩爱，永不相离。”


    陆今鸿好似被刀扎了一般，此刻终于流露出了一些悲伤的神色，却又好似是愤怒，道：“你且不要再说了，好好休息吧。我与谁过一生，皆是我的选择。”


    上官乐又说：“我这一生，前十几年过得极其快乐。那时我想，我是否会一生都如此幸福。我与我的亲哥哥关系疏远淡薄，他连病因都没有查清楚，就那样死在了东宫。我的母后善良温柔，却选择用了上吊那样的方式。我的阿弟亦是可爱天真，却活生生被割下了头颅啊！还有我的父皇，他已不配被我叫做父皇，他所作所为，叫我如何原谅！”


    “你让我不要再说了，我偏要说。我何罪之有，上天待我如此不公。难道因为年少时无知，拆散了你与卢氏这对有情人么？抑或是从前的时光太过肆意妄为，上天也看不下去了么？”


    “我不知你有何等的苦衷，我更宁愿相信你本就是如此。披着明月清风的皮囊，干着万人唾弃的坏事。陆今鸿，你同样不得好死。”


    “如若你不受天打雷劈，那便让我亲自来杀了你。”


    陆今鸿神色大震，因为他看见上官乐已经拿出了那支钗子，向他刺来。


    可是上官乐到底是太过虚弱了，钗子甚至还没有扎到陆今鸿，就已经无力地垂下了手。


    陆今鸿皱眉道：“你现在情绪实在是太不稳定，还是好好休养一番，我明日再来。”说罢，他好像逃也似的，要离开这间屋子。


    然而临出门前，又听见了上官乐在说话。


    陆今鸿听见上官乐在他的身后说：“今日是冬至，本该吃饺子的。”


    陆今鸿突然想起，三年前宫变那日，也是冬至。


    上官乐那日已为他煮好了饺子，却忽然被召进宫，一别便是三年。


    此后再见，他们已然不复从前。


    陆今鸿的身形顿了顿，最终还是出了屋子。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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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守在外面的翠儿道：“好好看紧她，不许让她跑了。”


    ——


    几日后。


    天气越发冷了，这些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出门走动，一个个皆缩在屋子里。


    翠儿将勺子递到上官乐嘴边，里面是白米粥，寡淡无比。


    上官乐眼神呆滞，嘴唇已经起了皮，闻到粥的味道，反射性地往后一倒，躲开了。


    翠儿担忧地看着上官乐。


    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主子责备了她没有好好看好上官乐之后，便让她寸步不离地守着上官乐，莫要让她出事了。


    可如今……


    翠儿道：“姑娘，您喝口粥吧。奴婢知道您吃不下，可身子重要，无论如何也喝一口吧。”


    上官乐失焦的双眼终于看向翠儿。


    她盯着那碗粥，摇摇头。


    翠儿叹了口气。


    上官乐已经拒绝进食好几日了。除了喝点水，什么也不愿意吃。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翠儿放下碗，道：“姑娘您在房中好好歇息，奴婢出去一趟。”


    她看了一眼上官乐，想，姑娘如今这个状况，应该是无法独自一人离开陆府的。


    说是出去一趟，其实是要去找主子一五一十地汇报情况。


    再如此下去，上官乐怕是会要将自己硬生生地饿死了。


    待到翠儿终于离去，上官乐眼中恢复了神采。


    她拿出那支珠钗，最后仔细地端详了一眼，然后狠狠将它砸在了地上。


    很大的一声响。


    上官乐愣愣地看着它，想，原来砸碎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接着，她若提线木偶般走出门，一路走到陆府一个偏僻的地方，抬头看。


    这一路上，竟然都无人发现她。


    这一堵墙很高，可这里是陆府少有的无人的地方。若是不从这里出去，不用多久，翠儿就会找过来。那之后若要离开，就更难了。


    上官乐憋着一口气，翻墙而出。


    她知道自己已然油尽灯枯。可她不愿死在陆府。


    幼时她曾缠着自己的奶娘与自己说鬼故事听。奶娘被缠得不耐烦了，便说了几个民间故事。其中便有一种说法，横死在何处的人，若不是能力高强的，将来会永生永世徘徊在此处。


    上官乐可不想自己死了，还被困在陆府。


    她只想永远离开这里。


    而对于报仇，上官乐已经是有心无力。


    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


    今日的雪还掺着些雨滴，刮着大风。


    上官乐身上没穿太多衣服，走得艰难。


    思绪越来越混乱，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她一边走，泪水边也跟着落下来。


    她想，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再不要重蹈覆辙，一定要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