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作品:《春色烧骨》 谢庭钰近来心情不怎么样。
棠惊雨的阴晴不定,让他十分忧虑。
譬如她会一反常态地专程等他回来吃饭,对他笑,拉着他的手往摆着五菜一汤的圆桌走去,还会乖巧地问他是先喝汤还是先吃饭。
他十足警惕,疑心饭菜里下了迷药,于是夺过她手里的碗筷,每样菜的不同位置都夹了一些放进碗里,随后在瓷盆各个位置都舀了一点米饭装满一个碗,再搅动热汤,又盛了一碗汤。
他将这一碗菜、一碗饭、一碗汤摆到棠惊雨面前,要她当着自己的面吃了。
她故作委屈:“我没有给你下药……”
“呵。”他如今是心硬如铁,“那你怕什么。吃吧。”
譬如她会温温柔柔地撒娇,指着《玉京梦华录》里入夏时才会摆买出来的美食酒饮或精巧小物,要他亲自给她带回来。
“呵。”他冷眼瞧她,“想支开我?做梦。”
话虽如此,她要的每一样东西,他还是给她带回来了。
譬如她要他将烟雨阁所有封住窗牖的木条都拆掉。
他不肯。
她就哭,还悲悲戚戚地说:“就是一棵草,都需要阳光雨露,何况是我。见不到阳光,感受不到山风,我跟大理寺的刑犯有什么区别。”
他:“少在这里装可怜。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瞧瞧,这儿的吃穿用度何曾短缺过?刑犯能有你过得舒服?”
她不听,只是哭。豆大的眼泪似屋檐下滴滴垂落的雨珠,我见犹怜。
他摆出一副心肠极硬的模样:“哭吧。哭死活该。”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好了。”他将泪水涟涟的人揽进怀里,“你也知生命成长不易,自当好好爱惜生命。”
她乖顺地靠在他的胸膛,计谋得逞地暗笑,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次日,封住窗牖的木条悉数拆除,烟雨阁恢复初时的四面风光灿烂。
譬如锦绣坊送来新裁的夏衣,她会像只快乐的枝头小雀一样,对着琉璃穿衣镜一件一件地试。
当换上一身莲叶边羽袖长裙时,她舒展着双臂,站在镜前轻轻地转圈。
她何时如此开心过。
彼时天光大盛,屋内一片晶莹的柔亮。
镜面上角隐隐照出站在屏风后的谢庭钰。
“大人?”她转过身看他。
他急忙收起脸上的柔情蜜意,故意板着一张脸。
她丝毫不介意,提着宽大的裙摆跑到他面前,在距离他一步外的位置站定,抬起双手,转了一个轻盈翩跹的旋舞,婀娜的裙摆似一朵绽放的芙蓉花。
“好看吗?”她笑着问。
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地笑起来,谢庭钰立刻皱起眉,疑神疑鬼。
他不信她的情感,质疑她的真心。
“你是不是又想骗我?”他的语气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惶恐。
“我没有呀——”轻快的语气。
他越发起疑,绕开她在屋内四处搜查起来。
她满怀好奇地跟着他在屋里到处转。
见到他叩开书柜的一处机关后,她讶然道:“哦——原来还能藏在这儿。”
心里的一根弦骤然绷紧,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攥住她的手腕:“说,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我没有——”
装的跟真的一样。他在心里冷哼道。
他熟练地解开她的腰带,开始脱她身上的这身夏裙。
“你干吗!”
“周身检查。别动。”
她不肯,要逃,被他一把按在竹榻上。
夏衣一件件落地。
连挽发的发簪步摇都跟着落地。
皮肤光滑细腻,墨发柔顺长密。
她身上没有藏任何东西。
紧绷的弦松下来,再垂眸看她时,正是:
鬓发连织锦被花,媚眼迷离气喘微。
白玉芳体春光显,正是蜜诱襄王时。
雨收云起时,屋外的苍穹已是浓郁的绀青色。
豆绿色的锦被,中央被浸成墨绿色。
她软塌塌地跪在竹榻前,双手无力垂下,头侧着贴在锦被上,双目虚空涣散地望着某一处。
腿间泥泞,蜗涎般滴滴渗入软毛毡。
彼时的谢庭钰走到门前摇动铜铃,唤人迅速备好浴汤。
譬如她会忽然生气,在他正在写字时,对着宣纸打翻墨砚。
浓稠的墨汁洒得哪里都是。
他摔笔,跳起来大叫:“你干什么!”
她:“哼!”
他:“棠蕤,你*痒了欠*是吧。”
在她面前,他已说惯下流话。
她起身捡起药枕,抱着它坐到窗边的乌木交椅上,说:“我不想待在这里。”
“由不得你不想。”
“狗官。”
“再说一句试试。”
“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在灵州嫁人怀胎生子,过上幸福的日子了。”
“呵。”他冷笑道,“就你那半只脚踏进黄泉的身体,还想怀胎生子?若不是我,你现在不是被夫家磋磨死就是病死了。还不磕头谢恩我救你一命。”
“呸。”她站起来,“一辈子没见过给自己脸上贴金贴到阎王跟前的,这次真是长见识了。”
“我算是听出来了。”他反而坐下来,“你心悦于我,在跟我讨要名分是不是?”
她骤然跌坐回交椅,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佩服道:“大人不亏是涉猎书史,挥吐云烟。如此南辕北辙毫不相干的事情,都能在您的妙语连珠下产生关联。”
“过奖。”他风轻云淡。
莫名其妙的争吵,莫名其妙的收场。
刹那寂静。
净手的郎君抽过布帕擦手,走出来一寻,她不在窗边,已懒洋洋地抱着药枕躺在美人榻上。
他踱步过来,迟疑中开口:“你——”
心照不宣。她立刻打断道:“我不想嫁给你。”
他听了大为光火:“你说什么?!”
她直接从美人榻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他:“我,棠惊雨,不想在墓碑上刻着任何一个除我以外的多余名字,包括你!”
这话,把谢庭钰气得两天没睡好。
恰好又是太后参佛之日,一众人见他憔悴的模样,都以为他这是为了公务鞠躬尽瘁呢。
山寺多雨。
清晨吉时参佛后,众人下榻厢房歇息。
谢庭钰例行巡逻,路过斋堂,倚靠在廊下仰头去看山雨淋漓中的海棠树。
“谢庭钰。”
他循声望去,而后站好,朝来人略行一礼:“三小姐。近日可好?”
“我好不好,谢大人不曾听说吗。”贾文萱站在他两步外的位置,看向青石砖上被雨打落的花叶。
他自然知道。贾文萱回府后,就被罚了禁足,若不是为了今日随太后参佛,她怕是还被禁足在家里。
到底是贾府的家事,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说:“身体康健便是好。”
贾文萱莫名失落,问:“你呢?近日可好?”
他:“嗯。”
她:“听说你为了法恩寺的事情费心不少,脸色都憔悴了许多。”
他:“职责所在。应该的。”
她:“你同她说话的时候,也这般客气疏离吗?”
谢庭钰回头看她。
贾文萱迎上他的目光。
“我绝不会看错。她就是除夜那晚我遇到的‘花小姐’。你们早就认识,却还要在我们面前装不熟?
“她的投壶技艺是你教的吧?
“当初我让你帮忙一起找她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梁昌瑜看上她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贾文萱咄咄逼问,谢庭钰却不吭声,只看向眼前的海棠树。
湿雨婆娑,落英纷纷。
“她叫什么?”贾文萱问。
“棠惊雨。”他答道。
贾文萱似有所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海棠树:“海棠惊雨的棠惊雨?”
“嗯。”
“怪不得。我就说这么一棵树有什么好看的。——是你取的名字?”
“嗯。”
“既是你府里的客人,什么时候将她送走?”
“不能。”
贾文萱惊讶地看着他。
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时间,也不是等到某个时候这样的模糊时间,而且十足强硬的“不能”。
“这么喜欢,怎么不直接娶了她呢?”贾文萱又气又恨道,“爱慕虚荣的伪君子。”
这便是棠惊雨被人知晓后,谢庭钰需要承担的后果。
被如此直白地挑明,他略感面耳刺痛,潮湿的风一吹,又无恙了。
事已至此,骂便骂罢。
冷静下来后,贾文萱内心是庆幸的,假如他不是个渴望名利之人,她怕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全玉京,与你最相配的人就是我。你要留着她,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贾文萱鼓足勇气,“你什么时候向贾府提亲?”
谢庭钰看向贾文萱——一个十七八岁比春花还要娇艳明媚百倍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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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目欣赏地笑起来,同时与她敞开心扉:“三小姐,实不相瞒,我对你确有喜欢之情。只是,我不入赘,更无意搅入朝堂纷争。——明哲保身也罢,势利虚荣也好,我从无名之辈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希望能待得长久安稳些。”
“提亲一事,还待商榷。”他朝她恭敬地行了一个鞠躬礼。
他如果没有这样坦荡,或他直说“我们之间没可能”,贾文萱也许就此放下了。
可是他坦坦荡荡,可是他说“还待商榷”。
话挑明了,关系却愈加朦胧,仿佛海边即将下雨前的天气,沉闷凝滞。
“谢庭钰,你是这个世上最讨厌的人!”
贾文萱最后扔下这句话,红着眼掉头离开。
脚步声早已远去,静寂中,谢庭钰无端烦躁,看雨中摇曳的花枝都觉得碍眼,捻起一块石子往其中一枝打去。
飞向花枝的石子最后被另一处飞来的石子打落,滚到湿漉漉的青石砖。
“佛祖面前打花枝,也不怕遭报应。”
柳世宗从回廊拐角走出来,看了看颓唐的好友,笑问:“什么时候再请我们去你的谢府?”
谢庭钰当然清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没甚精神地回道:“再看看吧。”
柳:“怎么回事?这都一个多月了,还在闹?”
谢:“也没有。”
柳:“得了吧。在我面前装什么啊。感情一事,你得叫我一声‘夫子’。”
谢:“……也不算什么大事,我能解决。”
柳世宗怎会听不出来好友的语气略带心虚,拍拍他的肩膀,好笑道:“你要是能解决,宴席就不会推迟,脸色也不会如此憔悴。——瞧瞧你眼底的青黑色,啧啧,跟冤死鬼也差不多了。”
谢庭钰怅然长叹一声。“好罢,事情是这样的……”
若将此问题看做一个复杂的案子,那就不能只看案发现场,得追本溯源,一路往前捋思路找线索,才能拼凑总结出最后的真相。
谢庭钰将锦州到玉京,一路与棠惊雨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地与柳世宗说了一遍。
即便他已经省略大量信息,柳世宗依旧能推论出整个故事大抵的模样。
柳世宗叹然道:“真没想到,你这生活非但不寡淡,还精彩的很,都能写一出百折千回的戏文了。”
柳世宗还说:“更没想到的是,你在爱情里,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谢庭钰没好气地说:“你笑够没有。”
很明显没有,柳世宗乐不可支,半是调侃半是指责地说:“你啊,真不是个东西。”
谢庭钰:“……”
今日是谁都能来骂他两句,甚至连路过的鸟都能冲他叽喳两声。
柳世宗扯下好友抬高挥动的手,朝梁上躲雨唧唧喳喳的小山雀看了一眼,笑道:“玄之,你几岁人了?居然跟一只小鸟计较。”
谢庭钰双手抱臂,略微生气地靠着梁柱。
柳世宗笑够了,开始指点迷津:“我想棠姑娘会离开,应该是误会你要将她送到别人府上了。”
“我怎么可能会把她送走。”谢庭钰站直,语气稍显激动。
“你是不可能,但她又不知道你是如何打算的。——据你所说,她以前在花楼里过得很不容易。那种地方,世情冷暖人心诡谲,她的心思自然比其他人要更敏感多变,态度也更凉薄冷漠。”
说到这里,柳世宗看向好友:“她在你的府里住了这么久,我们却从来不知道她的存在。接着你突然有一天,说要将她介绍给我们认识——然后呢?你并没有同她说明,为什么要介绍?介绍完之后又如何?她自然以为,你是要将她当做换前程的礼物送给他人。”
谢庭钰沉默几息,说:“既然有困惑,为何不来问我?”
柳世宗:“或许,在她的认知里,提出的困惑从来得不到解决,拒绝的下场从来都很惨,不如偷偷跑掉,还有一线生机。”
如今听来,也不过都是些浅显易懂的道理。
当时却苦思冥想,怎样也得不出答案。
——向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介绍完之后,要如何往下相处?——这个问题,其实连谢庭钰他自己都没有想清楚。
也不怪得她会理解错误。
谢庭钰再回忆近来发生的事情,忽然醒悟她原来早就得知缘由,结果不仅没跟他解释清楚,还换着花样折磨戏弄他。
——坏东西!这个坏东西!
他是觉得可气又好笑,怅然又感慨。
恨不得立刻飞身回到烟雨阁,与她说个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