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东龙大街夜市繁华，街长数十里，道路两旁店铺门前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灯火辉煌，青砖黛瓦的飞檐下，女子身上裹着薄纱，半个身子探出围栏，望着底下的公子少爷抛下绣帕，夹着娇滴滴的调笑。


    自从开设了舞坊，泰和楼内外到处可见浓妆艳抹的女子，那些寻欢作乐的贵人纷纷而来，络绎不绝。


    崔白玉面不改色穿过长廊，一露面便引来了四面八方的视线，几对纠缠在一起的男女见到她纷纷避让。


    其中一个男人喝醉了酒，忍不住好奇，抬眸多看几眼。


    那人一身浅蓝色交领襦裙，衣料蝉翼纱，薄如烟雾笼着身段，腰间松松系着条藕荷色的丝绦，上面还坠着枚羊脂玉平安扣，随着步伐轻晃，伶仃作响。


    唇上涂着明艳的石榴红口脂，衬得肌肤白皙如雪，而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她身后，打眼一看，是个高贵的大美人，可偏偏眼眸深邃而冰冷，里好似有潮湿的水光，但笑时又不见柔和。


    美得让人不敢靠近，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


    冷而不傲，艳而有骨。


    他又转过头看怀里的人，女子勾着他的腰带，嘴唇如同娇艳的玫瑰，笑道：“有夫之妇，你瞧什么？”


    男子觉得心情雀跃，嘴角忍不住上扬，亲了一下她，“你怎么知道的？”


    “方才吹过来一阵风，奴家瞧见她后颈上有咬痕，咬得不轻，”女子将胸口贴在他身上，红润的双唇微微张着，一脸娇羞地问，“你们男人都喜欢这样么？”


    男人心脏怦怦跳，有意戏弄她，探过身子靠近，“喜欢么？一会儿给你留几个。”


    女子娇嗔道：“你们都是属狗的，咬了要加钱。”


    “小美人要什么，都给。”说着，男人笨拙的将女子拦腰抱起来，走到旁边的树后面。


    现在的京城，酒楼多，歌妓多，乘兴吃酒玩乐的达官贵人多，沿街边乞讨的人也多。


    剖开盛世表象下的疮痍，贫富差距已经开始的极端化。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京城差不多就是这个情况了。


    此时，月上枝头，光线斑驳的映在她的脸上，崔白玉不觉低下眼眸，听见有人进屋，便轻轻把瓷碗放回案几上。


    兖州刺史全千帆与京城官员来往频繁，高一舟作为兖州巡抚，很快就能察觉到猫腻。


    他们二人之间有过节，若是继续放任他行动，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高一舟此次来京城，一是打探情报，二是投靠宸王。


    可他在京城待了一个多月，多次派人去王府送拜帖，都无人理睬。


    这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只能将目光转到他那个玩弄权术的王妃身上。


    高一舟双手递上文书，结果等了半天迟迟都没有动静，额头上生出一层薄汗。


    良久，崔白玉示意影卫接过来，缓缓开口道：“高大人应该不是来找我的。”


    高一舟心里咯噔一下，拿袖子擦拭额头上的细汗，“下官是特意来找王妃的，之前有幸和王妃在一张桌上吃酒，所以想着让王妃帮个忙。”


    崔白玉望着窗外的月色，过了许久，视线回到他身上，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高一舟本来就底气不足，被这么晾着，心里就有些发毛了，“下官是想请王妃说个情，让宸王殿下给下官一个机会。”


    崔白玉道：“什么机会？”


    事关重大，更危急他的小命，高一舟耐性不佳，见崔白玉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就把话都说出来了，“全千帆通敌叛国，下官手上留有人证，此事关乎边疆百姓安危，还请王妃一定要出手相助。”


    长久的沉默之后，崔白玉开口，“涉及朝政大事，还是慎重为宜，如果有证据，你可以带着人直接去找宸王，或者直接上奏朝廷。”


    “下官已经找过很多次，可宸王殿下行踪诡异，下官连个面都见不着，”高一舟顿了顿，“而且这事不能直接上报。”


    齐嬛和全千帆有勾结，他要是把折子往上递，势必经过齐阁老的手，自掘坟墓的事，他还干不出来。


    崔白玉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和王爷说的。”


    高一舟一愣，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崔白玉，神色中满是期盼，又紧张又迅速的说了句，“王妃，此事不是儿戏，您可一定要传达！”


    崔白玉安静地看着他，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那个........”这两日高一舟听闻了不少流言蜚语。


    坊间都说宸王和宸王妃的夫妻生活并不和睦。


    也是，两人之前是宿敌，要说没有隔阂是假的，“那个，下官此次来京城.......带了几个胡姬，能歌善舞，王妃要不要替王爷收下？”


    主动让出夫君的宠爱便能得一个贤德之名，崔白玉唇角似有春风，笑道：“高大人早有准备，我怎么好意思借花献佛？”


    高一舟诚恳道：“若是能帮到王妃，下官高兴还来不及呢！”


    崔白玉目光笑盈盈的，捏了捏纤瘦的手指，道：“那我就替王爷收下了。”


    纳妾这个事，她不是没琢磨过，说实在，她忍受不了，哪怕是权衡了利弊，也不能接受。


    京城之中，许多世家大族的主母为了名誉和得到家族认可，主动为夫君纳妾。


    主动纳妾........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还是别有所图，这个事都是在男权制度框架内的无奈抉择，就算再怎么看得开，放得下，也被迫扭曲自我，是屈服，是驯化。


    崔白玉嫉妒厌恶这件事，若是换作寻常人，她可以闹翻了天，谁都别想安生。


    可对方是赵丞，将来登基成为皇帝，她还能要求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这个时代皇权至上，赵丞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闹翻了天，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自挂东南枝。


    高一舟走后，崔白玉就让人把胡姬送到王府。


    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青青草原。


    这般想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乘着马车去了一趟桑榆舞坊。


    宸王府灯火通明。


    凉风习习，常昭刚从书房出来，抱着刀坐在一颗树下唉声叹气。


    玄虚笑道：“好端端地苦着脸做什么？”


    “我是心疼王爷，”常昭咬咬牙，看了一眼屋里的人，把说话声音降到最低，“讲真的，我觉得王妃这个人，心真的捂不热。”


    玄虚带着一丝不羁的笑，问道：“此话怎讲？”


    “我以为王爷娶了妻，就能有人陪着，谁曾想，这王妃还是个大忙人，这都亥时了，王爷军务都处理完了，她居然没回来。”这和尚的心有时候是黑的，常昭上下打量他一眼，反问道：“大师看不出来？”


    王妃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这句话他没敢说出来。


    “贫僧给二人算了过一卦。”玄虚坐到旁边的石墩上，取下了腰间的酒葫芦。


    常昭道：“卦象如何？”


    玄虚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说：“下下签。”


    下下签？常昭心内打了个突，咕哝道：“孽缘呗。”


    玄虚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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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一眯眼，吊着他的胃口，故作神秘道：“不是。”


    常昭道：“那是什么？”


    玄虚正欲开口，侍卫忽然跑过来，道：“参将，门口来了五个胡姬，说是过来伺候王爷。”


    胡姬？常昭无语至极，“王爷什么让这些人进过王府的大门，都赶走不就成了？”


    进院就是被杀的命运，无一例外，与其伤及无辜，倒不如别进这个门。


    侍卫一脸为难道：“她们说，是王妃让她们过来给王爷解闷的。”


    “还是王妃？”真是离大谱了，常昭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只想着赶紧把这件事压下去，“赶紧轰走，这事莫要让王爷知道！”


    旁边的玄虚笑得跟做贼一样，侍卫道：“王妃的近卫说要王爷一定收下，不要辜负巡抚的一片美意。”


    常昭：“.................”


    这是一定要把人气死才善罢甘休吗？


    赵丞走出房间，语气平静至极，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好似真的没有任何情绪，“人在哪？”


    玄虚眉心微微一跳，从心底突然窜起一阵寒意，侍卫抱拳行礼道：“回王爷，都在王府王府门口。”


    月光与灯火辉映，赵丞却站在暗处，道：“王妃。”


    那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诘问，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预示着风雨欲来。


    在场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侍卫道：“在桑榆舞坊跟着一群人吃酒。”


    崔白玉来得巧，今日是舞坊掌柜秋娘的生辰，姑娘们都聚在一起吃饭聊天，热闹极了。


    秋娘见她一个人上楼，想来想去，在旁边收拾出了空位，“王妃也来尝尝汾酒罢。”


    汾酒入口绵、落口甜，是大夏最烈的酒，她们这群小姑娘平日，最多也就喝几杯果酒。


    崔白玉落座，晃了晃手里的小酒盏，忍不住笑了一下，“谁定亲了？”


    秋娘脸颊泛红，低着头抿了一小口，眼眶发红，“我自幼父母双亡，要说亲人，只有在坐的各位姐妹，是你们一直支撑着我走到现在，还有王妃，王妃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伸手帮了我们，还洗白了我身上的冤屈，这杯酒，我该敬你们。”


    今日这酒局没有人情世故，大家都是以诚相待，崔白玉迎着她的目光笑了一下，饮尽了杯里的酒。


    只是过了一会儿，酒过三巡，崔白玉眼神尚且清明，但桌上的姑娘都倒下了。


    有的抱着酒坛子，说想家哭得好不伤心，有的倒在地上神志不清，说着胡话，应该是在骂负心汉。


    崔白玉微微叹了口气，让影卫将人都送回房间，自己一个人捏着酒杯，倚靠在窗前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生出几分愁绪。


    殊不知，身后有一双凛冽如寒潭的眼正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寒冷慑人。


    不知过了多久，影卫迟迟没有复命，崔白玉生出几分疑惑，回眸望了一眼，只见赵丞静静地盯着自己。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住了，两人对视片刻，崔白玉沉浸在某种思绪里，反应了好一会儿，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丞沉默着没有说话。


    崔白玉脸色带着醉后的倦意，缓缓开口，“看到人没？有喜欢的留下，不喜欢就先送到梅庄。”


    赵丞大步朝她走过去。


    崔白玉喝醉了，没能察觉到他眼底酝酿着晦涩的风暴，“没有喜欢的？”


    赵丞道：“你想我纳妾？”


    崔白玉靠在围栏上，眼波流转间，“这要看你怎么选，但我不喜欢跟人争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