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谈及当今陛下，张清时不由地想起起往日的种种。


    那时的陛下还是东宫中的太子殿下，鲜明热烈的性格，恰似冬日里一朵红山茶，渲染整个皑皑的苍白。


    他正也是如这般感染着年少的张清时。


    依稀记得那日他独自乘坐马车入了深宫，在一个无比陌生的环境和张阑一起受德高望重的太师面谈。


    太师虽面相严峻正气，但语气还是斯文有礼。


    问了二人学术上一些问题后，便问二人为何想要入东宫当太子陪读。


    张阑面对这种问题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回答的十分得心应手：“回太师，太师学识渊博，乃是我朝最顶尖的学者。我想入东宫陪读，一是为了能受太师熏陶，做个更有才华的人，后日能为我朝建设添砖加瓦，尽心尽力。


    其二，则是服侍太子左右，做太子殿下最忠信的忠臣！”


    太师听他这一番慷慨发言微微点头：“少年有志气的确是好。但，天下名师众多，我并不能称为之最，再者，你跟着我学和跟着他们学一样是是能为我朝效力的。


    这其二呢，我想你是弄错了太子陪读的这层含义。它不是用来培养某个人成为太子势力的一员，它只是为了辅助太子殿下学习而已。”


    张阑知晓答错，立马改道：“那臣甘愿成太子殿下的一块垫脚石！”


    听他此言，太师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再发其他意见，转头又抛给张清时同样一个问题。


    张清时望着尊师那庄严的眼眸时，心底难免有些没底，他也不知道太师想听什么答案，除此之外，他并不是很想来选太子陪读。


    可他又是被身后爱他的人全力推到这个位置上，他不得不争夺。


    于是，张清时稳住心神道：“禀告太师，我是想能够有自主选择未来生活的权利！”


    “噢？世家大族张家给不了吗？”太师仰起头，有些意外他的回答。


    “不是。”


    张清时虽再遭李氏怎么磋磨，但他们总归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也是懂得的。


    所以不可能将丑话随意说给旁人听。


    不过张清时还有他独特的见解:


    “在张府，父母宠爱、仆从纵容，我想终其一生只能在他们既定的路线和模样上成长。


    但若进了东宫，宫里人并不会因为我的身份而刻意厚待，太子殿下也不会因为我陪读而刻意迁就。


    在这宫中，所有一切都会要靠自己，而这样的话，我恰恰才能更加知道自己的心性，知道自己更适合哪条路，以及脱离父母去选择自己想要闯的那条路。”


    张清时说完，便紧张忐忑地看向太师，只见太师摸了摸那长长的胡须，颔首道：


    “你的想法倒挺新颖，不过——”


    “嘭——”


    突然地，一个蹴鞠从外端被踢了过来，猛力地砸在三人围谈的中间，硬生生地打断了太师的讲话。


    三人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去，却发现是一位同他们一般大，穿着一身浅黄色刻着牡丹花样的圆领袍的少年郎，此时还呲着笑容看着他们。


    张阑瞬间不悦的情绪就涌上眉头，低着眉眼问：“太师，敢问这位是谁？竟能在宫中如此喧嚣。”


    太师微微叹气：“一位爱玩闹的皇子，你们别理他便是。”


    “是。”


    张阑和张清时同应声，准备继续听太师谈论时，可那位皇子却依然折腾，语气欢快地朝他们喊道：


    “喂，你们把蹴鞠踢回来呀！”


    “喂，你们要不要一起过来玩呀？”


    面对皇子的热烈，这边的氛围却显得尤为冷淡，太师不理睬也不说话，仿佛似在等这片喧嚣过去。


    冷落冰霜的张阑也学着太师那样闭上眼无视，在静心地平复着被打搅的心境。


    而张清时却对上了皇子的眼神，皇子好像也很高兴有人回应他，便兴奋地朝着张清时挥手。


    许是感情太过激昂，张清时紧张地撤回了视线，转头落在了太师和张阑两个人身上，他们此时闭着眼像寺庙里端坐的大佛，不问世事，脱离凡尘，意境很高。


    张清时自觉惭愧地将视线收回，落到那颗竹编的蹴鞠上，他伸手将它捧起想归还于那位皇子时，却有些犹疑。


    他害怕他这一举动会惹恼太师，从而导致淘汰，这样他就辜负了奶娘与阿斗。


    但他不能辜负，捧起的手又逐渐放下。


    可外围的声音依然还在小声呼喊：“帮帮忙，还给我吧？”


    “……”


    张清时一时心软，还是捡起球，绕开太师和张阑，轻声迈步朝皇子走去。


    其实，在奶娘嬷嬷教导他自主选择前还教了他许多，比如居善心，行善事，这是人本身该具备并要贯彻一身的美德。


    嬷嬷和阿斗他们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在选择不辜负他们期望之前，他也不能选择辜负他们的培养。


    所以他毅然决然地去捡起那颗球，还给了皇子，不过还是端正神色地劝说道：


    “太师这会正在授课，虽不是殿下直系老师，但殿下也应尊师重道，尊重太子殿下，不过度打搅才好。”


    “好，本殿下知道了！”


    少年郎一把拿过自己的蹴鞠，嘻嘻哈哈地笑了一声后便继续蹦蹦跳跳地走了，留给张清时一个无拘无束又欢快的背影。


    张清时轻叹口气后也便继续回到座位上，此时，太师也睁开了眼道：


    “今日到此就结束了，你们两个都先回去吧。”


    “回去？”张阑睁开眼难掩疑虑道，“可太师貌似还没拟定太子殿下陪读人选呢？”


    太师则摆了摆手道：“无碍，几日后就会出结果的。”


    “太师——”


    张清时知道肯定是自己的行为惹恼了太师，才会被选择赶回去，可他回不去，他也不能回去。


    “我能不能在宫中等消息？”


    他只能极力地去等待一个微乎其微的机会。


    “你想干什么？”张澜反对道，“难道想借此机会偶遇殿下还是皇后？扮可怜求他们收留你吗？”


    “我没有，我也可以与宫里太监同居。”张清时争取道。


    “好了。”太师这下真是皱了眉头，“你把太子殿下和皇后看成什么人了？是一个什么都能收留的人吗？”


    “臣一时心急，还忘太师不要怪罪。”


    被太师指责，张阑瞬刻就哑了下去，不再反对。


    而后太师才问向张清时：“太监所居之地，可不如张府舒服，你想好了？”


    “想好了。”


    张清时坚定道，无论哪个环境也比得上他即将要回张府的环境好多了。


    就这样，围谈结束，张清时被分到一间“值房”，在那里同四五个太监居住在一起。


    而张清时就一个人小小的身躯夹杂他们大大的身躯中间，与他们睡在一起。


    宫里规矩多且活又累，还正值深夜，那些太监只是好奇地往小人儿瞧上两眼后便继续躺在床上酣睡，等天一早就起身去干活了。


    直到第二天傍晚这才有机会围在一起问他姓甚名谁？


    张清时虽然拘谨，但也依然真诚地向他们介绍自己：“我…我是户部侍郎张闻的儿子，张闻时。”


    “张侍郎的儿子，怎么会和我们住在一起？”一位太监抱着胸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是来选太子陪读的，太师说…要等三天出结果。”张清时委婉解释道。


    “哈哈哈，那不就是没被选上吗？”另外一位太监听后立马无情地嘲笑着，张清时立即感觉自己脸红上了，便抿着嘴，不想同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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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谈。


    而其中一个瘦瘦的太监瞧他这幅模样，更起了逗弄的心思：“是不是没选上，张侍郎会把你赶出府，所以才不敢回家？”


    一语中的地，刺中张清时的内心，他突然当下就想捂着耳朵找个角落躲藏，以来躲避他们的围攻。


    可他们硬生生地又要将他扯出，继续撒盐：“要我说，如果张侍郎将你赶出府了，你也是可以考虑跟我们一样做太监的嘛！”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嘲弄。


    “够了！”


    有一个高大的太监从门外进来，喊停了众人的笑声：


    “要是太师不选择他，那还会留他在宫中吗？”


    “真的吗？”


    小小的张清时灰暗的眼睛里又燃起一阵光亮。


    “我不知道。”高大的太监摇头道，“是我的猜测，不过没到最后一刻，谁都说的不算。”


    谁都说的不算？模棱两可的答案，张清时还是将那句话视为安慰，选择继续在宫中待着。


    毕竟结果还未出，他不能比别人先丧失志气。


    于是，第三天一大早，张清时同那些太监一样早起，收拾妥帖后便早早来了太师授课的地方等待。


    等待那个定他终生的结果。


    不过，直到烈日当空，都一直未见太师身影，张清时心中难免打起了退堂鼓。


    低着头心里想着要不还是回去等消息时，一阵笑声又引起他的注意。


    “哈哈哈，你真傻，怎么会选择在这站这么久？”


    张清时一抬头，发现亦是那日遇见的皇子，他正在一处亭内高兴地朝张清时挥手。


    可张清时今日本就不欢快，又撞见他的嘻弄，心情更加跌落谷底，于是绷着一张脸行礼道：“见过殿下。”


    “怎么？见到我不开心？”皇子并不是不会察言观色。


    “没有…”张清时弱弱道，“只是日头太毒了。”


    “那要不要陪我一起出去玩？”


    说着说着，那个皇子亦然走到他的面前，弯着腰，探着头，像只小猫一样从底下观察着人的神情。


    “不了。”张清时落寞地拒绝道，“或许今日以后，殿下就不会再见到臣了。”


    “为什么呢？”皇子抬头，一脸疑惑地问。


    张清时看着皇子天真的眼神，微微叹了口气，每个人的境遇不同，感受也不同，他何必将自己苦难的事情一遍遍说与他人听，岂不是又要引起一阵嬉笑。


    “回殿下，无他。”


    说罢，张清时抬腿就要赶回太监房，收拾他那简陋的行李，打算去凡世间做个流浪的文人骚客罢了。


    “诶，等等。”


    皇子拦下他。


    “你陪我玩，我就让你当上太子陪读如何？”


    “……”


    张清时摇了摇头，一个普通皇子怎能干预太子太师选人呢：“不用了，殿下。”


    “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皇子一边小跑着跟上，一边举起手指在额间发起誓来，“况且，就算我说的是假的，那回去之前陪我玩一会儿又如何？”


    “不是说什么，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你就陪我一下下嘛？”


    皇子拉扯着张清时的衣袖，撒娇道。


    “……”


    张清时顿住脚步，想拒绝皇子，但又对上那张天真烂漫脸上一双狡黠的眼睛时，又忽然改变了主意。


    反正将来他的生活也是负重前行，既然还选择做一名骚客，不如就从现在做起：


    “好，我答应你。”


    “好啊，我终于有伴喽！我终于我有伴喽！”


    皇子高兴得在地上手舞足蹈了起来，他的快乐太简单，仅仅是因为一个伴。


    但是那时张清时也没想到，这一次选择，也是影响他一生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