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岔路口

作品:《热恋谎言[破镜重圆]

    “不用,我可能明后天就过去深城。”


    程月萤边拿着手机和梁灼讲话,边脱了外套挂在一旁,走去开窗,前置镜头随着她的走动稍有些晃,没有对准。


    梁灼只能看到她忽隐忽现的白皙侧脸。


    “故地重游么?”他想起分开前那个短暂到无法称之为“共游”的深城之旅,幽幽地说:“我对这个地方有些心理阴影。”


    程月萤被梁灼逗笑,她把镜头转向自己,轻咳一下正色道:“算故地重游吧,我问到了程誉升当年的师傅。在开始新生活之前,我想去弄明白一些事情。”


    她不想带着过去的雾霭与梁灼重新出发。


    这样的话程月萤没有告诉梁灼,但梁灼已经习惯了她的内敛,她不说,梁灼大概也能猜到。


    他神色温柔地看了一会儿程月萤,说:“你几时过去?我陪你一起。”


    “担心我啊?”程月萤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人陪。再说了,你才刚回去没多久。”


    “担心你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也想覆盖掉上次的记忆。”梁灼叹了口气,又用那种幽怨的语气说道:“我实在不希望,一到这个城市,就又想起……”


    “好了好了。”程月萤举手叫停,“我答应,真是败给你了。”


    -


    程月萤次日坐上高铁南下。


    路途遥远,这趟高铁路线几乎要跨越小半个中国,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沿路飞速后退的陌生景色。


    十几二十年前,应该也有两个充满憧憬的年轻人看过相似的景色。


    那个时候还没有高铁,绿皮火车从北到南大概要走29个小时。大批年轻人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出人头地的渴望,挤在绿皮火车硬邦邦的座椅上,眼神掠过窗外萧瑟的城镇,迁徙一样奔赴改开后充满传奇的南方城市。


    程誉升和越清茹都曾是其中之一。


    会后悔吗?如果知道未来是现在这样。


    程月萤看了一会儿,闭上了眼。


    这个时节昼长夜短,到站的时候天刚擦黑,深城的夏季有一种黏腻的潮热,车站里开了冷风,但人实在太多。


    一下车,程月萤就把罩衫脱了,只穿一件绿色的吊带长裙,车站的灯光打下来,整个人身上有股莹润的光芒,抓人眼球的漂亮。


    梁灼在出站口等她。


    他没有穿得西装革履,穿了件墨绿色的T恤和休闲裤,头发随意抓了个型,看起来像个异地恋的男大学生。


    程月萤远远看见他,快步走过来,握住梁灼的手。


    “哇,”梁灼声音里有些笑意,“我们今天穿了情侣装。”


    程月萤被他带进车里,空调一吹,才算活过来,闻言笑道:“我高中之后,就没听到人说这个词了。”


    司机发动了车,向着程月萤给的地址出发。


    他捏一捏程月萤的手指,“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说我幼稚。”


    程月萤不说话,只是笑,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梁灼身上的衣服,突然觉得有些眼熟,“这个衣服……”


    她顾忌前排开车的司机,附在梁灼耳边轻声问:“看上去好眼熟,你是不是给我穿过?”


    她第一次去梁灼常住的家里,没有换洗的衣服,把梁灼的T恤穿成了连衣裙。


    梁灼有些意外,“你还记得?”


    程月萤点点头,“我还记得,那时候在心里吐槽你难伺候。”


    她皱着眉陷进回忆里,“好像是你非要吃我手上的冰淇淋,勺子递给你又不开心。”


    梁灼又捏一下她的手指,把前后排的隔板升了起来,“笨,我哪里是要吃冰淇淋,我的意思是让你亲我。”


    “来,”他俯下身,“给我亲一下。”


    入夜,深市已经是另一种喧闹。高楼林立之间,目的地商场的灯光不算耀眼,这里是全国最大的贵金属批发市场,各种金饰珠宝门店挤在一起,到处都是关于黄金的宣传字样。


    他们来的时间不巧,不少铺面已经关了,游客也都在往外走。


    程月萤按着资料上提供的地址找到那家打金店。


    “刘记金艺加工”藏在商场四层的转角处,铺面很小,里间摆着金饰加工机,墙上挂着发黄的荣誉证书和资格证书,空气里混着焊金的味道。


    和周围装修时髦的珠宝店对比鲜明,这里像被时代遗忘的角落,安静、固执地活在上一个年代。


    玻璃柜台后是老式的工作台,一个看起来七十多岁的男人眉头紧锁,戴着老花镜,略微低着头,大概正在理今天的账本。


    程月萤和梁灼走进门,脚步声引得对方抬起头。


    “您好。”程月萤轻声问:“请问您是刘翰东,刘先生吗?”


    “我是,您是要加工什么?今天打烊了,最快得明天。”


    那人抬头,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方,目光从镜片上方扫来,原本还无意地往这边看一眼,却忽然顿住。


    目光在程月萤脸上停了一会儿,怔住了。


    “你是……”他声音低下来,试探开口:“阿升和……清茹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程月萤点点头,声音有些发涩:“我是,我叫月萤。您是……程誉升当年的师傅吗?”


    梁灼沉默着握紧了她的手。


    刘翰东摘下老花镜,眯起眼看她,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几秒,他叹了口气,说:“我前几年在阿升的案子上做了证人,你是来替他寻仇?”


    “不是。”程月萤怕他误会,摇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想弄明白我妈妈年轻时候的事情,她没有告诉过我。程誉升他……他也在骗我。”


    “刘师傅,”她有些焦急地看着他:“除了您,我不知道还能去找谁了。”


    程月萤的声音有些大,旁边店铺下班的店员好奇地看过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梁灼安抚性地抱了一下程月萤的肩膀,问刘翰东:“刘先生,方便的话我们就近找个包厢聊一下,可以吗?”


    刘翰东放下手里的笔,神色复杂又怅然,仿佛被岁月扯回某个早已尘封的旧梦,“好吧,等我一会儿,我关店。”


    刘翰东带他们去了附近茶楼的雅间,程月萤被梁灼牵着手,坐在他对面。


    刘翰东只微微低着头,像在思索什么,等服务生退出门,沉默才被打破。


    “他那会儿,才十七八岁,从老家过来,买完车票手里连租房子的钱都没有。”


    刘翰东叹了口气,目光微微发沉,“我那时候店还在别的地方,一共才两个人手。他挨家挨户敲门,来到了我这里,说自己能吃苦,我收了他。”


    “阿升年轻的时候人机灵,也踏实肯干,那会儿整个珠三角治安都不好,晚上需要人睡在店里,他年纪最小,其他店员总找借口让他轮班,他也不恼,铺盖一卷就睡地板,真的是吃过苦的。”


    “那……他当时和我母亲是怎么认识的?”程月萤问。


    “清茹啊……”刘翰东微微一笑,“小姑娘来这边读书,有一天陪同学来改戒指,看到阿升了,阿升那张脸你也知道,得小姑娘喜欢,后来就经常看到清茹自己来我们店门口。”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程月萤轻声问。


    “没有,阿升总拉着脸把她往外赶呢。”刘翰东摇摇头,“我们一开始也奇怪,觉得他是不是傻:你一个打工仔,人家一个大学生看上你了,你还拿起乔来了。”


    “后来有一次一起喝酒,喝多了他在那里哭,说自己和清茹是一起从孤儿院长大的,从小东西就不够吃,清茹瘦瘦小小的,谁都抢不过,她叫阿升哥哥,阿升就帮她抢吃的。”


    程月萤声音一片涩然,“他跟我说过……我以为都是假的。”


    “阿升跟你说过吗?”刘翰东有些意外,“那他有没有说后来的事情,后来有人看清茹乖巧,想要领养她。阿升舍不得,从中使了坏,后来听到清茹跟院长哭着说想读书,阿升觉得没法面对她,就从孤儿院跑了。”


    故事在这里有了岔路口。


    人总是习惯美化自己,即使是日记也不可信。


    程月萤想起程誉升说的话,他说自己先被领养,越清茹舍不得他,所以他没走,长大后打工挣钱供她读完大学。


    她感觉到一股荒谬的笑意,“清茹……我妈知道这件事情吗?”


    “应该不知道吧,”刘翰东摇摇头,“她还把阿升当成小时候帮自己的小哥哥,想对他好,但是越这样,阿升可能越愧疚吧,就想推她走。”


    “但是后来,”说到这刘翰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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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眉头皱了起来:“后来他就变了。”


    程月萤心口一颤。


    刘翰东的指尖在茶杯沿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整理模糊的记忆,“起初他也还老实,挣了点钱就给我买根好烟,年轻人学东西快,还帮我照看账本。但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想出去‘跑点别的’。我问他跑什么,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我心里就开始犯嘀咕。”


    “后来呢?”梁灼插了一句。


    “后来阿升选了一条更快的路,同行告诉我说,在珠宝交易所那边看到他混得挺熟。”刘翰东顿了顿,“那会儿交易所才刚成立没几年,很多东西还不规范。有些内地人拿着黑钱急着洗白。买金器、宝石,再通过珠宝拍卖或回购渠道转换成港币或外币,绕开审查。阿升不知怎的搭上了线,赚到了第一笔大钱。”


    说到这,他眉眼里有些难掩的惋惜与担忧,“我劝过他,我说这路不好走,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叫洗钱吗?那不是你能碰的。他表面答应得好,转头就不见了人,嘴上叫我一声师父,心里早就飞远了。”


    程月萤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嘴唇发白:“然后他开始和我妈妈交往,对吗?”


    “是啊。”刘翰东点头,“刚开始他还躲着清茹,嘴上说对不起她,不配。但人有时候一旦尝到钱的甜头,就会慢慢把心里那点‘不配’和‘愧疚’掰碎了吞下去。后来啊,我也看开了,他偶尔回来店里,烟一叼,笑着对我说:‘师父,你当年不是也想开分店吗?我现在有钱,能帮你干这个。’”


    “您没答应。”梁灼说。


    “我当然没答应。”刘翰东冷笑一声,“他的钱怎么来的,我心里清楚。那不是正道的钱,我拿得安心吗?而且他自己也清楚,他不是来帮我,他是想让我替他洗白。”


    他抬头看了一眼程月萤,语气微顿:“那时候我也看出来,他对你妈妈的态度变了。有时候带她出去吃饭、买衣服,倒也大方,可那份心……不再像以前那样单纯。”


    “有一次他回来找我,眼睛都是红的,说清茹怀了他的孩子,清茹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我当时一听就急了,我说你这不是坑姑娘吗?他说会负责任的,他们已经去扯了证。可我看他那天眼神,就觉得他不是因为责任去结婚的,而是因为恐惧。”


    “恐惧什么?”梁灼问。


    “恐惧自己走得太远了吧。”刘翰东长叹,“那时候港岛还没回归,可是消息已经放出来,说回归以后会加强金融监管,到时候很多之前的暗道都要封。阿升急了,觉得得在那之前翻身,彻底脱离底层。可那时候他在内地混得太深,太多人知道他手脚不干净。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他看向程月萤,眼神带着复杂的怜惜与痛惜,“他说,‘我得走了,得去港岛。清茹怀孕也好,正好给我个理由带她走。’”


    刘翰东收回视线,语气忽然有些沉重,“你母亲在港岛过得并不快乐吧?”


    程月萤胸口一窒,几乎无法呼吸,越清茹在港岛有过短暂的快乐,被那张老旧相片捕捉,在那里,越清茹想好了要给她起的名字。


    她那样期待女儿的出生。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仓促地回到自己出生长大的小城,把结婚证涂得不辨面目,孤独地把自己抚养长大。


    这些后来事刘翰东不会知道,自己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他就那么走了?”她声音发哑。


    “走之前来找过我一次。”刘翰东望着窗外灰蓝色的天幕,“带着清茹来跟我吃了一顿饭。阿升去结账,清茹很小声地跟我说:‘刘叔,我有点儿怕,我不想去。’”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是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刘翰东轻轻道,“你妈妈是个好姑娘,她没有做过错事,只是她一直信错了人。”


    茶楼的灯影摇曳,隔音门外隐隐传来服务员的走动声,房间里却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程月萤坐着,一动不动。


    梁灼握着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掌心的骨节,像是在默默安慰。


    “她就没有……想过离开他?”程月萤哑着声音问。


    刘翰东看着她,神色忽然有些难辨。


    “想过。”他说,“但她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