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幽、李含章乘着高祖皇帝的腾云术，不稍片刻就到了寺阳洞外。


    三人落地，仅仅不到月余，纪幽惊奇地发现寺阳洞竟好像换了一番天地。


    原先洞外一直枯萎干燥的藤蔓居然在初冬寒冷之计翠绿茂盛，甚至在枝丫间生出朵朵俏丽的花儿来。


    寺阳洞是婆婆一手打造，洞府变化皆与她的法力与心绪息息相关，看来婆婆应是察觉到了高祖皇帝的事情出现契机。


    就是这丛丛花蕊知不知道自己面临的不是等待已久的甘霖，而是毁灭一切的熊熊烈火。


    按照之前说的，先由纪幽前去与岚华交涉，李含章看着纪幽头也不回的进了洞，徒留自己与这个三百年前的祖宗独自相处，真是有些孤立无援，百感交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高祖皇帝器宇轩昂，背手而立，目眺远方，好像全然没有主动与自己说话的意思。


    但毕竟是自己的老祖宗，该有的礼数与尊敬还是得有，没有高祖皇帝哪来的大越的天下。


    李含章壮了胆，踱步到李代峥身旁，搭话道：“高祖皇帝，没想到您真的成仙了，当神仙的日子如何啊？”


    话说出口，李含章更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也不擅长说话，还是与九重天外的仙人，而且这仙人还是对自己异常冷淡的老祖宗。


    李代峥将眼神飘过来，淡淡回道：“成仙即承天道，以六界万物为己任，没有日子如何一说。”


    李含章哦了一声，但心底腹诽，说的好像大公无私似的，但现在又是为了前尘的纠葛下凡来了，而且大有可能曾经做出过抛妻弃子、杀妻证道的事来。


    李代峥第一眼看到这个世孙时，就倍感失望，作为自己的后代，大越的储君，身上竟然连自己一丝杀伐决断的身影都无，虽说样貌气质俱佳，但总透露出一种不谙世事的老好人气息。


    已经在走下坡路的大越，需要的不是这样的储君。


    自己殚精竭虑，不顾天规，为保大越基业千秋万代，强行为后世子孙留下通信的信物，可这些蠢材仅仅三百年，就将江山丢了大半。


    难道当初提前知晓了天机，反而是有违天道，最终要反噬自身吗？


    岚华不就是当初的恶果。


    李代峥出神，戎马一生和三百年的仙界生涯，还是第一次生出了这样的怀疑和怯懦来。


    李含章也不再搭话，正准备离开，突然李代峥又出声道：“你登基后，要如何对待本座的江山。”


    李含章抬眼，平静说道：“大越与北魏积怨已久，势如水火，朝中主和与主战两派不相上下，但当今圣上仍是一味退让，是已大越常年屈于北魏之下，我若登基，势必重武练兵，一雪前耻，北伐是我毕生夙愿，但可惜我才回朝半年，如今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了。”


    李代峥听后，心中惊诧，这才扭过头，用正眼仔细看向李含章。


    是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瘦弱和煦的皮囊下竟还藏着这么一颗重振家国的心，比他的父皇可强太多了。


    不看还好，仔细看了两眼后，李代峥惊诧之余竟然发现身侧的这位世孙好似不是普通凡人。


    李代峥更加重视了，心里捏了决使出法力准备好好瞧个究竟。


    果然是七世仙胎。


    好，真好，李氏一门若是能再飞升一人，自己在仙界也有得力的帮手了。


    李代峥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李含章，不禁希冀起来在仙界一族两人成仙将是何等风光。


    想了许久，觉得这孩子性格还是有些平煦，需得提点一二，于是出声道：“你好好的朝着你的目标前进，切记，路上出现任何阻碍和诱惑，都不要停下脚步，凡尘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以后你定会前途无量。”


    此话一出，李含章算是听出来了，高祖皇帝这是看出自己是仙胎了。


    可是成仙后都会像他这般冷酷无情吗，那样的成仙又有何意义。


    李含章装作不懂，正要道谢，洞中却倏地一阵巨响传来。


    李含章赶紧扭头，与李代峥沉重对视一眼，两人便赶紧往洞内奔去。


    纪幽进了洞，果然洞内比洞外变化更大，满洞皆被缤纷繁花覆盖，还多出了些许柜椅窗幔，恍若进入了贵族女子的闺阁。


    “婆婆，我回来了。”纪幽试探喊道。


    话音刚落，岚华就走花丛后走了出来，一月不见，她好像又年轻了不少，身着胭黄的轻衫，拖地的烟笼梅花百褶裙，腰系软烟罗，一头青丝梳成刚成婚的妇人头髻，皮肤光滑细腻，气若幽兰。


    脸色喜气难掩，整个人好像从内而外地散发着柔情，面露关切地向纪幽说道：“阿幽，你回来的正好，看看婆婆这一身衣裳怎么样，都几百年没穿过这么鲜艳的衣裳了。”


    纪幽盯着岚华，她的脸庞娇艳如花，挂着过分夸张和狰狞的笑，眼神却是枯槁老妪的死沉和阴森，二者堆砌在一张脸上，说不出的怪异和可怖。


    “好看，婆婆这身衣裳真好看。”纪幽僵硬回答。


    岚华听到，笑的更狰狞了，嘴角深深弯起，弧度渐渐变大，眼神却仍是一团死水，她继续问道：“那你说，阿峥见了会喜欢吗？”


    岚华好似不知自己现在这张脸庞是多么怪异，三百年来吃人魂魄的邪魔外道恢复了年轻的皮囊，还妄想装回曾经的神态，却不知自己骨子里散发的偏执和疯狂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


    纪幽一时无言。


    岚华又笑了，道：“阿幽，你还装什么，婆婆都知道了，你不是去了阿峥的皇陵了吗，你定是帮婆婆找到阿峥了是吗，我就知道你从小天赋异禀，一定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纪幽心思百转，婆婆将阿豆抓走，想必对自己干的事情并不是完全清楚，而且对自己十分不信任，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有异心，是不会突然大发好心帮她去寻找自己的夫君的。


    自己究竟对三百年前的事知道多少，自己的意图是什么，婆婆想必并无十分把握探究清楚，所以才抓了阿豆以防万一。


    纪幽平静回道：“是啊，我去宫里取太子的魂魄，偶然听闻宫里的道士说在高祖皇帝的皇陵里能够见到高祖皇帝仙身，于是就去碰了运气。”


    岚华猛地上前一步，激动问道：“之后呢？你见到他了？”


    纪幽回道：“婆婆您不是您都清楚吗，是，我的确见到了他，而且可以帮婆婆您见到他，见到您朝思暮想了三百年的夫君。”


    岚华那双一直混沌的眼睛陡然蓄满了泪水，嘴角止不住地抽动起来，她拽住纪幽的前襟，痴痴问道：“真的吗，你真的见到他了，果然是真的，好，好，太好了，快告诉好，如何才能见到阿峥。”


    纪幽平静回答：“恭喜婆婆得偿所愿，但是在见到高祖皇帝之前，我想见见阿豆。”


    岚华嗫嚅道：“好，她好着呢。”


    现在的她整个人都处于即将见到夫君的狂喜和期待之中，纪幽说什么她都会同意。


    岚华随手捏了个决法，洞顶的藤蔓就豁开了个口子，猫身的阿豆倏地掉了下来。


    落到地上，化了人形，纪幽赶忙将人拉在身后，见阿豆周身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纪幽面向岚华，说道：“我在皇陵已与高祖皇帝约定了时日，就是今日，不稍片刻他就会到寺阳洞。”


    岚华听后，狂喜更显：“一会儿就会到？”


    岚华整个人更加开心，甚至呈疯癫状，边说边奔向床边的铜镜，自言自语道：“我的发髻没歪吧，阿峥看到我一定会很开心。”


    纪幽见她如此痴心之状，不由心生唏嘘，三百年的坚持只是一个错付的笑话。


    世间多有痴情女，可笑负心薄情郎。


    可自己呢，更加可悲，只是这场笑话里无人在意的牺牲品罢了。


    岚华照了镜子，整理了仪容，慌里慌张就往洞外跑去，喃喃道：“阿峥马上就到了，我要赶快去洞外等他。”


    纪幽见她疯状，心觉更加讽刺，伸手拉住岚华衣袖，郑重问道：“婆婆，你可对我有过一丝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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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华扭头，心似不解，会问道：“愧疚，愧疚什么？”


    纪幽苦笑，不自觉的声音抬高：“三百年来，我在你的控制之下，没日没夜地替你寻找仙魂，做尽我不愿意之事，还有忍受你用来控制我的蚀骨丹之苦。如今我帮你得偿所愿，三百年，三百年了，婆婆你难道对我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岚华听后，嘴角嗤笑，甚至笑出了声，用一种甚为轻蔑的眼神看着纪幽，道：“我为什么要对你愧疚，你还要谢谢我呢，没有我，你就是个没有归宿的孤魂野鬼，是我给了你栖身之所，再说你取仙魂不也给自己增加修为了吗。”


    纪幽难以置信，立刻反讥道：“如果我不是至阴魂体，你会收留我吗，我已经死了，我是只鬼，你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困了我三百年，为什么做了鬼也不让我安生！”


    岚华笑得更大声了，好像听到了天底下对可笑的笑话，她眼神狠厉起来，冷冷道：“你应该感到庆幸，比起那些被练了魂的仙胎，我还留了你一条命在。”


    “那些无辜的仙胎，还有我，就活该为你的痴心妄想献祭吗？”纪幽嗤声问道。


    同为女人，纪幽对这个婆婆还有几分怜悯，但没想到她已经腐朽恶毒到不可救药，那些怜悯给任何人都不应该给她。


    岚华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领回来的小女孩对自己顶撞，印象中她一直谨小慎微，连话都不多说两句，面对自己总是怯怯懦懦，而且单纯的要命，只要给她承诺些好吃的，什么术法都能很快学会。


    后来她渐渐大了，去外面见识的世界变广了，心思也变多了，渐渐地好像脱离了自己的手掌心。


    简直是可笑，一个六界不容的散魂，连畜生都不如，还妄想讨要主人的愧疚。


    岚华俯身逼向纪幽，一字一句顿道：“为了成仙，你们算什么，你可知三百年来我所承受的无尽的孤独，我对阿峥的思念和仅剩的回忆就像是漩涡中沧海一粟般的浮萍，只有一根线，一根看不见的线才能让我抓到它，只要我紧紧拽住这根线，就能撑过时间的洪流和无尽的沉溺，只要吸了足够的仙魂，获得无上的法力，我就可以飞升，我就可以见到阿峥。”


    “你以为你的阿峥很想见到你吗？你以为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谁？”纪幽觉得可笑至极，开口大声讥讽道。


    岚华彻底被激怒，脸上青筋暴起，瞬间洁白无瑕的面庞好像崩裂了一道细小的裂缝，她目眦欲裂，紧盯着纪幽吼道：“你知道什么，休要拿阿峥胡言乱语，今日我不想动手，趁我还想留你一条贱命，赶紧滚。”


    几百年的不甘此刻全部挤满心头，纪幽不是懦弱良善之辈，她恨眼前之人恨到了骨子里，报复欲顷刻膨胀，她上前贴近岚华，盯着她脸上不断变宽变大的裂缝，挑衅道：“婆婆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你的阿峥对你早就情断义绝，今日下来就是来诛杀你的。”


    岚华自是不信，愤怒挥袖：“你胡说，你胡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纪幽被法气弹出几米开外，身体重重被摔倒洞壁之上，不过这点小伤对纪幽来说不是大事，她轻飘飘地站起来，又继续狠狠说道：“


    你以为你的阿峥是什么正人君子、缠绵情郎，当初不过是觊觎蜀地的兵马和权势才娶了你这个被情爱迷了眼的蠢妇。他功成名就后就将你弃如敝履，甚至为了他的霸业想要你的命！”


    “你胡说，你胡说！不许你诋毁我的阿峥！”岚华彻底癫狂，好像心头最不愿意暴露的阴霾幕布被人残忍撕裂开来，伸出枯槁如朽木的手掌就要向纪幽袭去，可是她情绪过于激动，整个身体都在崩溃颤抖，理所当然失了准头，被纪幽轻轻躲过，甚至反被捏住了臂膀。


    纪幽扯过她瘦弱的肩膀，一把拉过，直视那张已经崩裂了无数条细缝的扭曲脸庞，一字一顿道：“婆婆这双胳膊用着很不习惯吧，不仅连你原本臂膀万分之一的秀美都没有，甚至还十分不新鲜，没几个月就发臭发烂，靠着仙魂丹才能勉强维持。


    不过也对，乱葬岗里死人的胳膊当然不如活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