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裴卿卿
作品:《玉面杀神总在觊觎我(双重生)》 前世,温棠梨在温府称得上一句小心翼翼,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学会了如何读懂大人的思想,听懂弦外之音,还有那些语言的艺术。
所以裴砚之带着她去见秦临的时候,她反倒出奇地镇定,只希望能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
裴砚之带着她在回廊间穿行,裴府实在是太大了,楼阁错落有致,连他都拿不准秦临此刻身在何处。
前些年,夫人虽腿脚不便,却总能愿意外出游玩,山竹坞、藕花塘、雪梅墙……
腿脚困得住人,困不住心。
“母亲在哪?”裴砚之随手拦住一个捧着茶盘的丫鬟。
丫鬟福了福身,“回二公子,夫人方才往藏书阁去了。”她抬眼悄悄打量温棠梨,又补充道:“带着银翎先生一起。”
秦临的腿伤原是当年沙场征战时落下的病根。
那一箭穿透铠甲,伤了筋脉,偏又遇上连日阴雨,待班师回朝时已误了最佳医治时机。
太医院的圣手们轮番诊治,银针药石都用遍了,那双腿终究是再无知觉。
这些年旧疾如影随形,先是早年肩胛的箭伤每逢阴雨便钻心地疼,后来连执笔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
几年前,深秋咳血,御医诊出肺痨那日,秦临不得不收敛了别的的心思,终日与轮椅为伴。
清越的笛声在藏书阁内流转,银发如雪的仙人倚窗而立,薄唇轻抵竹笛,奏出一曲冰原之歌。
秦临端坐书案前,左手执狼毫笔,腕骨嶙峋得几乎要刺破肌肤。宣纸上的字迹歪斜,实在算不上好看。
这般不堪入目的书信,却在案头堆成了小山。最底下那封不知是多少个春秋前写就的。
“母亲既写了家书,为何不让儿子代寄?”裴砚之念出了秦临写的信,“裴郎,我很想你。砚书可还安好?”
秦临倚着轮椅转过木着的半张脸,五十余岁的面容虽染霜色,眉骨间仍存着将门虎女的凌厉。
她拢了拢信件,将纸笺丢出窗外,湖面顿时红鳞翻涌,数尾红鲤争相跃起。最壮硕的那条张口衔住信纸,转瞬便与其他鱼群分食殆尽。
转眼间,化不开的相思便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秦临托着下巴,扬起了优雅的脖颈,倒像是岁月也在这后门深宅里,为她停驻了脚步,竟瞧不出眼角半道细纹。
“没想他。”秦临的声音依旧平静,“他若是还有半分念家的心,早该回来了。”
裴砚之右膝触地,玄色锦袍在地板上铺展开来。秦临这才微微垂首,鬓发从肩头滑落,这位曾策马踏破敌营的将门虎女,此生除却面圣,从不肯仰视他人。
“夫人贵安。”温棠梨行了个礼。
秦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温棠梨抬眸浅笑,“夫人盛名,臣女早就有所耳闻了。”
“与你想象中的模样,相差甚远吧?”秦临枯瘦的指节缓缓收紧,隔着锦毯掐住那双早已无知无觉的腿。
当年单枪匹马闯过敌阵的女将军,如今困在轮椅上。
温棠梨眼波流转,忽而莞尔一笑,“确实不同。”
不过对此,温棠梨似乎有着独特的见解。
“坊间传闻总将您与裴将军比作战神,说您二位长枪与弓矢合鸣时,连边疆的白狼群都要退避三舍。”
她望向秦临消瘦却依旧挺拔的脊背,笑意更深了几分,“可如今亲眼所见,倒觉得那些传说反而格外单薄。”
秦临默默地听她说着。
在双腿还未失去行动能力前,秦临便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女将军,残疾后一个人治理偌大的裴府家业,府中事务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话毕,温棠梨咽了口唾沫,她并不是在说些漂亮话讨好秦临,这些都是有感而发。
秦临沉默了,她望向窗外,阳光正明媚,透过雕花窗格挥洒进来,恍惚间,远处的蓝天白云变做一个个人影。
父亲、母亲、裴郎、砚书、砚之……
还有自己。
她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正策马而来。
那个能单手降服烈马的女将军,那个在战场的箭雨中厮杀的女疯子,如今都化作了轮椅上一道沉默的残影。
世人总爱计较结局:败于腿疾,困于轮椅,终成废人。
秦临的一生,从不是以成败论英雄的故事。
温棠梨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蝶翼般的阴影,显出几分灵动狡黠。
秦临吐出口浊气,嗤笑一声,身型懒懒地靠在轮椅上,“小丫头这张嘴倒是舌灿莲花怕是连死鬼都能哄得还阳。”
难道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温棠梨面上不显,只微微偏头,“夫人觉得臣女在阿谀奉承?”
“不,很对。”她忽然低笑,“这双腿废了是真,可我该杀的人一个没少,该护的人全都周全。”
“人活一世,但求恣意。”秦临抬眸,“你与温五小姐之事,我与裴郎不置可否。放手去做吧,你的性命无人可取。”
话音骤止,她抬手示意。廊下侍女悄步上前,推转轮椅,藏书阁阁门缓缓合拢,将众人隔绝在外。
“多谢母亲!裴砚之展眉一笑,眸底映着明澈天光,坦然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这世间貌似从来没有他不敢走的路,亦没有他不敢爱之人。纵是稚子顽劣时,到如今长身玉立,那一身意气,似乎从未折损半分。
银翎收起玉笛,问:“需要我做什么?”
裴砚之同他解释了一遍,部分地方由温棠梨进行补充。
“知道了。”银翎离开了。
暮色渐染,今日也如一个初秋的傍晚,再普通不过了。
裴府后院围出一方小天地,石板缝里钻出几株野草。
竹编簸箕错落有致地铺在藤架下,玫瑰、芍药、木棉。
风掠过花影,抖落几缕清甜香气。
三两个丫鬟踮脚收着晾晒的被褥,新晒的棉絮裹着阳光的暖意。
温棠梨双手攥紧秋千麻绳,足尖轻点,裙子便随着那起伏的弧度翩跹翻飞。
“从刚见面的第一天起,我就很好奇了,卿卿是你的小名?”温棠梨侧眸问他。
裴府的秋千做工真好。
裴砚之整个人双腿用力蹬着地面,秋千骤然荡起半人高。
风声里传来他短促的应答,“嗯。”
“就叫卿卿?”
这次应得响亮,秋千又蹿高几分,“嗯!”
“裴卿卿?”
“别这样叫我。”绳索忽然一滞,他靴底擦过地面,砂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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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你叫就听着好别扭。”
这个小名确实和裴砚之的气质不太相符,但正所谓,人越缺什么,名字里就越要补齐什么。
老辈人常说,名字是补命的缺口,就像缺水的人总要在名里添上淼、溪、河、海这种字眼,不为别的,就为份心安。
裴砚之的八字是极硬的,他生于霜降亥时,命盘里七杀星独坐中宫。
卿字本有亲昵柔婉之意,倒恰恰能化解他命里的那份肃杀之气。
“交换吧?小名。”裴砚之提议。
温棠梨足尖刚点着地,闻言眼尾一挑,红润的唇抿出个俏生生的笑,“想得美。”
话音未落,秋千助推她走了两步,温棠梨偏还要回头冲他吐舌尖,“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等你的好消息哦,裴卿卿。”
腕间蓦地一紧!
裴砚之不知何时已拉住她,五指堪堪虚拢着她,分明没用几分力道,却惹得路过的丫鬟们慌忙低头疾走。
“不准走……”裴砚之固执地拦在她面前不肯让步,“……你是惯会欺负我的。”
温棠梨轻叹了口气,她原先不想说的,因为会戳到她心里的伤疤
温棠梨:“没有取小名。”
裴砚之闻言一怔,“怎么会?”
“怎么不会?”温棠梨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目光飘向远方,“我出生时,温晋与母亲为我的小名争执不下,各执己见,最后不了了之。后来我跟随母亲去山上小住,她倒是给我取了个小字……不过我不喜欢。”
话音渐弱。
裴砚之追问道:“令堂取了个什么名字?”
温棠梨别过脸去,夕阳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却掩不住眼底的黯然。
“阿满。”
见裴砚之面露疑惑,她轻声道:“说是取‘圆满’之意。”
温棠梨指尖轻轻缠绕着一缕垂落的发丝,眼睫低垂,“那时年幼不懂事,总觉得‘阿满’二字太过平凡、普通。”
“淮南旧宅的邻家姑娘们,不是唤作‘琳琅’便是‘琼华’。”她顿了顿,轻声叹息,“连丫鬟们都笑说,我这名字像是庄稼户起的。我那小小的自尊心当然我受不了了,我就很不喜欢母亲取的小名。”
秋风掠过庭前,卷起她鬓边几缕不安分的头发。
最朴素的愿望,往往藏在最平常的字眼里。
温棠梨抬眸,暮色在她眼底凝成琥珀色的光晕,将裴砚之的身影也浸染得温柔,澄黄色的夕阳于她眼底落幕。
“裴砚之。”她轻声唤道,“你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知晓我小名的人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湖面,在裴砚之心里荡开一圈圈波纹。
这话说得轻,却在裴砚之胸腔里激起一阵钝痛,“早知道会让你难过,我就不问了。搞得我像是什么大恶人一样,我要晚上会睡不着的。”他声音低了下去。
“搞什么啊?”温棠梨踮起脚尖,指尖戳了戳他紧绷的下颌线,“裴砚之,你知道的,我可不爱听这些。”
裴砚之捉住她作乱的手,“那你想听什么?”
他的声音不急不慢,听起来温柔含笑,莫名缱绢。
“阿满?”
温棠梨眼睛弯成月牙,清脆地应道:“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