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低垂眸中露出些许由衷惭愧，季淮安愣了愣，这话说得倒有些出人意料。


    他其实没怎么保护过她，就连给出的寻救符，今日也是第一回用。


    而原因竟只是为了条鱼，想到此，他差点笑出来。


    旁的不说，这份独立自强的心性能在凡尘养得也算不易，倒的确适合步入修炼一途。


    只是灵根乃天生之物，怎会后天生得，想必她是误解了什么。


    不知为何，心下竟生出一丝不忍，他终是迟疑着伸出手指，探上她手腕。


    而后，脸上迅速闪过一抹惊讶。


    似乎……的确有些灵力波动。


    不，是很明显的波动。


    那副医生看病入膏肓的患者才会有的眼神让沐夕晚忐忑不安，她屏住呼吸，战战兢兢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他收回手，仍觉匪夷所思，目光重新落至手中鱼身上：“没有，我只是奇怪，竟有人真的会后天生出灵根。”


    “而且，你这样的灵根我从未见过，不知究竟是何种。”


    沐夕晚扶着胸口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我有什么大病呢。”


    “灵根啊，我的灵根说它是月灵根。”


    这下，季淮安更懵了，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骇闻，缓慢又将头扭了回去：“你是说……你的灵根会说话？”


    “是啊，你的不会？”沐夕晚一本正经反问。


    离大谱。


    灵根这种东西，就好似人体内的骨头，无缘无故怎会说话？


    他实在想不通，一脸难以置信，但看她的样子又不似假话，便猜测兴许是她口中月灵根的原故。


    世上灵根常见种类也就那么几个，月灵根……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我为什么不能用灵力。”见他陷入沉思，沐夕晚迫不及待又问了一嘴。


    这种身负金手指却不能用的感觉太难受了，还不如没有。


    季淮安回神，想了想，道：“修炼之始，灵力入体后，还需将其炼化并引至身体各处灵脉，方可调用，你的意思是卡在了这一步？”


    沐夕晚思忖片刻，点头如捣蒜。


    她的灵力应是已经被炼化过的了，问题是如何将其汇入灵脉。


    似想到什么，季淮安忽而笑了笑，猝不及防问：“师祖没教你？”


    这是修炼最基础的事，青山月的徒弟，竟也会犯这种错误。


    倒没追究他带着嘲弄的语气，沐夕晚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师尊是……”


    如果没记错，她好像没在他面前承认过自己有师尊吧，更没提过青山月。


    说起青山月，她不是没想过向他请教，只是这人到现在还未回来，平云峰上的结界依旧在。


    季淮安给手中鱼撒了些盐，敷衍了事：“猜的。”


    那鱼已有些泛黄，香味携着热气扑鼻而来，沐夕晚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也懒得再问，狐疑道：“你这动作如此娴熟，难不成不是第一次烤？”


    他并未回话，在她看来却是默认，又闻轻飘飘一句：“你平日如何修炼的，做一遍我看看。”


    “好啊好啊！”晓得这意思是要指导她了，沐夕晚哪还顾得上鱼，眼睛一亮，连忙乖巧地在旁打起坐。


    她迫使自己迅速静心，沉入意识海，将灵力再次升至头顶。


    而后果不其然和先前一样，似被什么阻挡住，无论使多大劲，也动不了一点。


    一旦有人在旁看着，胜负心便愈发强烈，正当她急躁之时，耳畔传来他清清冷冷的声音：“气沉丹田，莫要分心，想象自己便是那股灵力，切勿使用蛮力。”


    仿佛夏日里安抚人心的一缕凉风，令她瞬间平静下来。


    沐夕晚倒从未想过，要将自己当成那股灵力，这般做后，果然轻松不少，原本桎梏她的力量忽然消失，好似化作一团云，身体轻飘飘地往上升。


    只是，在距离天空那颗星星只有一步之遥时，又乍然停止。


    激动的心也随之揪起，这种离目标近在咫尺的境地更令她不甘放弃，然无论如何挣扎也动不了分毫。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慢慢下落，当她沮丧地以为又要失败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将她托举住，一点点送上那云端。


    灵力与灵脉相交的那一刻，沐夕晚只觉体内出现无数条河渠，滚滚泉水顺着朝四面八方涌去。


    奇妙又温暖的力量将她浑身疲惫消去，只余下轻松与舒适。


    季淮安收回放在她肩膀的手，细细观察她周身萦绕着的灵力，银白色，果真如月光一般，干净纯粹。


    沐夕晚睁开眼时，他已将鱼烤好了，此刻正坐在桌前。


    她起身跑过去，忘了分寸，拉着他的胳膊晃呀晃，声音雀跃：“季淮安！我好像会了！我真的会了！”


    “原来体内有灵力是这种感觉！好开心好开心！”


    她甚至激动地差点给他一个拥抱，张开双臂后才发觉不对，立马收回，嘿嘿一笑。又坐到他身旁，兀自摆弄起自己的双手，不断于指尖凝聚灵力。


    见她如此喜悦，季淮安心中难得生出分暖意，将鱼递过去，刻意问了句：“熟的，喜欢吃吗？”


    “啊？”沐夕晚怔愣住，精准地自他唇角捕捉到一缕狡黠，这才想起自己坑骗他时说过话，抿嘴微笑，“……也不是不行。”


    她接过鱼，浅浅尝了一口，惊叹不已：


    “好吃欸，没想到你的手艺这般好。”


    瞧她吃得滋滋有味，季淮安竟觉得有些满足，出神之际，他仿佛看到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面前少女眉眼含笑，胳膊搭在石桌上，托腮盯着他的手。


    他顺势低头一看，只见手中正捏着几根橘色绳子，顶端已编成一股，手旁盒里盛着的是几颗五颜六色的珠子。


    这是……


    还未等他细思，画面便消失在眼底，幻觉一般。


    这时，还在摆弄灵力的沐夕晚耳旁蓦地响起好几道不同的声音，嘈嘈杂杂，很是聒噪。


    “瞧一瞧，看一看，极品灵器，不要8888，不要888，只需88就可立马打包带回家！”


    “他奶奶的！哪个龟孙偷了我的驴！劳资花了半个月的俸禄买的！劝你立刻还回来，否则戒律堂见！”


    “捞捞今日午时在山门前练剑的小仙君，好俊俏~礼貌询问有无道侣。”


    各种男女老少的声音如同巨浪般，层出不穷，沐夕晚连忙捂住耳朵，惊叫一声，声音却还是一直往她脑中钻，吵得她眼前一阵眩晕。


    见状，季淮安很快猜出因由，掌心灵力一闪，她耳旁终于安静下来，艰难喘着粗气，“那是什么？好吵……”


    她捂着脑袋缓了好大会，仍有些惊骇。


    “传音。”季淮安解释：“你的识海与外界联通便可与他人传音，若未加以制止，旁人便能在一定范围内随时向你传音，适才听到的想必就是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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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对于传音这个仙侠文常见名词，沐夕晚并不陌生，只不过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世界竟如此疯狂。


    这哪是传音，分明是把人的脑子当论坛了。


    简直……恐怖如斯，回想一下，就忍不住打寒颤。


    让季淮安教给自己如何制止传音后，沐夕晚又问：“那我如果想传音的时候怎么办？”


    季淮安倒有耐心，言简意赅：“若是比你弱的人，自可随时强行向其传音，若是实力相当或比你强的，便需提前进行灵力互识。”


    “哦，这样啊。”她了然颔首，忽又仰头，睁大眼问：“那我能与你传音吗？”


    看着那双浸着期盼的明眸，季淮安静默一瞬，却仿佛在心底挣扎了许久，终是“嗯”了一声。


    沐夕晚欣喜万分，巴巴望着他。


    他伸出手指，一股灵力冒出，微弱紫电在她额间闪烁两下，最后归于眉心一点，沐夕晚静静感受，只觉麻麻的。


    不远处的木屋内，秋燃尘露出半个身子，看向树下少年的眼神充满杀意。


    浓烈的嫉妒与厌恶充斥在心头，不断叫嚣着，让他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不经意间，渗出一丝魔气。


    然而便是这丝微弱的魔气，暴露了他的位置，季淮安猛地回头，顷刻已来至屋内。


    沐夕晚心中一紧，急忙跟了上去。


    她挡在明瑶身前，“别杀它！”


    “我会好好看着它，绝不让它害人，能不能放了它？”她语速极快，带着祈求。


    此时此刻，望见季淮安，明瑶半点狠厉也做不出来了，缩着脑袋，将希望全然寄予沐夕晚。


    这人身上有件极可怕的东西，让它本能地感到畏惧。


    季淮安原先的目标并非明瑶，鬼身上的阴气他一开始便感知到了，念及沐夕晚有意庇护，也没想多管，吸引他进来的是另一股气息，像毒蛇一般，危险阴暗。


    那气息只停留一瞬，待他进来时，已散得无影无踪。


    “近日你可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他的视线缓缓落至沐夕晚身上。


    见他并无杀心，沐夕晚松了口气，摇头回答：“没有。”


    他沉默半晌，怀疑自己是不是感知错了，毕竟，这些时日的精神状况的确不甚好，就在刚刚还出现了幻觉。


    双双无言，片刻后，沐夕晚目视着他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留。


    明瑶劫后余生，呼出一口凉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他要除了我呢。”


    转眼看向沐夕晚，又气骂：“都怪你！把我摆在正屋里，生怕别人看不到吗？”


    “闭嘴吧你。”沐夕晚收回视线，指了指它的脑门，谴责道：“要不是你非要吵着吃这个吃那个的，我哪会将你一直定在这。”


    一听此话，明瑶顿悟，喜上眉梢：“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不吃人，你就放了我？”


    “若你能做到，自是可以，但……我不是很相信鬼话。”


    “能！我保证！一个人也不吃！”它想也没想，大声道。


    沐夕晚在心里纠结半天，最终决定相信它一次，边摘符纸边警告：“这宗门里遍地都是能人异士，最好不要乱跑，小心被抓，届时我可不会去救你。”


    “欸！”


    符纸被摘下的瞬间，沐夕晚眼前一阵阴风吹过，再睁眼时明瑶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得，自求多福吧。


    她叹了口气，准备回去继续吃鱼，一转身便撞上了不知何时已在身后的秋燃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