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夏跌进一个冰冷冻骨的怀抱，就像小时候跌进寒池，她陷入梦扼，反反复复在寒潭中扎挣，四肢逐渐麻木，昏沉中，看见兰洵神君出现在她面前，满眼无奈将她从池中捞起。


    慕春夏倏然清醒，破败窗格下青衫剑修正坐在地上拿一张纸写写画画，阳光洒在他身上，像是镀上一层光。她差点眼花将月青浔看出师尊，两只手指捏住眉心按揉半柱香才停下，“这里是哪里？”


    身下床板像块没被切割的石块，硌得她腰背发麻。


    环顾四周发现像是杂物间，除了她刚才躺着床板，剩余地方都堆砌着长形木盒，一摞摞垒在一起，高低不同，没关严实的木盒漏出发黄纸张毛边，月青浔手里纸张显然出自这里。


    “这里是幻境，我们似乎掉进引灵香上一个入阵者梦境。”月青浔将纸递给慕春夏，巴掌大纸页只有两字，“长涟——”她将脑袋里记忆翻来覆去搜刮也没想起是谁？便拿眼睛向对面询问。


    月青浔告诉她，“长涟是曾经问仙榜第一邓展鸿佩剑，而邓展鸿正是长公主府死去的驸马。”


    他们这是掉进长涟入阵时的梦境？慕铃曾说问仙榜当日驸马器灵入魔，如果这里是长涟梦境，必然有魔物踪迹。


    兜转一圈，还是给她遇见了。


    慕春夏眼眸里像淬了光，折射出点点星辉，“娘子很高兴？”她眉眼里光彩几乎要融进阳光里，月青浔心里有点酸涩，又如释重负。


    “当然高兴，我与邓展鸿素未相识，却被栽赃杀他。本该是死无对证，如今证据自个儿送上门。”她手心多出十多颗灵石，叮咚脆响。


    她的身体本不该现在再借灵气，可她好不容易见到一丝亮光。


    她想抓住。


    灵石幻化出道道丝线飘荡至空中，慕春夏正想吸取灵气，一道人影不知何时站在她对面，月青浔扣住她纤细手腕，透骨的寒气如同冷焰将灵气截断。“你在做什么？”他气急了，也不称呼她娘子。这是仙门以命换灵的把戏，强取得来的灵气遇不到灵骨，会不知不觉燃烧凡人骨血。若是从前春禾身负仙骨自然于寿数无碍，但她借慕家小姐重生，身上已无仙骨。


    石子哗啦啦撒了一地，慕春夏弯腰想捡。门外想起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传来模糊不清嘟囔，“好像有什么声音？”慕春夏一愣，房门被推开，进来两个半大宫人与她四目相对。


    她抬手就要敲晕两人，被月青浔一把拉倒墙角捂住嘴巴。墙角的木板床架受不住男人力道，发出嘎吱声响，引得年龄小一点宫人躲进穿橙色襦裙宫人身后，“姐姐，刚才你听见什么声音没？嘎吱，嘎吱。”


    橙衣宫人环顾一周，十几丈地方一眼望到头，能落脚的地方堆着长公主平日墨宝，墙角散落几颗石子，其他再无任何东西，她笑小宫人胆小，“殿下不允我们动这些东西，年老失修，被风一吹有声音怕什么。”她笑完把手中木箱塞进小宫人怀里，“这是殿下这几日画作，你找个地方放下，我要赶去服侍殿下驸马用膳。”说完匆匆离开。


    小宫人犹豫片刻，到底更害怕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抱紧木箱，拖着脚步往里挪。可房门一圈一点位置没留下，之前进屋送画作的宫人早就将门口一块空地堆满。


    “神君在上，我只是进来放画作就走。”小宫人口中念念有词，抱着木箱踏过旧物，停留在床榻边。


    ……


    小宫人看不见她。


    慕春夏转头看向月青浔，青衫剑修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小宫人将平摊在地上木箱垒在一起，才在床榻边留出一个位置放手中木箱。刚放下，拔起脚没了影。


    杂物间又恢复安静。


    灵石被寒气侵蚀已经失去作用，慕春夏捡了一颗见无法吸收灵气又扔了回去，语气冷淡质问月青浔，“月青浔，我做什么不该你管，你做好护卫就行。”


    “既是府中护卫，自然是护佑安全，娘子方才手段与安全无益。”月青浔极为固执，她与他说不通，干脆坐到一边翻看自己戒子囊还有没有灵石。


    “应该还有一些灵石。”可莺歌怕她在断晦司受苦，塞了许多吃食和水囊，慕春夏一颗身心投在戒子囊中，杂物间滴水可闻，“额……”男人突如其来痛楚声像火引，将静谧破开一条缝隙。


    因为这间杂物间只有一张板床，月青浔最初是坐在墙角石板地上。慕春夏偷偷打量，他一身青衫血渍斑驳靠在墙角，唇色苍白如纸，见她看过来，无奈一笑，反透着几分楚楚可怜。“我这破败身子如何能护卫娘子，怪我修为不及，才让娘子不得不孤身犯险。我……”


    修长的手指蜷缩成拳微微颤抖，整个人摇摇欲坠。慕春夏半边肩膀借男人靠住，才没让人倒下。


    依旧是透骨的寒意，她却好像习惯了，顺带将她怒气浇灭，只剩无言。


    “冷吗？”冷血动物总会在春暖花开苏醒，即便只是借他倚靠的臂膀，星火般温暖已足够唤醒他蛰伏的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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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但我有手炉。”慕春夏从戒子囊摸出手炉，又把半边炉子塞进月青浔怀里，“既然要护我，便好好养伤，修行，别浪费我灵石，那可是兄长给我存的嫁妆。”


    “你拿嫁妆养我？”这本是慕春雨主意，让她榜下捉个郎君做夫君，嫁妆不过是她做的添头。她总觉得平白无故，哪有修士愿意待在一个侯府之家。她将这场交易放在明处，自己才安心。


    可她自幼师承兰洵神君，又哪知无数散修修行无路，渴求依附公侯之家，讨灵石求一份望不见希望的仙路。


    慕春夏怕月青浔误会解释道，“兄长戍边，他不放心我一人，想让我找个修士护住自己。这做买卖，你出力，我自然出钱，我拿嫁妆养你也无不妥。”


    这正是慕春夏所想，“买卖”二字却刺得月青浔不想再听下去，藏在眼底冰冷瞳纹稍瞬即逝。


    感觉到月青浔颤抖，慕春夏伸手摸手炉，手炉烫得有些灼手，身边月青浔越发冷汗淋漓。


    *


    夜色渐浓，送走曲越黎和听梅，苍兰回到书房，覆雪正在灯影下翻看一本游记。他的指尖已几乎透明，灯影穿过他莹白手指照在书页，映出斑驳的“妖”字。


    “如今世间这点稀薄灵气尚不够几只大妖修行，难为你当年进妖族还能找到他？”苍兰不喜欢谈论这段过往，但今夜月青浔入幻境，他从刚才开始灵气逐渐不稳，只能找法子转移注意。


    他凑近覆雪身边，看清游记名字，《寻妖》，讲的是一位散修为证明灵气稀薄之下是否还有妖族，走遍山川。“妖族已经近百年没有小妖，翻来看去都是那几只妖，况且，他们拦不住我。”这话说的猖狂，从苍兰嘴中说出覆雪却不敢反驳，小声嘀咕，“那是从前的你，你现在去试试。”


    苍兰瞪眼，覆雪没接着说。他把自己藏在灯影里，透明的手指在苍兰面前晃悠，晃得苍兰不得不转过头，“你想问什么？”


    见目的达到，《寻妖》被他丢到一边，倾身走到苍兰身边，低声问，“你感觉怎么样？司主他没事吧，他如果出事也没事，不会伤到春夏吧。”最后一句才是重点，苍兰差点被气笑。


    “我与司主都不重要，你如今心里只有慕春夏。”


    覆雪横一眼苍兰，“虽说曾经是同门，但他不是把春夏逐出师门了吗？我当然先关心春夏。”


    苍兰不说话，好半晌他抬头看向覆雪，“我不在司主身边，他的妖气恐怕会盖过灵气，若是被春禾发现，我怕……”